第5章 新家

冰冷的雨水气息仿佛还凝结在空气里,但公寓内温暖干燥,与窗外的狂风暴雨隔绝。江临将浑身湿透、瑟瑟发抖的梁霂带到浴室门口。

“进去,先冲个热水澡,暖和起来。”江临的声音沉稳有力,带着关切。

她打开浴室门,示意梁霂进去。

梁霂像个失去灵魂的躯壳,眼神空洞地走进去,湿透的衣服紧贴着她嶙峋的身体,在地板上留下小小的水渍。

江临转身走向客卧的衣柜。

保姆上午已打扫完毕,客卧整洁如新,床品干净蓬松。

拿出一套舒适的家居服和柔软的浴巾。她走回浴室门口,将衣物放在门外的矮凳上。

“梁霂,干净的毛巾和衣服放门口了。你洗好了自己拿。”她确保声音清晰。

里面传来一声朦胧的“嗯”。

江临没有离开,她靠在门边的墙上,静静的守候着,以防梁霂有什么需要。

里面只有持续的水声。江临的目光落在自己左手虎口处,那里有一个清晰的、带着细微血痕的齿印。她微微蹙眉,心底掠过一丝复杂难言的滋味。

水声停了。

几分钟后,梁霂穿着江临宽大的家居服,用浴巾包裹着湿漉漉的头发,低着头走出来。白皙的脸上因为热水的冲刷显得红扑扑的,看起来少了几分憔悴,但神情依旧迷离,眼睛哭得肿肿的。

江临的目光下意识地迎上去,却在触及梁霂脖颈的瞬间猛地移开。

遍布的暧昧红痕——那是她昨夜留下的印记。她感觉有些莫名的燥热。

江临强迫自己将视线固定在梁霂的湿发上,又不自觉地咽了下口水,声音努力维持平稳:

“头发要吹干,吹风机在客厅,你自便。” 她指了指客厅方向,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生硬,像是在刻意拉开一点距离。

梁霂顺从地走到客厅沙发坐下,拿起吹风机,开始吹自己半长的湿发。吹风机的声音嗡嗡作响。

江临走向开放式厨房,打开冰箱,借此平复了一下刚才瞬间的慌乱。她拿出鸡蛋、西红柿和挂面。“你…有什么忌口吗?葱姜蒜?或者过敏?” 她背对着梁霂问道。

梁霂耳朵动了动,停下吹风,声音平静:“没有。”

“嗯。”江临应了一声,开始利落地洗菜、打蛋、烧水。

虽然她不常做饭,但动作流畅娴熟,显然厨艺并不生疏。

很快,两碗热气腾腾、香气扑鼻的番茄鸡蛋面就做好了。清亮的汤底,金黄的蛋花,鲜红的番茄,翠绿的葱花点缀其上,看起来简单却令人食指大动。

“吹干了吧,过来吃点东西。”江临将面端到餐桌上。

梁霂默默走过来坐下。她拿起筷子,动作很慢,似乎没什么胃口,但还是小口小口地吃了起来。

热汤下肚,带来一丝真实的暖意。

江临也沉默地吃着。餐厅里只有碗筷轻微的碰撞声。气氛有些凝滞,却也奇异地有一种共同经历风暴后的平静。

江临先吃完了自己那份面,默默收拾好碗筷。当她坐回梁霂对面的椅子时,脸上的神情已恢复惯常的冷静,只是目光落在梁霂依旧苍白却因热食而稍显生气的脸上时,比平日多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柔和。

“现在感觉暖和些了吗?”江临开口,声音平稳。

梁霂握着还剩一点面汤的碗,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温热的瓷壁,闻言轻轻点了点头,低低“嗯”了一声。那点暖意似乎只停留在胃里,并未真正驱散她眼底的荒芜。

江临看着她,知道平静只是暂时的假象,沉重的现实必须面对。她的声音放得更缓,带着一种务实的清晰:

“梁霂,有些事,我们需要一起处理。”她顿了下,观察着梁霂的反应,见对方没有明显的抗拒,才继续说,

她首先想到的是最具体、最迫切的日常事务。

“你……还在上学?”江临试探性地问,目光落在梁霂年轻的脸上。

梁霂的身体几不可察地绷紧了一下。她抬起头,空洞的眼神落在江临身后的某一点,过了几秒,才像是从遥远的地方找回声音,很低:

“……嗯。S大……建筑系……大一。”

“S大很近。”江临应道,心里有了底,“发生这么大的事,学校那边肯定着急了。辅导员是谁?你有联系方式吗?”

梁霂的眼神开始回忆:

“……大一刚开学……导员的联系方式……存在手机里……但……”她的声音越来越轻,带着无奈,“……手机……已经被我丢掉了……”

“明白了。” 江临的语气没有丝毫意外,“学校这边的事情,你不用担心。辅导员是谁,我会去查。请假和失联的解释,我来处理。”

她的话语带着一种沉稳的保证,让梁霂紧绷的神经似乎松懈了一丝丝,但也生出些许疑虑。

江临的目光落在梁霂依旧苍白的脸上,知道核心的伤痛尚未触及。

她的声音放得更沉缓:“然后,是关于你父母的后事。你知道现在是什么情况吗?有没有亲戚在帮忙处理?或者,警察那边有没有后续的交代?”

梁霂低下头,无意识地摆弄自己被水泡皱的手,思考如何回答。

她的声音很小,说出的文字让人心碎:

“……没有了。没有亲戚。警察…昨天找到我,告诉我…确认了。他们…就那样…走了。” 每一个字都吐得异常艰难,“我…我不知道该怎么办…没钱…也没地方…” 回忆让泪水无声地漫上眼眶,她却倔强地没有让它落下。

江临的心像被无形的手攥紧。她沉默地点点头,“‘没有地方’,是指…家里的房子?”

梁霂好像说得很艰难,浓密的睫毛颤抖着:“……卖了。为了…给爸爸治病…能卖的都卖了…还欠了很多…很多债…还不清的…” 巨大的悲伤和无力感几乎将她淹没,瘦削的肩膀微微耸动。

江临的目光沉静如水,清晰地阐述选择:

“听我说,梁霂。法律上,作为子女,你有继承遗产的权利,但也可能需要承担相应的债务。不过,继承不是强制的。你可以选择放弃继承遗产,那么债务也不会落到你头上。这是你的权利。”

她停顿了一下,语气带着一种基于能力的、不容置疑的担当:

“如果你不想放弃,选择继承。那些债务,我来解决。你不需要为这个担心。”

梁霂的头微微转动,视线落在平静又真诚的江临的脸上。惊讶、困惑、怀疑,在她眼中交织翻涌。

仿佛第一次真正看清眼前这个人。

那深井般的眼底,不再是纯粹的荒芜,而是被一种巨大的、无法理解的迷茫所占据。

她看着江临——这个容貌精致、气场强大、显然生活在另一个世界的女人。

她不明白。

不明白自己这样一无所有、满身泥泞的人,有什么值得对方如此不计代价地伸手?

而且江临,看起来也绝非那种泛滥同情心的“烂好人”。

“为什么?” 她的声音带着不解,“你…为什么要这样帮我?我们…我们明明昨晚才第一次见…况且,我...我有什么值得你...”

短暂的停顿,梁霂试探的问,“难道,就…就因为昨天晚上…?” 她苍白的脸颊瞬涨红,但眼神依旧盯着江临,仿佛想从对方那里得到一个能解释这荒谬境遇的答案。

“……” 江临的呼吸几不可察地一滞。梁霂眼中那份纯粹的、带着自我否定的困惑,正正触及她心底那团自己也未曾完全理清的迷雾。

为什么?这个念头在她做出每一个决定时都隐约存在,却从未像此刻这样被如此直白地摊开在眼前。

一夜的意外?不足以支撑这份沉重的担当。

泛滥的同情?她自认并非如此。

那些关于梁霂的画面在她脑中盘旋,让她一时竟无法立刻组织起一个清晰、完整的解释。

她的目光微微闪动了一下,短暂地避开了梁霂那执著寻求答案的眼神。手指下意识地找到了口袋中的项链。

那个临时想的、关于虹江桥项目的“理由”浮上唇边,此刻却显得有些苍白无力。

“因为虹江大桥。” 江临的声音依旧平稳,但少了些之前的职业疏离,多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斟酌?

她拿出那条磨损的银链和桥形吊坠,“我是这座桥修复项目的负责人。” 她看到梁霂的目光落在项链上,微微一颤。

江临继续说道,语气听起来像是深思熟虑后的决定:“我不能允许…不能允许有人在我即将修复的桥上…”

她斟酌了一下用词,“…结束一切。”

江临站起身,拿着项链走到梁霂面前。“所以,帮你,某种程度上,也是在为我自己的项目扫清不必要的麻烦。”

她微微俯身,面对面,动作自然地准备将项链绕过梁霂的脖颈,声音带着沉静、安慰:

“这座桥很快就能修好,你也很快就能开始新的生活。”

她的指尖不可避免地触碰到梁霂后颈裸露的肌肤——

江临的动作停住,指尖察觉有些异样。

她收回戴项链的手,转而用手背贴上梁霂的额头——

掌心传来异常热的温度。

< 上一章 目录 下一章 >
×
雨坠无声处
连载中快筷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