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光线带着冰冷的质感,从没有拉严的窗帘缝隙里刺进来,像一把薄而锋利的刀,切开了房间里残留的、模糊的暖意。
江临在生物钟的作用下准时醒来,意识回笼的瞬间,昨夜那场失控的风暴记忆清晰地冲击着她。
她侧过头,身边的位置空荡冰冷,只有凌乱的床单和被揉皱的枕头上残留着另一个人的气息——一点廉价的香皂味、未散的酒气,还有泪水的咸涩,混合成一种令人心头发紧的味道。
她坐起来,环顾空旷的卧室。没有那个女孩的身影。
意料之中。
江临没什么意外,只是微微挑了挑眉。
走也不说一声。
她起身,赤脚踩在冰凉的地板上,走向浴室,准备开始她规律的一天。
冷水泼在脸上,试图洗去那点残留的混乱感。她对着镜子梳理微乱的发丝,白皙的脖颈上满是昨晚留下的**的红痕。
走出浴室,准备去厨房做份简单的早餐。然而,脚步却在经过门口时顿住了。
清晨微白的光线透过窗帘缝隙,落在玄关柜上。
那里,静静地躺着一样东西。
是那条项链。
虹江大桥的纪念项链。细旧的银链,磨损的桥形坠子。昨夜那个女孩即使在醉得神志不清时,手指也下意识地摩挲着它。
此刻,它被遗弃般放在玄关柜的正中央,像一个被主人彻底抛弃的旧物。
江临的心底掠过一丝异样。
她走过去,拾起项链。冰冷的金属触感传来。她习惯性地翻转吊坠,想更仔细地看看这座她即将修复的桥的微缩形态。
就在吊坠的背面,靠近链扣连接处,一行极其细微、几乎被岁月磨平的刻痕映入眼帘。不是桥的名字,而是——
“梁霂……”
江临低声念出这个名字。很特别的名字,带着雨水的意象。
等等…… “梁?”
这个姓氏像一根冰冷的针,瞬间刺穿了江临的思绪。
虹江大桥……当年那场导致大桥被定为危桥、引发后续惨烈事故的工程质量丑闻……她作为修复项目的负责人,早已将事故报告和相关责任人资料烂熟于心。
她记得其中一个分包商的姓氏就是—— “梁”。
“梁霂……梁……”
江临的心脏猛地一跳。一个荒诞又惊悚的念头不受控制地冒出来:“难道这个女孩,不是遇难者家属。而是和当年那个被追责、导致无数家庭破碎的“梁”有关?是他的女儿?”
这个想法让她握着项链的手指微微收紧。
“不可能……哪有这么巧?” 她下意识地否定。S市这么大,姓梁的人多了去了。一个在酒吧买醉的忧郁女孩,怎么会和多年前那桩震惊全市的工程事故扯上关系?
她大概只是某个普通的、遭遇不幸的“梁”姓女孩罢了。
虽然这样想着,但昨夜关于女孩所有的画面却因为这个姓氏,蒙上了一层更沉重、更令人不安的阴影。
为了驱散这莫名的不安,江临走到客厅,拿起自己昨夜随手放在茶几上的手包。
那张送出去的银行卡还静静的躺在里面,她拉开放零钱的小内袋拉链——空的。
她记得里面应该有些零钱。具体多少?一百?两百?或者……五百?她记不清了。钱不多,她平时也不太在意这些小钱。
但现在……
一丝冰冷的不祥预感,像藤蔓一样悄然缠绕上江临的心头。
她需要确认。确认这个“梁霂”,是否真的只是巧合。
窗外的天空阴沉得如同浸透了墨汁的破布,厚重的铅灰色云层低低地压着城市的天际线。几道惨白的电光无声地撕裂云层,几秒钟后,沉闷的雷声才隆隆滚过,震得玻璃嗡嗡作响。
紧接着,豆大的雨点猛烈地砸了下来,噼里啪啦地打在窗户上,瞬间织成一片白茫茫的雨幕。
江临换下睡衣,穿上一身利落的套装,外面罩上风衣。暴雨依旧倾盆,她开车驶向“迷途”酒吧。这一次,她的目标明确:弄清这个“梁霂”的来历。
白天酒吧尚未营业,但门虚掩着。江临推门而入,带着一身冷冽的雨水气息。
吧台里,只有一个女酒保在整理东西。
江临走过去,神色已恢复惯常的冷静和疏离,但眼神锐利。她没有拿出项链,只是直接问道:
“打扰。请问,昨晚坐在最里面角落那个女孩——很瘦,长头发,大概二十出头——今天有来过吗?她好像叫……” 江临刻意停顿了一下,像是在回忆,“梁霂?”
酒保抬起头,看到江临,认出了她是昨晚的大客户,苏晚棠的朋友。她放下杯子,摇摇头,回答得很直接:“哦,您说小梁啊?她今天没来。而且她也不会再来了。”
“不会再来了?”
“是的,”酒保点点头,语气带着点例行公事的平淡,“她辞职了。”
酒保言简意赅,“她说‘不干了’,结清工资,她就走了。”
她顿了顿,似乎觉得应该补充点什么,才又加了一句:“不过……她昨天下午那会儿,状态看起来非常不好。”
“状态不好?具体怎么不好?”江临看似随意地问,但心跳却在加速。
酒保回想了一下,描述得比较客观:“脸色很差,特别苍白。眼睛红肿得很厉害,像是哭了很久。整个人……怎么说呢,没什么精神,反应也慢,问她话,她就简单答几个字,或者摇头。拿到钱,也没多待,直接就走了,走路都……有点飘,像丢了魂儿似的。”
这些信息像冰冷的碎冰,与江临脑中已有的线索碰撞在一起。
“她昨天……有没有提到为什么辞职?或者,家里有什么事?” 江临的目光锐利,紧盯着酒保的反应。
酒保被看得有些不自在,努力回忆着:“她没具体说为什么辞职。至于家里……”
她摇摇头,“她没主动提。不过领班看她那样,私下嘀咕了一句,听口风,‘好像是家里出了挺大的事’。具体是什么,真不清楚。” 她摊了摊手,表示自己只知道这么多。
江临转身走出酒吧,重新坐回车里。雨刮器徒劳地左右摆动,前方是白茫茫一片。
线索断了。
“别多事了。” 江临对自己说,声音在安静的车厢里显得有些突兀。
也许她只是太伤心,想一个人静静。也许她去找朋友了。也许……她只是需要时间。
她启动车子,下意识地朝着自己公寓的方向开去。雨声单调地敲打着车顶。
这些信息无法拼凑出任何有说服力的危险信号。她试图用理性压下那点莫名的烦躁。
车子驶过一个路口,前方是通往城区的路。然而,握着方向盘的手指却微微收紧。
下一个路口,在绿灯亮起的瞬间,江临几乎是违背了自己的意志,猛地一打方向盘,车子拐向了与回家截然相反的方向——通往“虹江大桥”的快速路。
没有确凿线索,甚至没有清晰的逻辑链。
只是一种难以言喻的直觉,一种因昨夜那场短暂而深刻的纠缠,产生的、无法完全置身事外的责任感和……一丝难以忽略的忧虑。
她告诉自己:只是去确认一下。确认那个地方没有人。然后她就能彻底安心,回家,继续她该做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