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间的愚园路很安静，只有鸟儿捎过枝头，喜欢叽叽喳喳地叫，应该是愤怒的小鸟发现哪只日常懒惰的小鸟早起抢了它的虫儿吧。
“小林，来四块热乎的”，说是给同组的同事带的。“跑愚园路这趟线二十年了，就爱你家这口。”王师傅总在早班结束后来买定胜糕，蓝色工装外套上还带着点汽油味。
他接过纸袋时会使劲闻闻，“桂花一香，就想起我闺女小时候，总缠着要‘会开花的糕’。”他闺女去年考上了外地的大学，每次视频都让他拍定胜糕的样子。
有次他来买糕，眼眶红红的，说闺女第一次离家，想给她寄点家乡味。林椿给他装了六块，额外加了包干桂花：“让她泡在粥里，就像在家吃一样。”
王师傅挠挠头笑了，工装口袋里露出半截没寄完的信，字里行间都是 “家里一切都好”。
午间，阳光斜斜切进 “望兰小筑”，把靠窗的木桌晒得发烫，谢栖则过来点了一块可颂。
“谢老板也爱吃可颂啊，正好是刚烤出来的！”林椿揶揄道，“对了，我最近改良了一下茉莉青提拉糕的配方，你帮我尝尝看怎么样。”
她把盘子放在他手边，瓷盘边缘印着细小的玉兰花纹，拉糕躺在里面，奶油上缀着半朵新鲜茉莉，青提果肉透过薄薄的蛋糕胚，泛着水嫩的绿。
谢栖则指尖捏起叉子时顿了顿——上次她送定胜糕，他也是这样，怕唐突了这份特意。
叉子切入蛋糕的瞬间，奶油带着茉莉香漫出来，在空气里酿出种奇异的清甜。
“怎么样？” 林椿托着腮看他，眼睛亮得像盛了阳光，“减了二十克糖，加了层青提果冻，想让口感更清爽些。”
他慢慢咀嚼着，眉头微蹙又松开。
第一口是奶油的绵密，茉莉香在舌尖炸开时，确实比上次试吃的版本淡了些。
但吃到中间的蛋糕胚，却又品出点不易察觉的甜，像是藏在云朵里的糖粒。
最后咬到青提果冻，果酸突然涌上来，把前面的甜都冲得淡了。
“前半段刚好，” 他放下叉子，指尖在桌面上轻轻点着，“但蛋糕胚的糖霜似乎没抹匀，这里……” 他用叉子指着糕体中间的位置。
“比边缘甜了半分，果冻的酸又压过了茉莉的香，像……像两句话没接上。”
林椿凑近去看，鼻尖几乎碰到盘子。阳光落在她发顶，绒毛看得清晰，她用指尖沾了点蛋糕胚上的糖霜。
尝了尝，忽然笑了：“果然还是没掌握好。上次烤胚子的时候，烤箱温度高了点，边缘有点干，就多抹了层糖霜补湿度，没想到……”
“没想到中间成了漏网之鱼？” 谢栖则接话时，尾音带着点笑意，像石子投进水里，漾开圈温柔的涟漪。
他让林椿等一会，然后回书坊拿来本 1960年代的《甜点工艺》。
翻到折角的一页：“你看这里写的，提拉米林的分层要‘甜得有层次，像台阶一样’，或许可以把青提果冻切成小丁，均匀拌在奶油里，酸和甜就能缠在一起了。”
林椿凑过去看，书页上有淡淡的咖啡渍，像是当年的读者边吃边看留下的。她的发丝扫过他的手背，两人同时顿了顿，又各自移开视线。
阳光把两人的影子投在书页上，叠成一片小小的、暖融融的形状。
“我下午试试。” 她把盘子收起来时，指尖碰到他刚才用过的叉子，温热的触感顺着指尖爬上来，“做好了再给你送一块？”
“好啊。”谢栖则望着窗外的梧桐叶，声音轻得像被风托着。
谢栖则走后，她把他提的意见用便签纸写下来贴在冰箱上。
突然想起来高中时自己的笔记本总会不定时地消失，第二天找到的时候里面也是多了几张这样的便签纸。
玉兰花瓣在门口轻轻晃，把这句应答送得很远，像给这份未完的讨论，系了个温柔的结。
下午还要去接莫叶，今天是工作日，林雾在棠川工作不能来看店，林椿先和晓梅打了声招呼，还喊了姑姑来帮忙看着店。
浦东机场，广播声混着行李箱滚轮的咕噜声，在高挑的穹顶下荡出回声。林椿目光在涌出来的人群里扫了又扫。
“糖小霜！” 一声清亮的呼喊穿透嘈杂，穿着焦糖色风衣的莫叶正踮着脚朝她挥手，行李箱上的小熊挂件随着动作晃悠，像在跳着笨拙的舞。
林椿笑着迎上去，刚要说话就被对方结结实实地抱住。
莫叶身上的柑橘香水混着点机舱里的暖气，扑在她颈窝里，带着种久违的熟悉感：“可算见着活人了，在飞机上看你发的定胜糕照片，馋得我啃了三袋坚果。”
“就知道你惦记这个，” 林椿帮她拎过登机箱，轮子在地面划出轻快的弧线，“特意烤了芋泥馅的，还温在烤箱里呢。”
莫叶翻着手机里的照片，指尖点着屏幕上的书店招牌：“你说的那个新邻居，就在你店对面？上次视频时你提过一嘴，开书店的，姓谢是吧？”
“嗯，”林椿想起早上路过书店时，看见他正站在梯子上整理书，衬衫后背沾了点灰尘，“听街坊说，以前在国外做古籍修复的。”
“古籍修复？” 莫叶眨了眨眼，突然凑近她耳边，“帅不帅？我看你朋友圈拍的书店橱窗，里面那盏铜灯挺有格调，主人眼光应该不差。”
林椿拍开她的手，嘴角却忍不住上扬：“哎呀没细看，就知道挺安静的，每天早上开门比我还早。”
“你都和顾锦成分手这么久了，不会还对他恋恋不忘吧？”
“怎么可能，我们一直都是殊途，怎么可能同归，现在也只是普通朋友而已。”林椿并没有骗她，和顾锦成在一起时，更多的是相敬如宾。
两人说着话走出到达口，午后的阳光透过玻璃幕墙落在莫叶的风衣上，镀上层柔和的金边。。
“先说好，” 她拉着行李箱往停车场走，声音里带着笑，“茶可以送，但别瞎撮合，我跟他不熟。”
莫叶在她身后夸张地叹气：“知道知道，我的林大老板眼里只有你的烤箱和面粉。不过说真的，等我倒完时差，可得去会会这位神秘邻居，能在愚园路守着家书店过日子的，肯定不是一般人。”
车窗外的梧桐叶正簌簌往下落，林椿转动方向盘的手轻轻一顿。
她想起谢栖则低头整理旧书时的侧脸，在光里安静得像幅画。
或许，莫叶说得没错，这个新邻居，确实有点特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