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第十一章 望月飞廉

嗷!

一道遒劲有力的呼嚎声震破天际,其音烈烈,悲愤凄厉。

夜至浓时,薄云雾散,月升露眀,皎皎月华盈盈洒洒倾泻而下,向着无尽广博的九州,向着寂静入睡的凡尘,向着的暗流湍急的西海,不留私藏不分亲疏,一视同仁地将己身所剩的微弱光芒尽情倾洒。

夜带凉意,薄风微寒,一时更着广寒宫清冷孤高之姿。

便是如此孤绝寂寞的广寒宫,如此不染凡俗的上清月府,如是倏然被一声撕裂的猛兽哀嚎打破了寂寥长夜。

嗷!

怒极哀生,其音空谷传响,令闻者心震,身魂激荡。

其声剧烈,穿透一切遮挡,打破一切安宁,于高阙殿宇之下,于亭台楼阁之畔,于清灵飘远的桂花香幽婉缠绵所至,于金碧交辉锦绣绵延的宫墙石壁外,于其院墙镂空花窗上,那些层次分明的石刻雕纹都随之震颤变幻,生出多许异样斑斓。

那是一具庞大的身形,一对矫健翅膀展露其坚实骨骼,既之振翼绽羽释放恢弘气量。一时遮蔽浮云日月,羽翼之下气旋翻涌,天际空阔任尔翱翔。

正当时,那只珍奇猛兽锋利的尖喙下正叼衔撕咬着什么,连同其凶悍的前肢蹄足亦纷乱践踏着,似预将其物彻底摧毁粉碎,一厢狠厉摧残,好不疯狂。

-

“飞廉。”

其后一声清灵呼唤幽幽曼妙,承载着制止意味相随而至。

如金石般清脆,如林泉般动听,不着些许刻意业已显露尊贵之姿。

余音未断,寻声而望,只见晦暗深邃的夜空中一袭清亮光辉脚踏祥云翩跹飞来,其形婀娜窈窕,其身衣袂涟漪,正乃上清月府广寒宫十五位侍月桂女其一,月上仙子新芷是也。

新芷眼中星光晶莹,明晰而清澈,她凝眸沉静望向那哀嚎倾动的庞然走兽,将之发疯模样映入眸底。

这是……

未等她全然辨明如何情况,缘何飞廉突然超脱掌控,她已随着那奇珍异兽的疯狂举动,追其异常所向,投下注目。

大家伙正在撕扯啃噬着什么,连带其足蹄利爪亦在抓挠撕裂着什么。

那个引动飞廉陷入疯狂的罪魁,有如一片流云柔软细致的质感,不逾一指大小,游丝轻盈纤薄精妙,偶有一瞥其上,或是织藏了水漫飘逸的花纹随之月华流光掩映变幻……该是某种绸料,某种清雅不凡之物……

有一些未明之素、怪异之感如细丝絮缕,漫散飘柔,轻触着桂女新芷的神识。

怎奈这个庞然大物激愤异常,动作太过迅猛,不待她将之从尘封的通识中探明线索,那厮已然将那个“未明的什么”摧毁殆尽,片刻不停便已撕碾成灰。

形容全然尽毁,再无法辨别。

飞廉铜铃般的眼仁圆鼓鼓地瞪着,眼圈内血丝上涌渐布其上,已是被怒火遮蔽,不见清明。

它之鼻息粗喘着呼吸,通体颤抖不止,根根翎羽上冲云霄,既之其每一息脉动均剑指所向,一厢胸腔激荡写尽满载恨意,与填不满的落寞哀愁。

-

仙鹤长颈高扬唳声惊鸣,凄婉之音随之穿习而来。

其声清冽孤寥,划破高阙径直传来,却不似那奇珍异兽的哀嚎悲绝,独有一番傲然风骨。

桂女新芷游目远观随声而望,原是桂女储芳盘坐仙鹤其上,紧跟脚步随后而至。

虽是引它发狂的物件全然尽毁于其足下,然,此时飞廉已不见了平常慵懒万事漠不关心之形象,它似是陷入了一种自我封闭的氛围,赤红着眼睛呲裂着尖喙,浑身散发着危险冲动的气息,愤然而暴躁,无端攻击着周边的一切,甚至连自己嘴边刺裂带伤滴血抽丝都毫无察觉。

两位月上仙子受之疯狂举动,不得已驻足盘旋,她们本是受任大桂女留香之命,外出寻觅结界阵法遭受侵扰之处,驱逐擅闯月宫宵小之徒,以为守护广寒宫复归安宁。如斯新芷储芳心有灵犀相互对视,只需一眼她们便已互通心意了然,纷纷从云端雾霭中倾身而下。

有道是,翩若惊鸿,婉若游龙,娴静淡然,衣袂翩跹;

有道是,眉如远山,眼波如水,玉坠琅嬛,清脆怡然。

便是道来形容如此月上仙子的姿容气质罢。

桂女新芷步履轻慢,悄身微缓靠近飞廉,她静息漫散着宁神清心的灵韵。一番映着月光清辉,更显皓皎澄明,周身剔透眀动。

“你是怎么了大家伙,怎会如此发疯?”

新芷轻缓地伸出手臂,悄然将月华灵光汇于掌心,正欲抚摸飞廉脖颈处的绒羽,为其轻柔打理梳顺时静缓释放,以此安抚这个异常暴躁的灵魂。

然,所谓天界神兽,所谓孕育天地精华而生的仙灵,哪里是寻常温顺驯化的牲畜之物。斯生于天界,受奉于月宫,一行一举间皆是天家神威显耀,浩荡难平。

飞廉怎肯由此作罢,它于新芷之安抚全然不予理会,毫无镇静之意,一边晃动着庞然身形,仍不管不顾地撕咬和踩踏着那片冲撞冒犯它的“什么”,然却是早已不复存在的“虚无”。

新芷见状知此不易,审时度势地卸下她身为月上仙子之高傲清冷,轻巧地靠近飞廉耳边愈发软言细语起来,且是一厢低喃柔声道:

“飞廉,你可是想念兔儿爷拿手的桂花月饼了,届时回去我教其亲自捏与你吃。嗯?或是芙蓉蜜糖的更好,也一并做了好生品尝……”

一向清高自傲的桂女新芷何时如此低微地轻哄过谁,怎料飞廉那厮混不吝,却毫不领情愈发狂妄。

突然,飞廉毫无预兆地抬起前肢树立身形,它无甚分明地胡乱翻搅撕扯。

新芷灵活后撤,身姿轻盈而凌波微步,却仍不敌飞廉毫无规律的前爪放肆,几番躲避之下微有疏漏,凶狠的爪牙抓破了她一段身负腰间的披帛沙罗。

那是娘娘为其簪笄成礼的赐福……

“你这家伙不要太过分了!”

刚退身站定的新芷愤然相对飞廉,目中怒意倏起,一双清澈的眸眼中忽然倒刺凛冽的荆棘,千古压抑的沉默轰然瓦解,内里纠结的怨怼与不甘于斯一朝爆发。

她发乎严厉,呵声斥道:

“安然!肃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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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霖铃
连载中舒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