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说盛京这几月来各家最广为乐道的消息,必定是镇国公家的大小姐、曾经的第一纨绔风月寻改了往日风流不羁作风。
连月来不仅收心养性不再混迹于玩乐场所,更是日日往返于校场习武。
有小道消息说,这位大小姐上报朝廷报名了三年后武状元选拔。
这消息一出举城哗然。
谁?风月寻?
她?武状元!
有好事者开盘打赌她能坚持几日,最短的说三天,最长的说三月。
开盘者翘首以待,三天过去了,风月寻依旧每日往返于校场与镇国公府。
三个月过去了,她依旧风雨无阻,从未有半天缺席。
一晃眼就是第二年春,开盘打赌的一众人全赔了个底朝天。
有好事者拦在风月寻必经之路上。
“大小姐怎么突然浪子回头了?”
风月寻谦虚一笑,“算不上浪子回头,我只是遇见了自己想要的‘金不换’。”
留下似是而非一句话,在围观人不明所以视线里风月寻拉缰提绳,纵马离开。
她今日难得休半天假,不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而是当今圣上携群臣游昆明池,命百官随行,各家的贵女公子自然也可以参加。
更何况……听闻游池之后有雅集,明玉公主也会在场。
镇国公府的帖子一早就送来了。
她迅速洗漱,换上一身干净利落的箭袖圆领袍,将依旧酸痛不堪的手臂掩在袖中,挺直脊背,出了门。
昆明池畔,果然已是冠盖云集。
初春的阳光洒在刚刚萌发新绿的柳枝上,水面波光粼粼,浮金月影。
暖风裹挟着水汽和隐约的花香,与宫中肃穆气氛截然不同。
圣上与后妃们坐在临水而设的黑红御幄中,心情颇佳,群臣散落四周,言笑晏晏。
风月寻垂首在人流边缘,尽可能降低自己的存在感。她的目光却不受控制地,在人群中急切地搜寻着那个身影。
找到了。
御幄之侧,一众华服贵女中,她依然是最夺目的那一个。
当今以玄红为尊,圣兽朱雀为护国祥瑞。
萧明月今日穿着与上次月白宫装截然不同,内着玄色曲领衫,深衣层层叠叠,外罩绛袍,最后以红色腰带束起。
她的腰间,垂着一枚朱雀玉珏。
风月寻对朝堂政治不太敏感,她只觉得萧明月今日这一身说不出的庄重大气,与上次公主排场相比,今日更像是一位……
掌权者。
她正微微侧头听着身旁一位女伴说话,唇角含着一丝浅淡得体的笑意,阳光落在她精致的侧脸上,仿佛为她镀上了一层柔光。
风月寻的心跳骤然失序。
近一年来的苦熬,所有的委屈和坚持,在见到这抹身影的瞬间,似乎都有了着落。
她贪婪地看着,几乎忘了呼吸。
萧明月比宫宴时似乎清减了些,但那份高华气度愈发沉淀,让人越发不敢直视,又忍不住想去仰望。
就在这时,圣上似乎兴致高涨,朗声笑道:“春色怡人,不可无诗!众卿皆赋诗一首,署上名姓,交由明月品评,最佳者配乐御制!”
群臣应和,内侍们迅速呈上纸笔。
一时间,文思泉涌者挥毫泼墨,苦思冥想者捻断青丝。
风月寻看着这一幕,无意识地握紧了拳。
诗赋……那是她过去最不耐烦的东西,也是公主所精擅、所欣赏的。
她如今埋头武艺,与此道更是绝缘,今日来此怕也只能围观旁人献上了。
诗稿很快收拢,竟有百余篇之多,放在一个玉托盘里。
圣笑着对心爱之女吩咐了几句。
只见那位才名满天下的公主躬身领命,手捧玉盘,缓步登上了池畔那座为了观赏水景而搭建的三层彩楼。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被吸引过去。
彩楼飞檐勾角,垂挂着轻纱和铃铎,风一吹,清音泠泠。
萧明月立于栏杆之后,衣裙飘飘,恍若仙人。
她开始品阅诗文。
楼下的王公大臣们,无论平日多么矜持威严,此刻都显出了几分难得的紧张,怀着忐忑不安心情等待萧明月裁决。
仰着头,目光紧跟着楼上那一抹窈窕的身影。
甚至有几位须发花白的老臣,忍不住捻着胡须,低声嘀咕:“可千万别先扔我的……”
风月寻也仰着头,看着这奇特的一幕。
只见萧明月纤指拿起一篇诗稿,目光快速扫过,不过瞬息,便手腕一扬——
那纸笺如同被遗弃的白蝶,从高高的彩楼上打着旋儿,飘落下来。
楼下发出一阵轻微的骚动,似乎有人松了口气,又有人更加紧张。
又一篇被扔下,再一篇。
纸笺纷扬如雪片,落下昆明池畔的青青草地,或被风吹入粼粼波光。
每落下一张,都意味着一个精心构思的失败,代表着一位臣子或颇负才名的文人在御前小小失颜。
而萧明月,居高临下,执掌着这文墨场上的生杀予夺。
又或许不止是文墨。
她神情专注而冷静,目光锐利,动作干脆,没有丝毫犹豫。
春风拂动她的衣裾和腰上象征权力的朱雀玉珏,身后的天空湛蓝如洗。
那一刻,她仿佛不再是凡间女子,而是云端之上的裁决者。
手握朱笔判定文章优劣,随心随性,无形中拨动一朝所向。
风月寻看得痴了。
她从未见过这样的场景,这样的女子。
不是后宫娇柔的美人,不是闺阁吟风的才女,而是一种……一种近乎掌控般的力量。
在这方她踏足不深的权力世界里,硬生生开辟出一方由她主宰的领域,让所有人不由自主地屏息等待她的评判。
风月寻环视四周,所有人都翘首以盼仰望着彩楼上那道身影。
圣颜大悦,没有丝毫对萧明月随意评判丢弃文稿的不喜。
圣上朗声笑道,意味深长话语落在众人耳边又是一声不亚于风暴来临的巨雷。
“吾儿本该如此!实有将来统率一国风范!”
风月寻的心被狠狠撞了一下。
不止是她,听明白了今上意思的王公贵族满朝大臣们均是哗然。
圣上这是想要明玉公主继承大统!
风月寻满心疯狂激荡的情绪,公主被当今亲口期许为下任继承者,她将来会如圣上所言坐上那个至高无上位置!
可她,现在不过是一个承荫祖先无功名无才气的白身!
她想要让这人正眼看她,继而更贪心的想要站在这人身边。
武功盖世,勇冠三军,是否能够如此?
如果她能够成为武状元,能够如祖先一般去战场上建立功勋——
是否能以另一种方式,站在足够高的地方,让她无法忽视,让她……再不会如初见一般待她?
这个念头如同野火,瞬间烧遍了风月寻的四肢百骸,比以往任何一次的立誓都要来得猛烈和清晰。
彩楼之上,万众瞩目的萧明月终于拿起最后一篇诗稿。
她仔细看了许久,久到楼下众人都开始窃窃私语时,她才缓缓将其收起。
面向御幄方向躬身行礼,清晰地道:“陛下,臣已选出……”
后面的话,风月寻没有听清。
她的全部心神都还沉浸在方才圣上透露属意萧明月为继任者的消息中,沉浸在对公主越走越高,离她越来越远的不甘与发奋里。
昆明诗会后不久,果然圣谕昭告天下,皇长女明玉公主萧明月禀性端敏、慧悟夙成,上应乾象、下顺民心——
位主东宫,特册封为太女,大赦天下。
在萧明月被册封为太女临朝参政的几年里,风月寻以她为心中明月,咬牙风雨中往返无阻。
三年时光,弹指而过。
又到了武举之年。
今年的武举,因边关不宁,朝廷求贤若渴,规模远胜往年,吸引了全国各地的武学英才齐聚京城。
校场之上,旌旗招展,人声鼎沸。
高台之上,圣上虽未亲临,但几位重臣和太女萧明月端坐其上,气氛庄重肃穆。
经过三年非人磨砺的风月寻,站在一众身材魁梧、气势彪悍的考生中,身形仍显得有些单薄。
但她脊背挺得笔直,眼神沉静如水,周身散发着一股不容小觑的锐气。
若是与她三年前模样对比,无人能将她与从前那个荒唐的国公府小姐联系起来。
念到名姓的考生一一进场,在听见风月寻名字时,萧明月也只是淡淡扫视一眼,没有多余神色。
她不记得自己了。
风月寻心中有些怅然若失,但很快便打起精神来。
不记得又何妨,从前那个荒唐的纨绔已不见,她一定会让萧明月看见现在的自己!
考核一项项进行。
弓马骑射,她策马奔腾弓如满月,箭似流星例无虚发。
靶心红缨应声而落,引来满场喝彩。
兵法策问,风月寻对答如流引经据典,对当前边患局势分析得鞭辟入里,提出的策略大胆,令主考的兵部尚书都频频颔首。
她自信自己没有辜负这三年每一天时光,结果如何已不再重要,风月寻只求无愧于己。
大不了这次落榜再战三年!
遥遥向高台上浏览考生名册的萧明月望向一眼,风月寻闭眼又睁开,踏步走向最后一场。
最后一场,擂台比武。
彩楼扔诗稿,原型为历史人物上官婉儿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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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登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