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嘟囔了，给我安静些！”
劳伦咬着牙低吼，一面踢了那呻吟不止的战俘一脚。这位虎人族的女将军向来以自己的力量为傲，挨了这一踢的战俘呜咽一声便没了下文，多半是正巧踢中伤处而疼晕过去。
她当然懒得在乎这几个充当贡品的家伙的死活，看也没看那倒霉鬼一眼，而只是恼火地甩这她那根漂亮的橘色尾巴，锋利的脚爪在地上抓得咯吱作响，双眼死死盯着前面那个深不见底的巨大洞穴——即便她刚刚带领自己族人赢下了一场至关重要的胜利，但她的内心却没多少喜悦，更多的是烦躁。烦躁且恐惧。
面前深邃的洞穴终于有了动静，沉重到连大地也开始颤动的脚步声在蹭蹭岩壁中碰撞出回响。一双庞大的赤红双眼在暗处亮起，昭示着某个比赛莉耶的四齿巨象更伟岸的存在正注视着这里。
劳伦霎时间没了声，身后她的两个左膀右臂，以及被押送的那群战俘此刻也一片死寂，恐惧像渊林里的骨手般将每个人攥紧、绞杀，连呼吸也困难起来。
这样的情形只持续了数秒，那存在便大发慈悲般转过身；黑暗里响起皮骨收缩的咯吱声，片刻后从洞穴中走入阳光的，却是个有着黑色长发、赤身**的少女；但她的眼中，那对浸泡在赤红血焰中的十字瞳仁却无时无刻不昭示着她高贵的血脉。
劳伦伏在地上，低着头没敢看她的双眼。她尽可能保持着冷静，声线却依旧发着抖，
“王，”
她说——这个单字已经是朴素的虎人语中最具敬意的词汇，
“我们把贡品带来了。”
被称为王的少女只是淡漠地扫视过劳伦身后那十数个战俘。他们多半伤痕累累、皮包骨头，神情疲惫而恐惧，里面甚至夹杂着一个带着婴孩的雌性——都是些司空见惯的反应和神情，她只是看了一眼便倍感无聊，挥挥手动用魔法，在身后垒起一张石椅，翘着腿坐下来，
“我没兴趣。”她说，“把他们带走吧。”
没兴趣——只是这句话便让劳伦出了一身冷汗。但当她抬眼，却见她的王脸上也没什么情绪，便暗暗松下一口气，如获大赦般招了招手示意手下带人回去。但少女的声音再此刻再次响起，于是虎人女将军便僵硬地定在原地，一面畏惧一面倾听王的话语。
“东边的森林，”少女说，“那边的魔力波动变得频繁了。”
“是…是，吾王。有一小群狼耳朵住进来了，他们中有个厉害的弓手，”说到这里，劳伦吞下一大口唾沫，下意识揉了揉手臂上一道新好的箭伤，“我…我们暂时赶不走他们。”
狼耳朵，这是虎人对半狼人的蔑称——身为半兽人的“狼耳朵”们在体能上和纯兽人自然是天差地别，但据说这些家伙是了不得的弓手和谋略家，对以蛮力取胜的虎人而言是相当难缠的对手。少女想到这里，突然有了些兴趣。聪慧的半狼人显然不会贸然闯入未知的领地，而他们的族群也早早被纳入兽城之主的庇护下——是什么迫使这些半狼人离开安全的领土？
“这些狼耳朵交给我吧，”她说，“你们可以退下了。”
劳伦忙不迭点头，带着队伍顺着地下通道一路小跑，直到坐上魔石升降梯才放松下来，大喘着粗气。
“——大姐头，这次可吓得惨了。”
菲克——一直跟在劳伦身后的体型肥胖的虎人士兵——正幸灾乐祸地笑，尽管他自己方才也被吓得差点兜不住裤子。
劳伦深知这家伙性格恶劣，倒也不打算和他认真计较，只是玩闹般伸爪揪住他的虎须，直扯的这家伙呲着三指粗的獠牙诶呦叫唤。
“别贫了，这会我们能活着回来都是难得的事儿。该感谢那帮狼耳朵，它们这回算是替我们死了。”
“死？王能以一己之力干掉几十个狼耳朵？”
这回说话的是霍拉，一个年轻的雌□□人，今天他还是第一次跟着劳伦献上贡品。
虎人将军表情一僵，重重弹了下霍拉的脑壳，
“那当然，别说几十个，一千个，一万个——对王来说都随随便便。唯有她的实力是无法质疑的。”
升降梯此时已经到达了地面。菲克狠狠一扯锁链，拉着战俘往营地走；劳伦却突然喊了停。他们三个不约而同抬头，星空中的奇景就这样映在他们猫样的眸子里。
几乎占据了半个天空的红月缓缓划过天际，照耀他们脚下了无生气的一片盆地。枯草紧紧攀附着沙质的土壤，什么动物的尸骸半埋于沙土之中，却并无被啃食过的痕迹——这与周围郁郁葱葱的山峦形成了鲜明对比。
猛然间一声龙吟响彻山谷，惊得远处飞鸟四散而逃。旋即一个漆黑的身影自盆地中心腾空而起，挥动着双翼直入高空云层，而后又突然收了翅翼，任凭身躯自高空坠落。
狂风掠过她的身躯，将她的羽翼和龙鳞吹得猎猎作响；她睁开血红的双眼，眼中净是疯狂——这并非每条龙都有胆量做的事情，或者说任何仍有理智的飞行者都不会轻易任由自己于高空中失速下坠，哪怕是巨龙，一旦失手，粉身碎骨的下场同样无可避免。
黑龙当然对这点心知肚明，但是她却并不打算遵循大多数龙的做法。在她看来，无论是此时此刻的耳鸣头晕目眩，还是心脏因为失速和恐惧而狂跳，都如同酒精般令龙欲罢不能。
就在她里地面仅有百余米时她才猛然撑开羽翼，一团龙息火于身下爆发，产生的冲击波勉强才将她的身形稳住。紧接着，黑龙昂起头，仿佛示威一般对着天空喷出了耀眼的龙炎，落下的火星将地面的枯草烧成灰烬；随后她只是喘了几口粗气，然后向着远方发出一声长吟，扇动遮蔽星辰的庞大翅翼，飞向东边的丛林。
“这就是王。”
直到巨龙的身姿消失在远方，劳伦才回过神来。她看看两边连下巴都合不上的同伴，甩了甩耳朵，重重给他们一人一个暴栗。
“还愣着干嘛？别偷懒，快把这些家伙押送回去。还有庆功宴在等着咱们呢！”
恐惧——这是深深烙印与所有生命体的灵魂最深处的情绪，无论是蝼蚁抑或是巨龙，都会因为恐惧而挣扎求生，拼了命为自己创造出希望——唯有恐惧才能使生命繁荣昌盛。
但当磅礴的红月自天边升起，当浑身覆着烈焰的赤眼黑龙于月下张开她巨大的翅翼，压倒性的畏惧将会变为崩溃的最后一根稻草。
那是一条极为罕有的成年真龙，身躯甚至比利塞维尔的大教堂更为庞大；她口中的龙炎焚尽了房屋，赤色的眼中倒映着火光与疯狂。狼耳狼尾的人们四散奔逃，几个壮年的亚狼人徒劳地试图反抗，却仅仅是因为黑龙的一瞥，便被那山一般的龙威吓得软了腿脚。
一些人哭了起来，但更多的人只是顾着逃命；这是他们刚刚打理好，准备长久居住的家园，但是在天灾一般的上位魔物面前，一切的防御措施都显得脆弱无比。
和惊慌失措的村民们形成鲜明对比的是那条黑龙。她仿佛是在花园中一般闲庭信步地逛着，与其说是在喷吐龙炎，倒更像是在吹去花瓣上的尘土；摧毁房屋的动作也仿佛摘花一般小心而优雅。
又是一声巨响，黑龙几下便将围栏摧毁，随后叼起一只早被龙炎烤焦的牲畜，大口咀嚼了起来，却似乎没有注意到几个居民正从她的脚边溜走。
一名有着白色毛发的亚狼人少女一面尽全力保护着早已崩溃了的的人们，一面举起弓箭，瞄准了巨龙的眼睛——她是这里最好的弓箭手，她有能射中的自信。
就在箭矢即将击中那血色的龙眸的前一刻，黑龙却不经意地转了头，一口便咬住了另一头牲畜，将它生吞了下去，而箭矢也自然而然在她的鳞甲上弹开。
“......啧。”
又是一箭，这次被巨龙的尾巴弹开——但是尾稍的敏感触觉让她意识到了有人正尝试反抗。她转了身，一眼便锁定了那女孩。仿佛看到了什么珍奇的物品一般，黑龙饶有兴致的眯起眼。
“是你啊——”
出乎意料的，她并没有用龙息将女孩化为灰烬，而是一步步朝着她走去。方才被她按到的亚狼人立刻跌跌撞撞地逃走，但黑龙却仿佛熟视无睹，
“呵，小家伙，你有没有想过后果？。”
黑龙的目光中似乎有着什么魔力，仅仅只是一个对视，女孩的躯体便不听使唤的僵住；威压自黑龙周身散发，但她从余光瞥见方才被龙威吓软了腿的老幼妇孺似乎又有力气站起来接着逃跑——不知为何，这龙威似乎只针对着自己。
很好，只要将注意力吸引到自己身上，那至少能为大家争取到逃离的时间——亚狼人一面想着，手中已经本能地再次搭箭上弦，尽管来自上位魔物的绝对压制让她微微发着抖，她依旧冲着黑龙叫到：
“来啊，你个该死的蜥蜴，我会让你身死于此！”
“尽管试试。”
黑龙依旧不紧不慢地走着，但嘴角却诡异的勾起。
“会很有趣的。”
“你刚才是说有趣？”
亚狼人仿佛被惹毛的小兽一般呲起牙，但她心里清楚自己此刻的愤怒很大程度上只是为了给自己打气，
“你认为这种屠杀——很享受？！”
“你刚刚说什么？”
黑龙快活地眯起双眼，像是听到什么老掉牙的笑话，
“你管这叫屠杀？”
几乎就在黑龙话音刚落之时，箭矢便再次破空而来，自鳞片的缝隙间扎入了她的脖颈，却仅仅只是蹭破了皮。一阵微弱的刺痛传来，自体内暴冲而出的龙炎便霎时间将那箭柄焚烧殆尽，黑龙微微一笑，冲着少女猛冲而来。
一，二，三，四——在这极短的时间内四支长箭便被发射而出，却无一例外或被龙炎焚烧，或被鳞甲弹开。当黑龙的前吻已经近乎贴上了亚狼人的身躯时，少女闭上了眼——这段时间足够族人躲藏于丛林之中。尽管只要那黑龙使用龙息，那么近半的族人将会葬身于烈焰，但是只要能救下几条人命，只要亚狼人并非全军覆灭，那么我死不足惜。
但想象中的死亡并未到来，在黑龙巨大的身躯带来的强风吹过之后，感受到的却是脸颊处传来的冰凉触感。
睁眼，却见眼前是一名个子高挑，黑发血瞳的少女，全身**。她一只手放在自己左侧的脸颊上，那表情看起来似乎正愉悦地在盘算着什么；唯有她那十字瞳的双眼显示出她的身份——身为龙的身份。
“——你干嘛啊？！”
她立刻向后一跃躲开了黑龙的手，哪怕是处于此等危机的情况下，少女依旧因为这样的行为而脸红，但她旋即便意识到在这种情况下，杀了那黑龙简直易如反掌，那么——
“你是在找这个吗？”黑龙举起手中的弓箭和那一串插着刀具的武器带，露出了看小丑表演般的笑容，“嘛，这些我就先收下了。”
“你......！”少女攥紧了双拳，扑上去要抢，奈何那黑龙实在太过敏捷，几番进攻下来却仅仅累的自己气喘吁吁。
黑龙打了个哈欠，“啧，无聊.......这种行为，还真是毫无趣味可言。也罢，你，和你那些懦弱的族人——不杀也罢。”
“诶？”少女一愣，她倒是从未听说过有那条龙仅仅因为无聊就放弃了屠城，“你是说——”
“但是你，”黑龙的赤眸一斜，“你还挺有意思的。跟我走罢。”
“......什么？！”没等亚狼人说完，眼前的人便再次化身为龙。她用前爪攥起了亚狼人纤细的腰肢，向着那片不毛的盆地滑翔而去。
亚狼人少女绝望地看着离自己越来越远的地面，又抬头看看血月。头一次，她遏制住了嚎叫的冲动，只是痛苦地闭上双眼。
——天，她几乎可以想象出自己在英烈册中的结局：“被龙掳走，下落不明”甚至是“被黑龙调戏，夺走装备，而后失踪”。她突然有点希望自己在刚才就被龙炎烧死。
为什么会是这种结局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