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今晚的月亮,好大啊。”
宋婉抬头看向悠远深邃的夜空里那轮新生的满月,暗自揣度。
“它从何时起,变得这么大,这么圆的。”
宋婉边想着,边踏上了那条回家的小路。
深秋的风里,已经有了寒冷的气息,微微扫过,暗影绰绰的树木枝叶相互碰撞,发出了如窃窃私语般的唰唰声。
宋婉紧了紧衣领,聊以抵挡凉风的侵袭。
不知不觉间,她便来到了这条近路的最后一程,一条差不多100米长的小胡同,过了这条胡同再拐一个弯,就可以到小区门口了。
素日里经常会有贪图方便的上班族选择这条路,只是今日、此时,这条胡同里却是少有的空无一人,唯有几只流浪猫在胡同旁废弃的矮房上悠然的踱着步,偶然踩翻了松动的瓦片,便被惊吓的喵呜一声,仓皇逃窜。
宋婉站在胡同口上,看着每隔差不多10米一根的老式电线杆,以及电线杆上那忽明忽暗的路灯,有点心生畏惧,继而回头看看来时的路,想着换条大路走至少要多花半个小时的时间,属实是划不来,于是还是硬着头皮,走了进去。
“只要数够10根电线杆,就可以了”她小声的给自己打气。
1根
2根
3根
在数到第4根的时候,她停住了脚步。
只因刚刚还空无一人的胡同里,此时却有一个全身被黑色斗篷包裹的人,悬于第四根路灯那三角形的光束里。
之所以用“悬”字,是因为他/她的脚离地面有约莫1米的距离。
宋婉只觉得凉意如蚂蚁般在自己的身上爬行,全身的汗毛不受控制的竖了起来,她惊恐的后退着,后背很快就抵在了那冰冷的墙面上。
路灯下的那位却发出了愉快的“咯咯咯”的笑声,像生了锈的齿轮转动,也像风烛残年的老者轻咳。
“你是谁! 你想干嘛! ”宋婉壮着胆子大声质问。
对方丝毫没有要回答她的意思,只是微动了身型,将身体正对着宋婉的方向。
之所以说是正对,是因为他/她那如碗口大的斗篷帽子的缺口,此时正对着宋婉,那里应该是有一张脸的,但是宋婉却未能看到他/她的容颜半分。
恐惧再次爬上宋婉的身体,死死的扼住了她的咽喉,这一刻,她甚至忘记了呼吸。
下一秒那个神秘的斗篷呼的向宋婉逼来,在离她咫尺不足的位置停住,这一次宋婉看清了他/她的双眼,如两个空洞般,黝黑平静,深不见底。
早知身后已退无可退,宋婉还是徒劳的向后挪着,双手背在身后,死死的抠着早因风雨侵蚀而松动酥散的砖块。
她不知道下一秒那乌黑的斗篷还会干什么,她只想一刻不停的逃离。
慌乱之际,大脑快速运转,见斜前方尚有一丝缝隙,便来不及多想,蹲下身绕过眼前的障碍,宋婉疯也似的狂跑起来。
“不要停,一直跑,不要停”她内心默默的提醒着自己,但今天这条胡同却怪异的出奇,明明没有多长,却怎么也跑不到头,最终她因脚下慌乱,重重的摔倒在了地上,双手在沥青的路面上擦过,划出了无数细细的口子,鲜血急不可耐的涌出,又滴落在地上,在明亮月光的照耀下,彷佛路面开出了娇艳的花。
宋婉吃痛的跌坐在那里,刚想起身接着逃,却感觉耳畔有窸窸窣窣的声音,那个黑色的斗篷帽子,再次出现在她的右肩头。
“咯咯咯”的笑声又一次响起,阴冷空洞的传入宋婉的耳朵,如同一根尖细的针,一下下的刺痛着宋婉脆弱的神经,她只觉被兜头倒了一盆冷水,寒凉刺骨。
恐惧再一次若蠕虫一样袭来,爬上她的大脑,爬进她的双眼,爬满她颤抖的身体,最终她双手捂住耳朵,绝望的尖叫起来。
下一秒,她醒了。
2、
“梦见黑衣人是什么意思”
上午10:00FOCUS广告公司,工位上的宋婉在浏览器搜索栏里,敲下了一行字,想了片刻又全部删掉,重新输入。
“梦见空无一人的夜里,被追赶是什么意思”,却仍觉的描述过于模糊,于是又加了几个字,“梦见空无一人的夜里,被不明生物追赶是什么意思”,这才稍显满意的按了回车。
搜索结果可谓是五花八门,有的说大吉,有的说大凶,有的说吉凶未定,有的说顺其自然,看了一圈下来,宋婉突然觉得自己甚是可笑,被一个奇奇怪怪毫无根据的梦困住,眼下又将希望投注在这些语焉不详的梦境解读里。
正要把这些连自洽都做不到的解读关掉,却被最下方的一条搜索结果吸引了目光。
“梦到被不明生物追赶,表示竭力想忘,却被刻意压抑的心灵创伤,精神层面上来说,梦里的追赶暗示着梦者对自己的行为感到害怕”。
宋婉看着网页上的这一行字,不置可否。
拜糟糕的睡眠质量所赐,此时的宋婉更是一个头两个大,目光呆滞,昏昏欲睡,直到来自座椅右侧扶手上的有力震颤感,才让她稍稍回了下神,虚睁着眼慢半拍的向右看去。
“成浩,你要干嘛?造反啊”她说到。
却见成浩弓着身子,双脚一下一下的用力,用这种古怪的姿势,把自己和椅子带到宋婉的面前。
“我的天,你昨晚干嘛了,黑眼圈都要耷拉到地上了”成浩夸张的嚷着。
宋婉没再看他,闭上眼揉了揉太阳穴说到,“神经衰弱,失眠多梦”,却好像又突然想起了什么,睁开双眼,炯炯有神的盯着成浩,“你不是辅修心理学吗?你来给我分析分析,昨晚我做了一个巨可怕的梦,我梦到……”。
坐在宋婉右侧的成浩,是两周前老王丢给她的实习生,海大经管学院国际经贸系大四在读,辅修生命科学学院心理学,大四实习却选了一个和经济学、心理学都毫无关系的广告公司,美其名曰“年轻就要多尝试,哪怕走错路”。
说起来,成浩算是宋婉的师弟,不过不同门罢了,在宋婉从海大传播学院毕业后的第二年,成浩入读海大商学院,擦肩而过,说的就是这个意思。
“太可怕了,我完全看不清他/她的脸,只记得他/她的两个眼睛像两个黑洞,几乎没有眼白”。
15分钟后,宋婉讲完了她的梦,停顿了会,耸起肩,心有余悸的摇了摇头。
“对了还有他/她那笑声,就像是……像是……,哎呀说不好,总之听了很难受,指甲划玻璃的声音听过没?差不多就那种难受劲”,她实在找不到合适的词汇。
“你不是辅修心理学吗,快给我分析分析,有什么特殊的暗示没”,宋婉继续一边说着一边看向成浩,却见他低头在纸上写写画画,听到宋婉问他,才抬起了头。
“理论上来说,梦其实是现实世界在我们潜意识里的投射,一些现实里无法疏散的情绪,比如恐惧、后悔、愤怒,都会在某一个瞬间被触发,再经由潜意识投射到我们的梦里”他停顿了一下,看向宋婉。
宋婉点点头,示意他继续。
“从这个角度来讲,梦就是潜意识在试图和我们对话,也是在试图自我治愈病态情绪的一种方法,潜意识中究竟存在着多少细碎的记忆、情绪,我们自己都不知道,所以它会利用梦这种载体来与我们沟通”。
“至于梦里被追赶,遇到恐怖的模糊形象,多数是做梦的人缺乏安全感的体现,或者是有什么巨大的变动将要发生,一种不安全、不稳定的情绪前兆性的出现在潜意识里,再投射到我们的梦里”。
宋婉一边听着,一边一动不动的盯着成浩脚下的那块地板,经年累月的使用使得木质地板早已伤痕累累。
那些细小密集的擦痕开始慢慢的从成浩的脚下向四周蔓延,不久便铺成了一张巨大的蛛网,铺天盖地的在成浩身后张扬的摇曳着,如同那双几乎没有眼白的黑洞洞的眼睛。
宋婉看看成浩,又看看那张网,发现他并没任何异样的继续说着话,而那张网也变的越来越大,越来越近,自己已经不受控制的被它包裹进去。
黑洞洞的环境里,宋婉感觉自己在无休止的下坠、下坠,没有任何东西可以攀附,只能无助的葬身于无尽的虚妄里。
“宋婉?宋婉?看什么呢,发什么呆啊”成浩的呼喊声将她从幻想里拉了回来,没有什么蛛网,没有什么黑洞,只有成浩略显不解的脸。
“没什么,困到发呆,你刚才说什么,不安全感,巨大的变动要发生?这么玄学的吗?”
“当然了,也可能没什么特殊的代表意义,只不过是你太累罢了”成浩话锋微转。
宋婉点点头“可能吧”,忽然又想到刚刚他在画着什么,于是开口“你刚刚画什么呢?”
却见成浩拿起桌子上的那张纸,递到她面前,“这样?”
巨大宽松的黑色斗篷,看不见脚,袖口处漏出一节手指,似乎只有骨骼和皮肤组成,尖细苍白且枯槁,巨大的斗篷帽子松垮垮的搭在头上,下半张脸隐在黑暗里,上半张脸只能看到是两个黑洞洞的眼睛。
梦里的画面突然出现在现实里,就好像来自内心深处最原始的恐惧,突然被具象,这让宋婉多少有点厌恶,她摆摆手,“拿走,拿走,那双眼太可怕了”她随即转回头。
却突然又好似想起了什么,再度看向成浩,“你怎么知道黑衣人长什么样?你也见过他/她?”
“你说的那么详细,我就算没见过,也大概知道他/她的样子了”
成浩一边说着,一边将那张画夹在了笔记本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