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年三十的晚上快零点时，孟醒又找过来了，她找遍了海丰市所有的车站，终于找到蜷缩在角落里睡觉的沈迎娣。
她在零点钟响的那一刻，风尘仆仆、不管不顾地跑过来抱住沈迎娣:“沈怡，新年快乐，我们在一起吧。”
睡梦中的沈迎娣被惊醒，可这句话她真真切切地听到了。
她推开孟醒，满脸的心力交瘁。
“孟醒，别逼我行不行？我只顾得上自己，我的世界里也只有自己，无论从哪方面看，我都不是一个值得你去喜欢的人。”
“我知道你自顾不暇，可我也没想让你照顾我，只是想跟你一块往前走。”孟醒捧着她的脸让她看着自己，眼睛里有种执拗的认真，“我知道你怎么想的，觉得自己处境糟糕，就不愿意让任何人再进入你的世界，还觉得任何喜欢都是可怜和同情，我说的对不对？”
沈迎娣搪开她的手:“谢谢你幼稚的喜欢。”
孟醒不依不饶，再度捧住她的脸:“你自己还是个孩子呢，你幼稚过吗？如果没有为什么不幼稚一回？我再问你最后一遍，你喜不喜欢我？”
“不喜欢。”
“看着我！”孟醒大声地喊道。
沈迎娣慢慢地抬起眼睛，看着孟醒的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她的心突然软了一下，目光也随之柔和了以来，可只有一秒，又再度冰冷。
“不喜欢。”
“你有一点点喜欢上我了。”
孟醒毫不犹豫地吻了上去，那几近啃咬，因为沈迎娣一直在躲，一直在挣扎，最后两个人在候车厅的这个角落里快要扭打起来了。
孟醒死死地压在她的身上，看着她嘴唇上的鲜血，眼泪又大滴大滴地落:“对不起，我第一次亲别人，没想过要把你的嘴咬破的，可是我还是想让你亲亲我，咬我也可以……”
沈迎娣躺在冰凉的地上，抹了一把嘴上的血，那抹血就被蹭到了脸边，她什么都顾不得了，只想赶紧逃脱这个地方。
她觉得又进了一个死胡同，又没有路了。
“孟醒，我不想弄伤你，你先从我身上起来，我们就当什么都没发生过……”
“我就要跟你谈恋爱！一定要跟你谈恋爱！我陪着你，你陪着我……”
“你能不能不要这么幼稚！这么任性！”
沈迎娣突然爆发，她奋力挣扎把孟醒掀翻在地，背上包狂奔出去，那个小毯子也不要了。
可孟醒就是认定了她俩有在一起的可能性，她抱着小毯子在后面跟，只不过她依旧是跟不上。
最后她只能兵行险着刻意用左脚绊了右脚一下，重重地摔在地上，随之嚎啕起来。
年三十的街上，几乎没有人，空旷寂静的夜里，孟醒的哭声回荡在沈迎娣的耳边。
她回头看着趴倒在地上大哭的孟醒，心一软就退了回去。
“我要怎么跟你说你才能明白，我不可能跟你谈恋爱的！！！你能不能不要缠着我了！！！”
“手疼……”
孟醒泪眼汪汪地举着自己的手让她看，刚才那一下她刻意让自己的两只手都搓在地上，如她所愿，满手鲜血。
沈迎娣只好带着她去了诊所包扎，付钱时孟醒就眼巴巴地看着她。
她就只得付了钱，出诊所时从孟醒怀里把自己的毯子拽出来，转身又想走。
可孟醒未卜先知地扑在了她的怀里，缠着纱布的手支棱着抱着她:“手疼，想让你呼呼……”
沈怡被她缠得快要疯了，奋力地把她推出半米远，语气堪称暴躁。
“孟醒！你明知道我走投无路，为什么还要逼我？世界上有那么多人，你去逼别人行不行，我求求你别逼我行不行！我真的很烦你现在这样！怎么甩也甩不掉，走到哪里跟到哪里，特别烦！真的特别烦！！我是欠你的吗？你为什么要这样！我到底哪里欠你的，你要这么为难我？？”
沈怡越说情绪越激动，孟醒站在半米外的地方眼泪越掉越急，她使劲地用包扎着纱布的手抹眼睛，眼泪很快便渗进了纱布里、伤口里。
"纱布湿了，手痛……"
孟醒说完又蹲在地上大哭，好像沈怡刚才那些话是说给空气听的。
忍无可忍又无计可施的沈怡已经打定主意不理她了，这一次任她怎么哭，连正眼都没给，扭头就跑。
孟醒哭着站起来，再一次追了上去，眼看距离越拉越远，咬着牙又绊了自己一脚，比刚才那次还重地摔到了地上，嚎啕声也更大。
早已经跑到街角处的沈怡在暗处看着孟醒趴在地上大哭，哭声在空旷的环境更显凄厉、悲伤、无助。
孟醒再一次把她的心给哭乱了。
她从来没有过这种感觉，又烦躁又心软，又冷漠又不忍，数次转身要走，最后还是回去把孟醒从地上扶了起来，又去诊所包扎了一次。
出诊所之后，孟醒就一直环在她的腰上，拖得她寸步难行，同时开始热烈地告白:“我没有逼你，你跟我谈一段恋爱试试，你就知道我没有逼你了，我真的没有骗你——沈怡，我可以当你的路，当你的靠枕，当你的床，当你的爱人，当你的未来。”
孟醒说完就抚着她的头把她摁到了自己的肩头，像初遇那晚一样抱着她，可又和上次不同，她的吻落在沈迎娣的脖颈处，一边亲吻一边攻略她。
“沈怡，新年快乐，我爱你，当我的爱人好不好？我们相爱好不好？沈怡，我们相爱吧，你是世界上最懂如何爱人的人，别吝啬你的爱好吗？爱我，我也会爱你，我永远爱你，沈怡，爱我，沈怡，回答我，爱我……”
孟醒又吻到了沈迎娣的嘴唇上，这次是温柔的、轻柔的，软绵绵的嘴唇相碰时，从未跟任何人有过亲密接触的沈迎娣彻底丧失了思考的能力。
热烈蓬勃、攻势强硬的孟醒让刺猬般的沈迎娣稀里糊涂地张开了拥抱。
她答应了不到三十秒开始反悔，可孟醒怎么都不依了，耍赖般地说要想分手也行，让她把自己刚才给她的那些吻都还回来。
沈迎娣语塞，不过还是甩开了她的手。
“手疼，要么就牵手，要么就呼呼，实在不行就再摔一下。”
沈迎娣只能又退回来牵住她的手，心里是前所未有的大乱。
“孟醒，你家里人也会担心的，而且我不想你大年初一的凌晨跟我一起流浪街头，我送你回家。”
“沈怡，这次我真的跟我妈打过招呼了，她拗不过我只好随我去了，所以你不要担心。”孟醒脸上挂着眼泪开心地跳到她的面前，“闭眼！”
“干嘛？”
“要么闭眼，要么呼呼，要么亲亲，实在不行就再摔一下。”
沈迎娣万般无奈之下只得闭上了眼睛。
孟醒从兜里把手机拿出来，找了最近的一家快捷酒店快速地定了一间房，退房日期是初二中午十二点。
她拉着不断挣扎的沈迎娣进了快捷酒店，期间一直用“手疼”当借口，让她也不敢使劲，最后被连推带搡带拱地顶进了房间。
“从现在开始，你给我去床上睡觉，一直睡到初二中午十二点。你那个班不是初二下午两点开始吗？睡饱了就去上班。”
“孟……”
“你刚才给我付的药费，58，这间房子240，你只需要付给我62，鉴于我们已经是恋爱关系了，我再给你抹个零头，给我60就好。”
她自顾自地从沈迎娣的钱包里拿出六十块钱来，又把她推进了浴室。
“快去洗澡，洗完澡就睡觉，你都多少天没沾过床了。”
浴室门关上的那一刻，孟醒沿着墙壁溜坐下来，她心里害怕，总觉得不踏实。
沈迎娣稀里糊涂得跟她在一起了，很有可能从浴室出来就会反悔，或者睡一觉醒来就会反悔，随时都有可能反悔。
她害怕极了。
淋浴间里。
沈迎娣没有开热水，用的是凉水，被凉水一激才有了正常思考的能力。
她觉得自己做错了，可有人爱她不是很好吗？可自己凭什么让人爱呢？她什么都给不了孟醒。
别的高中生能够踏踏实实的学习、生活、谈恋爱，可她必须走一步计划十步，哪一步错了都会万劫不复。
就像孟醒可以毫不犹豫地摔倒、去药店、定宾馆，可她不敢，她一分钱要掰成十瓣花，连在过年这种时刻出去订个宾馆都不舍得，生害怕遇到什么事情时拿不出钱来。
最重要的是她不知道自己中了什么邪，竟然答应了孟醒交往的要求，竟然会听她摆布。
她压根就弄不清楚自己的感情，压根就不明白也不懂爱，也不想懂，一点儿兴趣都没有。
她被状况不断的孟醒搅得稀里糊涂的，整个脑子都变得不清醒了。
现在的她矛盾，茫然，不知道该拿孟醒怎么办，越想越没个头绪。
出来时，孟醒可怜兮兮地从墙边站起来，在她手上摸了一下，眼泪又掉了下来:“为什么用凉水洗？我不想你生病。”
“你别哭了，咱们谈谈吧。”
“跟我谈恋爱就这么难吗？我哪里不好？”孟醒坐到了床上，拿着被子把她裹了起来，“你身上太凉了，会感冒的。”
“我们不能在一起，你回家吧。”
“我不回家，我就要跟你在一起，一辈子在一起！”
孟醒生猛地把她扑倒在床上，给她盖好后自己也钻了进去。
“我知道你很久没有好好休息过了，先睡吧。”孟醒钻进她的怀里，抬头祈求般地看着她，“抱着我睡好不好？”
沈迎娣没有任何的动作，她往床边缩了一下，孟醒立刻跟了过去。
“为什么不抱我？”
“我没跟你开玩笑。”
“我就是想你抱我。”
“我没有跟你开玩笑！”
孟醒看着她的神情就知道逃不过去了，也没有办法再这么稀里糊涂地糊弄了，她强装冷静地掀开被子从床上坐起来，先发制人。
“好，那我们谈谈。你说清楚为什么不跟我在一起？”
沈迎娣坐在床上，抓着被子尽量让自己保持冷静。
“第一，我需要挣钱，需要学习，没空谈恋爱；第二，我性格淡漠，喜欢独来独往，不想跟任何人产生亲密关系；第三，我不喜欢你。”
“如果我走了，你会后悔吗？”
孟醒缩在床边，咬着嘴忍着眼泪还抱有一丝期待，可怜极了。
可沈迎娣像没看到一样毫不犹豫地回道:“不会。”
孟醒点点头，从床上起来，转身出了门。
她并没有走，而是坐在了门边，等着沈迎娣后悔。
果不其然，沈迎娣十几分钟后打开了门，一开门，倚着门的孟醒就栽了进来，躺在地上冲她伸着手:“抱，我好累，想睡一觉。”
沈迎娣内心极其复杂，本以为她走了，鬼使神差地去开门，可没想到一开门孟醒就直愣愣地栽在了她的脚下。
沈迎娣蹲在地上看了她很久，内心翻腾许久，最后终于把她抱起来放到了床上。
孟醒勾住她的脖子:“我们谈恋爱好不好？”
沈迎娣想了很久，终于在清醒状态下点了头:“好。”
因为就在刚才那十几分钟里，沈迎娣发现自己的心里空了一块，像失去了最珍贵的宝贝，可在开门的那一刻看到孟醒栽进来时，她的心忽然又充盈了起来。
她才发现，自己应该是喜欢她的，是这么迫切地需要她、想要拥抱她。
她做了一个自私的决定，至少她心里是这么想的。
孟醒抱着她的腰躺在了床上，期间还一直往她的身上靠，不安分地动来动去，从沈迎娣的角度看，真是有些毛手毛脚的。
“你怎么了？”
“沈怡，我想让你抱着我，可你为什么不抱我？”
沈迎娣迟疑地看了一下自己的手，确实是环在她的身上的。
半晌才明白过来，孟醒太没安全感了，自己这么轻轻地搭在她的身上根本就什么也感觉不到，于是她紧了紧自己的胳膊，把她箍到了自己的怀里。
孟醒这才满意地闭上了眼睛，没两秒钟又再度睁开:“几点了？”
窗帘都是拉着的，关了灯之后伸手不见五指，根本就不知道外面到底是太阳初升还是黎明微蒙。
她从枕头下摸出那个老旧、过时、功能失灵的破智能手机来，看了一眼时间。
“五点半。”
“我们是新年伊始在一起的，以后每年的大年初一都是我们的定情纪念日，迎着初升的太阳，一眼望去，满是希望。”
“满是希望？”
“对，如果你肯吻一下我的额头的话，我们会一辈子幸福的。”
沈迎娣没有考虑就在她的额头上轻吻了一下，她也希望能够幸福，幸福对于她来说，是奢望，所以如果能够幸福，她什么都肯做。
“我想睡一会儿，可你不能趁我睡着的时候偷偷走，否则我会因为害怕你逃走而做噩梦的。”
“我不走。”
“我不信，你跟我拉钩。”孟醒伸出小手指，主动勾住沈迎娣的小指，郑重地晃了两下，郑重地看着她的眼睛，“你已经跟我拉钩了，就许不变了，如果你偷偷跑走了，我再找到你真的会咬人的。”
“你已经把我嘴唇咬破了。”
孟醒语塞，噘着嘴用力地抱住她:“这次是狠狠咬，我咬人特别疼，我弟弟都被我给咬哭过！”
沈怡被她抱得喘不过气，可又不好意思提醒，只能提着气保证道:“我真不走，放心睡吧。”
“我必须得这样抱着你睡才可以。”
孟醒嘟嘟囔囔地靠在她的怀里闭上了眼睛，而她也没扛住多日来积攒下的疲惫，慢慢地阖上了眼睛。
往前都是沈健躺在她身边睡觉，沈迎娣每次都恨不得把睡熟的沈健从她身边踢下去。
她知道沈健除了顽劣自私，并无大错，可就是忍不住恶毒。
现在她抱着孟醒时，却私心希望孟醒往她身边靠一点，再靠一点。
孟醒的身上好温暖，被她抱着的时候自己永远高悬的忐忑不安的心终于能够平静下来。
这种感觉真好。
沈迎娣又是在傍晚时被孟醒摇醒的，她睡了整整一天，每次她意识到睡眠环境是安全的时候，总是会睡得特别沉。
“怎么了？”沈迎娣依旧是揉着眼睛看着她。
“起来吃饭，我又做了排骨。上次我气得把两人份的排骨和米饭都吃了，撑得我一晚上没睡着觉，这次你要是再敢别别扭扭的，你就给我试试看！”
孟醒想起上次的事情就带着气，她凶巴巴地讲话，凶巴巴地把饭盒摆在桌子上。
饭盒里飘出跟上次一样的味道，香，对于沈怡这样一个好久没吃过肉的人来说，真是香得让人嘴馋。
她每天在肯德基的店里面闻着焦香的鸡腿、鸡块，从一开始的嘴馋到最后的熟视无睹、闻不出味道，她以为自己已经足够淡定了，可事实并非如此。
孟醒夹着一块带着翠绿葱花的满是肉的排骨送到她的嘴边:“吃一点嘛，我做了很久的。”
“谢谢……”
“别拒绝我，你一说谢谢我就害怕。”
“我想说谢谢你的排骨，我确实好长时间没有吃肉了。”
孟醒这才真正地笑出来，之前都是硬挤出来的，惶恐、担忧、小心翼翼。
往常沈迎娣吃饭时都是心事重重、狼吞虎咽的，在学校时为了多挤出点时间学习，工作时又想快点吃，吃完能抓紧睡一会儿。
可现在她是放松的，坐在床上什么都不用想，旁边还有一个双手撑着脸笑眯眯的孟醒。
“你别这么看着我？我们一块吃。”
“你喂我，我手疼。”
孟醒可怜地把手摊在她的面前，沈迎娣放下筷子，她突然意识到孟醒是用这双手做的排骨，刹那间愧疚满心。
孟醒也意识到了什么，赶紧找补:“其实切、洗、配料都是我妈调的，我只是把排骨放到了锅里，我不怎么会做饭，就是为了在你面前装一下。”
说完还害羞地拿头在她胳膊上蹭了一下。
沈迎娣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什么，半晌才从饭盒里挑了一块排骨，把骨头剃掉喂到她的嘴边。
“我不懂爱，前半程人生都是恨和怨，也已经习惯了一个人，不知道这个决定对你来说是好是坏，我会尽力不让你失望。”
“我希望你能放轻松，爱人应该是件轻松的事情。”孟醒伸手摸摸她的脸，又冲她微张着嘴，“我要吃一口米饭。”
那顿饭，两个人吃了好久，是沈迎娣从未体验过的甜蜜，甚至都觉得有点腻歪。
虽然她的心里对于这样的亲昵陌生又别扭，但她却贪恋、甚至是贪婪地忍不住想要更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