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第三章 秋日的抉择

2024年10月,秋分后第三日,多云转晴。云港市老城区“左岸咖啡馆”的木质旋转门吱呀作响,黄铜壁灯在深棕皮质沙发上投下细碎光斑,空气里漂浮着哥伦比亚咖啡豆的焦香,留声机正循环播放克莱德曼的《秋日私语》。落地窗外,梧桐叶打着旋儿飘落,阳光透过百叶窗在桌面切割出斑驳的光痕,吧台角落那盆多肉“玉露”蔫耷着叶片,叶片上的水珠摇摇欲坠,像极了林浅此刻悬而未决的心情。

林浅提前半小时坐在靠窗角落,帆布包的拉链被她反复拉合又拉开,指尖触到那枚边缘微卷的银杏叶书签时,顿了顿。菜单上“焦糖玛奇朵”四个字被她目光灼出个洞——前夫陈昊总说甜食会让她发胖,结婚三年,她的咖啡杯里永远只有黑咖。此刻她盯着“焦糖玛奇朵”旁的奶泡图案,喉结滚动,最终指尖划过菜单:“冰美式,少冰。”

手机在桌面震动,锁屏弹出陆衍凌晨三点的消息。对话框里那张模糊的画布照片上,角落的银杏叶轮廓让她心口一跳。上周在书店整理旧书时,陆衍盯着这枚书签出神的模样突然浮现,他指尖划过书签叶脉时说“这纹路像时光的掌纹”,声音轻得像怕惊飞一片落叶。邻桌情侣的笑声传来,男生正用纸巾帮女生擦拭嘴角的奶油,动作轻柔得仿佛在对待一件珍宝。林浅的手指无意识摸向嘴角,那里还残留着陆衍递纸巾时指尖的温度——三个月前的春日午后,她在书店角落擦眼泪,这个比她小七岁的画家突然蹲下身,纸巾边缘印着淡淡的松节油气味。

挂钟指针指向10:30,门铃骤响。陈昊推门而入,西装革履的身影与咖啡馆的文艺氛围格格不入。他腋下夹着的牛皮纸袋边角露出半本红色封面的书,林浅瞳孔微缩——是她曾翻烂的《荆棘鸟》,离婚时被他收走的那本。“浅浅,”他的声音带着刻意的温柔,“这里的焦糖玛奇朵还是你以前最爱喝的。”卡地亚钻戒盒在灯光下泛着冷光,掀开的瞬间,七年前婚礼现场的水晶灯仿佛又在眼前闪烁,那时他说“我会给你所有你想要的”,却在婚后烧掉了她的考研资料,说“女人不需要那么强”。

“听说你书店的租金要涨?”陈昊身体前倾,指尖敲了敲牛皮纸袋,“房东是我大学室友,只要你开口——”话尾被冰美式杯重重磕在桌面的声响截断。林浅盯着杯壁凝结的水珠顺着指缝滴落,虎口被冰得发疼。昨夜小雅在书店待到凌晨三点,哭着说被客户骚扰,她帮着改简历时,打印机卡纸的声音在寂静里格外刺耳。此刻太阳穴突突作痛,她听见自己的声音从喉咙里挤出来:“你总是这样,用‘为你好’做绳子,把我捆在你画的圈里。”

画廊内,陆衍的调色刀在画布上刮出刺耳声响。《时光褶皱里的暖阳·初稿》的装裱框边角硌得他肋骨生疼,母亲的语音消息第三次弹出,听筒里传来瓷器碰撞的脆响:“明天董事会,别让那些老东西看见你指甲缝里的颜料。”钴蓝与赭石在调色盘上混成一团脏灰,像极了他此刻的心情。今早路过书店,他看见林浅跪在地上修补被雨水泡坏的《霍乱时期的爱情》,胶带粘过书页裂痕的声音让他想起七年前那个秋日——老城区的银杏树下,穿米色风衣的女人蹲在落叶堆里,指尖捏着片金黄的银杏叶,阳光从树隙间漏下,给她的睫毛镀上金边。那时他刚被母亲骂完“不务正业”,正想把画板摔进垃圾桶,却被这个背影定在原地。口袋里的银杏叶书签边角磨得发毛,那是他当天捡的,后来夹进了从书店买的《小王子》,扉页上“致未来的你”五个字,其实是他偷偷写的。

咖啡馆外,小雅的指甲深深掐进掌心。便利店被尾随的恐惧还未消散,昨夜给林浅打电话时,电话里传来陆衍的声音:“我开车送你回家。”她盯着手机里偷拍的照片——陆衍帮林浅搬书时,指尖碰到她手腕的瞬间。匿名论坛的输入框里,“独立书店老板娘”几个字格外刺眼,附件栏里的照片上,林浅的银杏叶项链在阳光下闪着微光。她想起上周在书店,林浅边给多肉浇水边说:“孤独就像多肉的枯叶,留着碍眼,摘掉才能长出新的。”手指悬在发送键上,最终删掉第二段关于陈昊曾资助书店租金的内容,指甲在手机壳上刮出刺耳的响。

陈昊从纸袋里抽出文件的声音惊醒了走神的林浅。“你父亲手术的缴费清单,”他的指尖划过纸面,“还有你弟弟创业时借的五十万。”油墨味混着他惯用的雪松香水味涌来,林浅突然想起离婚时他说“你离开我什么都没有”,此刻文件上的数字在眼前模糊成一片。胸前的银杏叶项链被她攥得发疼,那是陆衍用树脂封存的真树叶,叶脉里还嵌着细小的金粉,他说“每片叶子的脉络都是独一无二的故事”。

“你居然戴这种廉价东西?”陈昊的声音突然拔高,视线钉在她项链上,“他能给你什么?靠家里接济的穷画家——”

门铃再次响起。陆衍推门而入,帆布包的拉链没拉严,露出画框边缘的金粉。他看见林浅背对他坐着,肩膀微微发颤,桌上的冰美式早已没了热气,水珠在木纹桌面晕出不规则的圈,像极了他画布上未干的油彩。手机在口袋里震动,母亲的短信明晃晃的:“敢告白就断了你的画室租金。”他盯着林浅发梢上沾的一片梧桐叶,想起今早她蹲在书店给多肉换盆,叶片蹭到她手腕留下道浅红印子,她却笑着说“多肉的刺是保护自己的铠甲”。七年前的银杏叶书签在口袋里发烫,背面的钢笔字早已褪色,但“遇见最美的秋天”几个字,他闭着眼都能摸出来。

陈昊的手即将碰到林浅手腕的瞬间,时间仿佛被按了慢放。林浅抓起冰美式的动作带着破釜沉舟的狠劲,杯壁的冷凝水顺着指缝滴在虎口,凉得她打了个哆嗦。褐色液体在陈昊的浅灰西装上洇开,形状像只扭曲的蝴蝶——多像他们的婚姻,表面光鲜,内里全是裂痕。“陈昊,”她听见自己的声音在留声机的杂音里格外清晰,“你离不开的从来不是我,是那个能被你随意摆弄的提线木偶。”从帆布包掏出泛黄的《小王子》,被撕坏的第37页用金缮胶带修补过,那是陈昊当年嘲笑“童话书是给小孩看的”时扯烂的,“这本书缺的从来不是书签,是你从来不肯给的、让我自己翻页的权利。”

陆衍走上前,画稿在掌心皱出几道折痕。画布上,蹲在书店地板上的林浅周围环绕着多肉与银杏叶,角落的金粉字“致时光里的追光者”在灯光下微微发亮。“上周在画廊,”他的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你擦眼泪时,阳光刚好落在你手背上,我突然觉得那是我见过最亮的光。”从口袋摸出那枚书签,背面的日期在林浅瞳孔里放大,“2015年10月12日,你在老银杏树下捡了十七片叶子,我在树后看了你二十分钟。那天我刚被母亲骂完‘画画养不活自己’,是你蹲在落叶里的背影让我知道,艺术不该是账本上的数字,而是——”他喉结滚动,“是有人愿意为一片叶子停留的温柔。”

玻璃窗上,小雅的倒影动了动。她看见林浅接过画稿时手指微蜷,看见陆衍抬手替她拿掉肩上的梧桐叶,动作轻得像触碰一件易碎的珍宝。手机屏幕上,匿名帖子已有五条回复,最顶上那条说“画家妈妈是陆氏集团总裁,姐弟恋怕只是炒作”。她想起林浅熬夜帮她改简历时,台灯在对方眼下投出的阴影,想起对方说“别害怕孤独,孤独让我们更清楚自己想要什么”。指尖在屏幕上快速滑动,删掉所有文字,长按图片点击删除,辞职信被她揉成一团,扔进旁边的垃圾桶。

陆衍忽然掏出速写本,铅笔在纸上沙沙作响。桌面上的咖啡渍在他笔下渐渐成型,扭曲的线条汇聚成展翅的蝴蝶,翅膀边缘泛着金粉光泽。“下次画展,”他笔尖顿在蝴蝶触须处,“想做个系列叫《裂痕里的光》,就像你补书用的金缮,伤口会变成独一无二的印记。”

陈昊离开时的脚步声格外沉重。他站在咖啡馆门口,盯着手机屏幕上“云港市商业地产协会”的来电,指腹摩挲着戒指盒棱角。“租金调整方案下周公示?”他对着电话冷笑,“按最高标准来。”远处,画廊方向传来消防车的鸣笛,他不知道的是,陆衍工作室的电路故障,正将那幅《裂痕里的光·初稿》卷入火海,就像他不知道,七年前那个秋日,银杏树下的相遇,早已在两个灵魂间埋下了挣脱枷锁的种子。

林浅摸着画稿上的金粉,忽然想起今早陆衍在书店说的话:“多肉掰下叶片也能生根,人受过伤,也能长出新的勇气。”她抬头,对上陆衍带着忐忑的目光,忽然笑了——那是离婚三年来,她第一次笑得如此轻松。窗外,梧桐叶恰好落在“左岸”的木质招牌上,留声机不知何时换成了贝多芬的《欢乐颂》,陆衍的手悬在她发梢上方,犹豫两秒,最终轻轻落下,替她别好被风吹乱的碎发。这个动作,比任何海誓山盟都更让她安心。

两人离开时,陆衍忽然驻足盯着墙上的老照片。二十年前的老城区,一棵银杏树下挂着“云港市第一届读书节”的横幅,人群里,穿白衬衫的少女正踮脚够树上的叶子。“原来我们的缘分,”他低声说,“早就写在时光里了。”

林浅的手机震动,银行短信显示到账三十万元,附言“书店租金专项”,汇款人“陆氏集团公益基金”。她看着正在给吧台多肉拍照的陆衍,阳光穿过他的睫毛,在眼下投出蝶翼般的阴影。这个秘密,她决定留到下次见面时问——就像他们之间,还有无数个下次,等着彼此揭开时光的封印。

街角转弯处,陈昊的电话再次响起。“妈,”他盯着咖啡馆里相视而笑的两人,声音里带着不甘,“这次,我不会再让她逃了。”而此刻的“左岸”,咖啡渍在桌面渐渐干涸,却在两个曾经孤独的灵魂里,种下了敢于直面裂痕的勇气。消防车的鸣笛渐渐远去,却不知,这把火,正将过去的枷锁烧成灰烬,让新生的希望,在秋日的暖阳里,悄然抽枝发芽。

< 上一章 目录 下一章 >
×
叶签缠心
连载中奇奇猫咪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