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一片漆黑。
意识在虚无中沉浮，像是断线的风筝。骤然，一点朦胧的光刺破混沌，冰冷、没有温度。
光晕扩散，勾勒出一扇巨大的、冰冷的金属门。
门无声滑开，一个尖锐的三角形LOGO从中裂开，寒芒一闪而逝。
门的另一端，是无垠的、死寂的星空。
星辉之下，一个身影纤细得近乎脆弱。女孩侧对着他，面容甜美如瓷娃娃，目光却穿透了屏幕，落在那片吞噬一切的黑暗里。
“目标星系已进入427号检测系统。”
她的声音甜美，却带着不容置疑的裁决感，在陆之的意识深处炸开：
“游戏，开始。”
陆之想要走近去看清那个女孩，却有一道声音从意识外传来：“陆哥……陆之！”
肩膀被猛地拍击，仿佛有一股巨大的力量将他从那片冰冷死寂的星空狠狠拽回。
陆之猛然睁开眼。
刺目的白。
不是医院的顶灯。
是久违的蓝天。
太阳光毫不留情地灼烧着他的瞳孔。他本能地抬手遮挡，指缝间，几架黑色的无人机拖着低沉的嗡鸣掠过。
眼睛刺痛，生理性的泪水模糊了视线。
过去四个月，他的世界只有拉紧窗帘的病房，惨白的灯光，和消毒水永远也盖不住的血腥气味。
眼角的余光，骤然掠过一道冷冽的钴蓝。
他下意识扭头。
天台入口处，一个身形颀长的少年正走进来。
略长的黑发，无框眼镜，斯文干净得不像话。
那道钴蓝色的光，来自他腕间缠绕的一串佛珠。珠子不大，每颗都刻着繁复的纹路，像是某种古老的文字。
绳结却打得歪歪扭扭，末尾还系了个笨拙的蝴蝶结，与佛珠本身的冷峻格格不入。
少年只是淡淡瞥了他一眼，便移开视线，走到另一边的围栏旁，望着远方。
“就这么会儿坐电梯的功夫，你也能睡死过去？”陈灿的声音带着点无奈，从身后传来，他正稳稳推着陆之的轮椅，“我说陆哥，你这‘一闭眼就睡’的本事，出院了可得收收。刚护士还问我你是不是又哪里不舒服。”
睡着了？
陆之晃了晃沉重的脑袋。残留的影像碎片般闪过：冰冷的门、裂开的三角、甜美的脸、死寂的星空……还有那个清晰的数字。
而那些记忆却又瞬间被擦去。
“427……”他下意识呢喃出这个数字。
“什么吃？”陈灿没听清，探头问，“饿晕了？马上回家，兄弟给你接风洗尘，满汉全席没有，泡面管够！”
陈灿，是他的“兄弟”。
准确来说，是他养父养母的亲生骨肉，年龄比他小。
陆之深吸一口气，将意识聚焦回现实。他低头，看着自己安静放在轮椅上的一双腿。
他尝试着，用尽全身的意念去“想”动一下脚趾。大脑发出指令，神经末梢却没有任何回应。
腿，还在那里，包裹在柔软的棉质病号服裤子里。他伸出手，隔着布料，狠狠掐了一把大腿内侧的软肉。
毫无感觉。
不是麻木。是彻底的虚无。仿佛那截肢体是别人的，只是暂时寄存在他身上。一层薄薄的肌肉早已在几个月的卧床中消融殆尽，触感绵软无力，像一团失去生机的棉花。
“别掐了，”陈灿的声音低了下来，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推着轮椅避开一个不平的小坑，“掐烂了还得回炉重造。”
他试图用惯常的插科打诨驱散那份沉重：“看！我给你准备的出院大礼！全球限量，24K纯非金，自带智能导航，转向如丝般顺滑！”
他炫耀地按了下扶手某个按钮，一个淡蓝色的透明光屏弹出，悬浮在陆之面前，显示着医院周边的3D地图。
“还有这镶钻设计，闪耀吧？以后咱就是街上最靓的仔！”
陆之的目光掠过轮椅上那些闪瞎眼、堪称恶俗的“水钻”。他闻到了陈灿身上那股陌生的、刻意喷得很浓的香水味，试图掩盖什么。
但在那浓烈的香气之下，一丝若有若无的、苦涩的烟草气息，顽固地钻入他的鼻腔。
陈灿，以前不抽烟的。
陆之记得，自己躺在病房那段时间，陈灿每次来，眼睛都是红的。
“轮椅镶钻，太招摇了吧？”陆之移开目光，声音没什么起伏，“不会被偷吗？”
“嘿！哪个不长眼的敢偷残疾人的东西？我第一个打断他的腿！”陈灿立刻梗着脖子，随即又献宝似的从轮椅后面提出一个小花盆，小心翼翼放在陆之毫无知觉的大腿上，“噔噔噔噔！看！超级向上能量体——仙人球君！坚韧！顽强！怎么样，是不是特别配你？”
灰绿色的球体，布满尖锐的刺，在阳光下闪着冷硬的光。陆之看着它，又看看自己动弹不得的腿。
他扯了扯嘴角，指尖轻轻拂过一根硬刺：“指我适合当你的先人，早点入土为安？”
“呸呸呸！童言无忌大风刮去！”陈灿夸张地翻着白眼，随即又嘿嘿一笑，俯身凑近陆之耳边，带着点神秘，“这点算什么？等回家，还有更大的惊喜！包你感动得热泪盈眶，从此站……咳，从此坐着也能笑傲江湖！”
陆之没说话。他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轮椅金属扶手上，陈灿用不知道什么工具刻上去的一个歪歪扭扭的笑脸。刻痕很深，边缘有些毛糙。
“叮！”
电梯抵达顶层的提示音清脆响起。陈灿推着他走了出去。天台的风带着冬季的寒意，吹动陆之额前的碎发。他微微蹙眉，不明白陈灿为什么执意带他来天台。
“陈灿，”陆之看着前方空旷的平台，远处的高楼切割着蓝天，“你要带我去哪？”
“天台啊！”陈灿理所当然。
“？”陆之侧过头，面无表情，“就因为我下半辈子得跟这玩意儿绑定了，你准备直接送我走捷径？”
“靠！陆之你脑子里装的都是什么废料！”陈灿推着轮椅快走几步，声音拔高，“我是那种人吗？我是带你来看风景！散心！懂不懂？你躺了那么久，闻了几个月消毒水味儿，看看这蓝天！白云！看看楼下那小花圃！呼吸呼吸新鲜空气！多好！”
他指着远方，语气带着一种强装的兴奋：“你昏迷那会儿，我……咳，我就发现这儿视野贼棒！站得高，看得远，什么烦恼都显得渺小了！真的！”
陆之沉默着，把自己更深地埋进轮椅靠背里。
就在这时，陈灿口袋里的手机尖锐地响了起来。他掏出来一看，脸色微变。
“喂？……什么？落那儿了？……好好好，我马上去拿！等着！”他挂了电话，一脸焦急地看向陆之，“陆哥，对不住了！护士说我手机好像落病房了！我得赶紧下去一趟！最多五分钟！你就在这儿，别动！千万别动啊！看看风景！等我！”
他一边语无伦次地叮嘱着，一边急匆匆地跑向电梯口，还不放心地回头喊：“就五分钟！千万别动！”
电梯门合上，陈灿的身影消失。
陆之沉默了半晌。
“……”什么玩意落了？
手机？
他的？
陆之摇摇头。
天台瞬间安静下来，只剩下风声，和远处城市模糊的喧嚣。
陆之独自一人，被留在这片空旷的高处。冬日的阳光暖烘烘的，照在身上，还挺舒服。
他手动操控着轮椅，缓缓挪到背阴处靠近边缘围栏的地方。围栏有些老旧，其中一小段似乎不久前维修过，金属的颜色更新一些。
楼下的小花园在俯视下显得精致而遥远，像微缩的盆景。几个穿着病号服的人在散步，身影渺小。
自由。
陆之的目光追随着一只掠过楼宇间的飞鸟，直到它消失在钢筋水泥的丛林里。2037年的天空，似乎和以前没什么不同。除了那些更多、更频繁穿梭的无人机，发出规律而冷漠的嗡鸣。
他再次低下头，看着自己的腿。手指用力掐下去。
依然，毫无知觉。
只有大脑深处传来一阵熟悉的、细微的眩晕感，像是脑脊接口适配测试后残留的某种信号干扰。他闭上眼，试图驱散那不适。
就在这时，他感觉轮椅被一股力量轻轻地向后拉了一下。
一个温和的声音在身侧响起：
“朋友，想不开？”
陆之睁开眼。
是那个戴钴蓝佛珠的少年。不知何时已站在他轮椅旁，离得很近。他微微俯身，镜片后的眼睛带着一种奇异的专注，正看着他。
陆之将目光回过去，丝毫不落下风地与他对视着，回了一句简单“没有”。
少年似乎并不在意他的沉默，目光扫过陆之毫无生气的双腿，又落在他紧抓着轮椅扶手、指节泛白的手上，最后停留在陆之的眉心。
他轻轻“咦”了一声，眉头微蹙，像是在确认什么。
他低语，声音轻得像叹息，却清晰地传入陆之耳中。“缠身不散，印堂晦暗，命线……将断未断。”
陆之：“？”
神经病吗？
少年轻呼一口气，突然来了一句：“朋友，我也想不开。要不，我先跳？”
他的语气听起来跟陆之有商有量的，很是客气。
几乎是下意识地、陆之跟他字正腔圆，一字一顿地犟了回去：“我先跳。”
陆之顿了一下。
为什么他要和他犟这种事情？
秦闻也没太想明白，这种事情竟然还有人要跟他抢一下。目光中带着略略惊讶投向陆之……手里的仙人球。
“喜欢仙人球？那你看起来就很积极向上，应该不会想要跳。你可以先试试看着我跳，多一种体验。”
陆之跟着他的话望向了仙人球。浑身遍布着的尖刺看上去并不是那么友好。
可是仙人球为什么积极向上。
“我不积极也不向上。”陆之将目光投向远方，已经不愿再搭理他了。
“我懂的，朋友，我懂的。”秦闻扶着陆之的肩膀，“人生难免有不如意。但是只要你拥有好的心态，没有什么事情是抗不过去的。多活一会是一会，看看这天，看看这鸟，看看这花草树木，看看这美好的世界，多么明媚灿烂！”
秦闻一边说着，如在学校常见的人生励志演讲家，甚至抬起右手，指向远方。
他一脸正气地将脸凑到了陆之对面：“你的人生充满希望，你的未来，充满光明！”
陆之向后无处可躲，已经碰到了轮椅的后座。他是真觉得这人有病了。
怎么神颠颠的。
陆之问他：“残疾人不配拥有优先跳楼权吗？”
秦闻甚至认真思忖半晌。
“这个倒也不是残疾歧视。你跳楼比起我肯定更麻烦些。”
“那你先跳。”陆之仅用0.01秒就选择妥协。
秦闻顿了一下。
“那还是你先跳吧。”
“我不跳啊！”
“你不跳？不跳，那、那最好了。那你不跳，我也不跳。”
“……”
陆之闭上眼。
他不就去住了四个月的医院，这个世界是怎么了？
“你去一边琢磨跳不跳行吗？你——”陆之正打算把他轰走，却见秦闻不知从哪掏出一个小布袋，抖出里面的小木棍来。
陆之没懂：“你要干什么？”
“蓍草五一，遁去其一。”
“我确实觉得朋友你命不该绝于今日，为你卜一卦。”
天台的风似乎凝滞了，阳光落在蓍草和佛珠上，反射出冰冷的光泽。
陆之看着他神神叨叨的动作，只觉得荒谬绝伦，只想立刻离开。
他尝试转动轮椅，却发现轮子像是被什么东西卡住了，纹丝不动！一股寒意顺着脊椎爬上后颈。
就在这时，秦闻的动作骤然停止。
他死死盯着地上排列的蓍草，脸色第一次变得难看。他从口袋里掏出了一本书册，认真翻翻找找，摸着下巴、眉头紧蹙，一脸的不可置信。
“死门洞开……就在今日？嘶，这不对吧？”
“咔哒——”
秦闻话音未落。
与此同时，一声极其轻微的、仿佛内部机簧扣动的脆响，从他身下的轮椅扶手上传来。
陆之缓缓低头。
那个被陈灿刻上去的、歪歪扭扭的笑脸图案，此刻正从刻痕深处，透射出一种极其不祥的、冰冷刺骨的钴蓝色光芒！
那光芒与他身侧秦闻腕间佛珠的幽蓝，如出一辙！
一股巨大的、完全无法抗拒的力量瞬间擒住了整个轮椅！
“嗡——”
轮椅的驱动电机发出刺耳欲聋的尖啸，轮子疯狂转动，摩擦地面冒出青烟。
它猛地原地调转方向，速度快到撕裂空气，精准无比地对准了围栏上那块颜色较新的、明显是薄弱点的区域——
轮椅失控了！
它好像带着一往无前的毁灭气势，朝着那不足一米高的围栏缺口，以惊人的速度猛冲过去！
一切设定均为私设，与现实无关！
2025/8/15重修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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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要不，我先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