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老板,睡过头了啊?”
小刘挤眉弄眼地走过来,跟我打招呼道。若是平时,我肯定会转过椅子跟他唠几句,为了摸鱼逃避工作。但此刻我心有余悸,目不斜视,敷衍地说了句:“堵车,堵车。”赶紧打开电脑,装出忙碌的样子。
小刘自讨没趣,兀自走了。
事实是我根本无心工作。我双眼盯着开机界面,忘了要输入账号密码,只是呆坐着。
就像是解冻。对,就是这种感觉。11A仿佛是隔绝人世的冰窖,我的思维、时间和人群,在那里统统都凝固住了,直到离开才倾泻而出,一切恢复运转。
奇怪的是,一旦离开了11A,我竟很难说服自己那是真实的。
午休时间,我跟小刘还有其他两个研发部的同事一起吃饭,我没有再提起早上迟到的事。
小刘刚入职半年,是个话很多的校招生,午饭时嘴也不闲着,“你们看了今早上的新闻吗?那个地铁乘客失踪的。”
“手机推送了。”另外一人说,“好像挺严重的,是不是地铁车祸啊?”
“谁说的,地铁根本没事,但是人全都失踪了!”小刘大呼小叫,解锁手机屏:“论坛上贴出一张非常恐怖的现场照!很快就被屏蔽了,幸好我保存得快!”
他展示给我们看。照片拍得很仓促,地铁座椅和吊环都模糊不清,依稀能看见地板上有血迹、粘液形成拖痕,一个白色kindle被甩在地上。
“咦,我的kindle?”我脱口而出。
其他三人看向我。我对自己说的话感到吃惊,我从没去过Z市,更别提将kindle落在地铁上,但我确实觉得它十分眼熟。“重点不是kindle啦!”小刘不满地说,“看看这血迹,咱们做医疗行业的都知道,这可是真材实料!地铁乘客全部失踪,据说乘务室里更夸张,血浆糊墙!怪兽出笼了各位!”
小刘的激情并没有传染给老员工。“真假,就只有这一张照片吗?”
“乘客都失踪了,这照片谁拍的?”
“我跟你说,删帖不是没有道理。没有官媒证实的小道消息一传开,辟谣可就困难了。”
“啧,别光看照片,这下面还有分析呢——”
我漫不经心地吃饭,心思完全不在他们的讨论上。
这一天浑浑噩噩的,一晃神间,就混到了下班时间。
我收拾背包离开公司,可能我今天状态实在不佳,连粗心眼的小刘都忍不住问我是不是不舒服。
原本我是打算,一路上听听音乐,回家洗个热水澡,美美地睡一觉,这一天就算过去了。
可是当我走出办公楼,向花圃望去,白色的小丑倚靠着围栏,嘴唇翕动,细数今天的收获。
“......两个结账,其中一个续费了中等奇迹...下午卖出2份奇迹,一个微型奇迹.....唉呀,小孩子要买的奇迹都太寻常了,根本是白忙活......”
“呃......乌洱姆?”我叫了他一声。
他立刻抬起头:“噢,您下班了!鄙人心想守在这里没准会遇见您,果不其然!”
难道他这是在等我?
见到乌洱姆的一瞬间,电梯显示出的红色“11A”、玻璃门、漆黑办公室内的奔走顿时浮现出来,幻觉和现实在他身边对撞,呈现出脱鞘般的怪异裂痕。
他快步走来,我四下看看,他出现的时间都是上下班高峰期,竟没有一个路人感到奇怪。
\"啊,好巧啊。\"我扯动嘴角,尽可能露出一个礼貌的微笑。有了今天上午的经历,乌洱姆看起来亲切多了,至少比他留给我的初印象要好。
我就住在公司附近步行十分钟的公寓。乌洱姆跟我搭了几句话,天气、工作之类不熟的邻居会聊的那种话题。很快,我们来到我的小区门口,我准备刷卡,见乌洱姆没有告别的意思。
“你...要来我家作客吗?我可以给你沏壶茶。”我提议道。
“噢,您真是太客气了!”乌洱姆说,似乎正等着这句话呢,立刻愉悦地跟着我进入小区。
我接触过的外国人都比较热情,我想乌洱姆大概是个喜欢交际的外国人,而且我确实应该好好答谢他今天上午的帮助,跟他多聊一会儿也不错。
到我家,乌洱姆换上拖鞋,我从冰箱拿了些水果,招待他到客厅坐下。
“铁观音和红茶,哪种你比较喝得惯?”
“红茶,谢谢您。鄙人能为您做点什么呢?”乌洱姆微笑起来,如果他脸上没有厚重的小丑妆,大概会是个温柔的微笑。
我犹豫了,或许我该问问这事?但我这人的交际原则是“如非必要,绝不多嘴”,乌洱姆这打扮却表现得这么自然,说不定只是一种亚文化穿搭(最近好像越来越流行了)。如果我特意问了,可能就像指指点点的路人一样招人烦。他觉得普通,我也应该用对待普通人的态度对他,显得比较礼貌。
“没关系,你坐着休息吧。”
我烧好开水,拿出家里最上档次的茶具,沏了茶端到客厅。乌洱姆端端正正地坐在沙发上,不吃水果、也不玩手机,真的只是“坐着”。
在他没有注意到我时,我第一次仔细端详他。不知是不是西装很显身材,他的身材整体挺拔匀称,肩膀宽阔而薄,垫肩下的袖缝笔直垂下来、没有任何褶皱。内衬的马甲是收腰款,腰线几乎与肩膀形成沙漏型。他的腿被覆盖在直筒西装裤下、是刚好能撑起裤腿又不显紧绷的程度。
他不动的时候,简直跟商场橱窗里的人架模型无异。
“别光干坐着啊。来,吃水果。”我招呼道。乌洱姆应了声,没有摘手套,直接捏起一个草莓送入嘴中。“你这样容易弄脏手套吧,先脱下来怎么样?”
“噢,您说的是。十分抱歉。”一般人脱手套,都是拽下五指或者从袖口翻下来。可是乌洱姆微微抬起手肘,右手虎口围成一个环形,缓缓从手腕将手套完整地撸下来——可能是我的错觉,他这个动作做得十分色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