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云压城,雨丝吹拂。
尚未至卯时,天色已彻底暗下来。
细雨飘拂,不远处走来一道红色身影。
她轻斜撑着一柄淡红花伞,动作不疾不徐,漫不经心中透着些疏离的冷意。
不多时便更近了。
握在木柄上的手指轻动,伞面微抬,露出一截精巧白皙的下巴。
时迩抬眼,望了眼前面略显荒凉破败的城墙。
城门前十分萧瑟,一棵上了年岁的粗壮柳树枝杈横生。
生了嫩叶的垂柳随风雨而动,暗淡的影子阴惨惨地挥舞。
似乎迎客,又像推拒。
闷雷炸响,天边闪过光亮。
雨势愈发大了。
水珠噼啪落在红伞上,声音有如珠玉相击,清脆悦耳。
眼帘阖落,甚至无需再仔细感觉,便知快到了。
她持伞抬步,而至路过那棵老柳。
还待继续向前,眸光微动间,却发现树下有一道素色人影。
抬起的脚步忽顿。
风吹雨斜,豆大的雨点越过红伞,打湿轻软的披风。
她抬眼打量先前未注意到的人。
那道素色人影无所遮挡,湿润的柳枝和飘摇的风雨便直直落在她身上。
不过二八年华的模样,身形单薄瘦弱,让人生出一种雨势再大一些,她便能被这些险恶摧折的错觉。
周身有朦胧雾气,衣裳和黑发湿哒哒地黏在身上。
容貌也平常,只要归于人海,再难寻其踪迹。
长睫微垂,目光落在了她脚下含糊的阴影里。
地上水洼凹陷,水珠在摆动摇晃的暗色里飞溅,连带着视线都被模糊。
可这些并不影响她的视物。
那些影子漫漶不清,只是黑乎乎的一片,黏连在一起,纠葛不明。
却根本没有人形。
时迩了然,动了灵蕴确认她身上的气息。
不是她要找的人。
说不上是失望还是侥幸,时迩收回视线,朝她走了几步。
素手在身边一动,掌心里凭空出现一柄同她手里一样的红伞。
将伞撑开替她挡住风雨,那神情懵懂的女子才迟缓地回过神来。
时迩将伞往她手里一送,瞥见她身上湿得狼狈的装束,顿了片刻,抬手往身前披风的系带上轻轻一拉。
她将披风一并递过去,红唇微动,“找个能避雨的地方,天晴时再来此处也不妨事。”
声音清寒,有如冰玉流转,比这即将沉暮的夜色更凉。
那女子愣愣地接过她手里赤色的暖意,眼神似清明一瞬,“好……多谢。”
时迩轻颔首,脚步一转,朝着原来的方向离开。
城门处无人看守。
厚重而被时光腐蚀的城门被风吹过,发出“咯吱”的老旧声响。
时迩略微动了些灵蕴,那扇古旧的门便被推开能容人撑伞而过的缝。
她信步走在青石板砖铺就的大道上。
商铺摊位不多,也都早在风雨来临之前收拾妥当。
褪色的旗招**地随风沉重而艰难地摆动。
寻着有些烟火气的动静过去,时迩停在了一家客栈门前。
里面算不得人声鼎沸,却也听见有人吵吵嚷嚷。
“小二小二!”楼上不知何处传出来活泼的叫唤,“餐食何时能好,你们动作太慢了!小爷我饿得前胸贴后背了,若不然上些糕点也行,怎么如此不灵活!”
“诶诶!马上就好,这就来了!”
时迩收了红伞,握着伞轻晃片刻。
水珠滑落,她正要踏步进去,便见方才还在热情招呼楼上客人的小二眉心一拧,脚下急刹,转眼就朝她过来了。
他上下打量她几眼,眸中难掩惊艳。
眼前之人打扮利落,头戴银冠,墨发高束,修长颈线下对襟相印。
材质上好的外袍以暗色银纹勾勒出繁复纹饰,雪白中衣的边角衬在内里,愈发显得她唇红肤白。
红衣袍摆被雨水打湿,洇出了紊杂却动魄的美感。
双眸潋滟,内勾外翘,顾盼间春色无边,是一双十足标准的美人眼,带着媚而不俗的狡黠。
只是她神色淡淡,倒也平白生出几许冷淡而高不可攀的意味。
小二缓缓咽了口唾沫,脸色极其复杂,总归是变得愈发难看了。
他生硬地别开眼,“这位客官,小店已满,楼上客房住不下了,您不若再走走看看?”
其实客房压根没满,楼上也就住了前两日刚到的那位颇为挑剔的小公子,但他又不能对眼前的女子说实话。
按照她的相貌,称其一句天仙,都尚且觉得不能道尽那股欲说还休却又冰冷遥远的气质。
可也就是她这般的天仙,偌大一座城,才更没有人敢收。
时迩将他变幻许久的脸色收归眼中,看得明白他眸光里的惊诧,并且对此习以为常。
察觉到他并无冒犯之意,只是脸色不好看,她握着伞也不强人所难。
半响,才轻启唇问:“贵店不方便?”
那可真是太不方便了。
店小二转回脸,手抓着肩上的白巾不自在地搓了搓。
笑道:“客官饶恕则个,您也瞧见了,外边儿风雨太大,早些避雨的人都栖在小店……”
他话未说完,客栈楼道边传来那道闹腾的声音:“小二,你怎么骗人?楼上空房颇多,你们怎么有生意不做,将客人往外赶是什么意思?”
他的话音是单纯的好奇,还有明显的不满。
店小二额角狠狠跳了两下,脸上的假笑霎时冻结僵硬了。
时迩眉梢不明显地动了动,想知道小二如何解释眼下的情形,随即视线便往后面扫过去。
那人一看,便知是富贵人家娇生惯养长出来的小公子。
他一张娃娃脸,眼睛很大,五官周正偏柔软,身着材质名贵的月白长袍,其上有金线勾勒出穿云破雨的腾云蛟。
纵横腾挪间,是一派威严和庄重之意。
只是他生得纯稚,尤其此刻嘴唇微撅,表情十分不满,便是再如何令人严肃的气质也被摧毁得一干二净。
他是沈家人。
妖族和仙族相交甚少,可五大世家声势烜赫,三百年来她不知听过多少遍——虽说大多并不是什么好话便是了。
沈家的腾云蛟过于有标志性,要说不认识也太勉强。
不过她此行离开归岐山,却没有与仙族打交道的念头。
时迩不动声色将腰间的狐狸玉坠掩了掩,收回视线重新看向那小二。
小二神色复杂,偏头看了一眼外面声势愈发浩大的疾风骤雨,拧眉纠结,终是咬了咬牙低声道:“那客官便快些进来罢!”
他抬手去接时迩手里的伞,领着人走到厅堂往里的一处雅间内。
小公子颇为自得跟在他们身后,“我就说嘛,哪有上门的生意不做的道理!”
“小二哥你也不看看如今是什么时候,外面雨势颇大,你怎能如此不怜香惜玉让美人姐姐在外淋雨!”
店小二咬着牙根,嘴角上提,熟稔地绷出虚伪的笑意,“是是是,公子所言在理。”
他如今只后悔两天前动了恻隐之心,将那个神状颇为狼狈、脏乱得同流民一般的人收进店中。
谁知道他居然是这么一尊难伺候还专坏事的煞神!
真是悔不当初!
时迩记得方才小二还要去上吃食,因着她才耽误了这么久,便提醒道:“你可先去忙,我在此处坐坐也可。”
小二闻言,颇为感激地看她,笑意真诚了些,“那行,您在此间喝些茶水,需要什么告知我,我一会儿就给您送来!”
时迩辟谷许久,在归岐山也只吃一些灵气充沛的果蔬。
本想开口拒绝,但见他认真又有些愧疚的脸,改了口:“那便劳烦上两道招牌菜和热粥。”
“诶,好嘞!”
那小公子本还想多逗留于此,嘴唇张了张不知又要说什么话。
此时听见小二要给自己送吃食上楼,脸上当即绽开笑容。
他一双大眼睛很亮,探着脑袋对门帘里的时迩打招呼:“美人姐姐,客栈无聊,若是有事你大可以来寻我,我就在楼上拐角处的房间里。”
时迩略颔首,没说应,也没说不应。
他往外边走了两步,又停下脚步嘀嘀咕咕道:“我又不是非要在楼上吃饭,小二哥方才你推我做什么,不如我留在此处,能和姐姐搭个伴,总比自己一人有趣许多。”
小二眉心抽了两下,压低了声音哄这不知世事的富贵少爷:“公子,您先上楼吧,届时我有话要对那位客官说,那些说教你这两日也听过,大抵会厌烦。更何况她是女子,你与她素不相识,盲目打搅,多有不妥之处。”
娇气的富贵花满脸不情愿,但却抬步往前走,显然是将他的话听进去了。
小二松了口气,转了脚步进膳房,很快便提着一个食盒往楼上去了。
时迩手里握着方才小二招呼她倒的茶水。
茶盏青瓷滚釉,但温度却已经凉了下来。
手心里有暖光氤氲,不消片刻,那盏茶便冒出袅袅的雾气来。
她抬手抿了一口热茶,转头将视线落在了外面猛烈的风雨里。
孟夏将至,雨水充沛。
大雨瓢泼而下,打落了院子里大片颜色鲜艳的吊钟海棠。
眼前光线忽然恍惚,时迩闭了闭眼,捏在茶杯上的手指收紧。
她缓缓吐出一口气,听着外面偌大的雨声。
也不知这场似乎筹谋已久的暮春暴雨何时停歇。
小二很快便将饭食送进来了。
他将小菜和热粥摆在桌上,笑着招呼:“客官,菜来了,尝尝看是不是合胃口?”
时迩在他明明自若又显得局促的视线里吃了一口粥。
而后声音很淡地点评:“还不错。”
小二当即便笑开了。
时迩不明所以,也不打算一探究竟。
只是她抬眸看时,却发现他并没有要离开的意思。
她停下动作,抬眼问:“还有事?”
小二挠挠脑袋,不自在笑道:“客官不好奇我先前为何如此无礼?”
她确实想知道,但却谈不上好奇。
知道也可,不知道也无不可。
不过她还是颇为配合地接了一句:“为何?”
小二便倒豆子似的说开了:“客官有所不知,林棠城这些年来愈发没落,今日天色不好,如若不然,您在街上一走便知。”
“小城内百姓不多,姿色也大多平庸,胆小者故作丑陋,尤其赤红之类的艳色,更是无人敢用。”
“我见姑娘孤身一人来到此处,本不愿多事,但既已将你收入客栈,该说的还是要告知你。”
时迩点头,从他的三两句话窥见端倪。
如此看来,倒也和她的预料所差不多。
呜开文了有些忐忑,但是还是要挥手高呼:
芜湖~小狐狸和大邪祟来啦!
评论掉落红包,么么耶!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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