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港市有条只有本地人才熟知的小巷,名叫引线巷。
引线巷位于旧城区,窄小归窄小,却到处充斥着令人安全感爆棚的市井味儿,巷子两侧林林总总开了不少小商铺,你挨着我,我挨着你,谁都想在地方不大的石板路上抢占一席之地,让小本经营的买卖更加红火,一到放学点,成群结队的学生细数着攒起的零花钱,穿过窄巷,停在摊头前买冰棍、炸烤串,再从小卖部购得两张新的游戏卡片,乐呵呵地邀上同学一起欣赏,街坊邻居们站在巷口,或拉或哄着不愿归家的孩子,嬉闹声、叫骂声、欢笑声糅杂在一起,自成一幅热闹的景象。
巷子里的商贩们时常玩笑:“哪怕是结婚娶着媳妇儿,下午四点前都得回引线巷开张。”因为如若是傍晚时分,引线巷的热闹绝对碾压滨海路烧烤一条街,这里的商铺更是千金难求。
引线巷巷尾有间杂货铺,老板是在这里开了十多年店的老陈,他这人爱笑,笑起来眼角的褶子比隔壁王婶娘卖的千层糕还厚,叫人看着倍感亲切,但凡他一笑,就没有推销不出去的时兴桌游,学生们跑断腿都要从他这儿进点货回去学校“显摆”。
只是这半个月,老陈不仅不爱笑了,还老叹气,硬生生将眼角的“千层糕”转移去了眉间,倒是也一样的厚。
离学生们放学还有半个多小时,隔壁的王婶娘正张罗着出摊,老陈把擦汗的毛巾搭在藤椅上,叉着腰对着巷子口叹出一口长长的气,他跨回店内,小心地将卷帘门拉下半截,把暂停营业的牌子放了出去。
不是他不想凑这热闹,是最近实在是碰到了点麻烦事儿。
“姑娘,你行不行啊?”老陈局促地摸了把后脖颈,对着四下踱步的女人小声问。
“嘘!”女人伸出修长的手指,嫣红的指甲轻轻晃动,比了个噤声的手势。
“哦哦,是……”老陈往女人的方向挪动半步,不放心地探出半个头,目光循着女人的踱步的方向,又收回到她的背影。
这女人家就在引线巷,听街坊说她会看事儿,什么事儿呢?就是他遇着这些事,据说不管是稀奇古怪的事,还是诡异恐怖的事,找她解决就错不了。看对方浓妆艳抹,一身连衣裙穿得周正,老陈心下存疑,她这样子反倒像是高楼大厦里上班的女青年,和电视剧里仙风道骨的道长占不着一点边,谁让店里的事着急,他只能硬着头皮把人请来,然后死马当活马医。
“我看到了。”女人突然出声,对着一处角落眯起眼睛。
“看到什么了?” 老陈心里咯噔一下,缩回探出的头。
“还能有什么,你们店里不干净呗。”女人转过头将目光停留在柜台,开了句玩笑,“你只说你店里最近撞了邪,没说是哪种邪,是在考验我?”
老陈咽了口唾沫,语无伦次地想要解释:“没没没,就是……”
“没事,别紧张。”女人并不介意,直截了当道,“出问题的,是这些桌游吧?”
“你……你怎么知道!”老陈一惊,下意识地抬手把胳膊上刚起的鸡皮疙瘩再次捋平。
“经常变位置?半夜会自己动?就像是……有‘人’在玩它们?”女人抬手,轻轻敲着玻璃柜台,嘴角弯起笑意。
“女神仙!你可千万得帮帮我呀!”原本狐疑的老陈因为女人的一通话变得激动起来,他丝滑地修改了称谓,倒豆子般说出了最近的诡异经历,“这情况已经半个多月了,一开始我还以为是店里进贼了,可细想也怪,哪有贼光来玩这些东西不偷走的呢,后来又以为是熊孩子,但是门都上锁的呀,直到我特地花二百安了监控,这一看,不得了了,要不是监控里看到那几颗飞行棋自己在动,我是打死都不会相信我这十年的老店出……出鬼了啊……”
老陈的话又细又密,越说越小声,似是害怕惹怒这个空间里未知的存在。
“不是鬼。”女人神将头发拨到脑后,神情淡漠,语气笃定,“是妖。”
“妖……”老陈喃喃,虽然换了种东西,听起来好了一些,却依然抵不住丝丝的凉意顺着脊梁骨节节攀升。
“这妖嘛,顽皮而已,待你店里倒也不碍事,也就扰弄扰弄你店里的小玩意儿,不过……妖的话毕竟是要吸食灵气的,灵气少了,会影响你这铺子的运势,要不这样吧,哪天你感觉生意不好了,尽早把这店盘了再换一处就行,换得越远越好,到它找不到的地方。”女人微笑,心里默数起来:一、二……
“女神仙!可这……可这!” 老陈果然急了,“这是我家祖传的铺子,哪有我走它不走的道理,没有别的办法吗?这玩意儿……这玩意儿真是害人!”
“嘘!别激动别激动……”女人打断他,看了眼角落,嗔怪道,“它还在呢,都听见了。”
老陈立刻捂住嘴,用目光狠命求助,眉间的“千层糕”又垒了几层。
“帮你也不是不可以……”女人抱起胳膊眉头轻皱,将那一抹为难的神情诠释得恰到好处,“只不过……这事儿得损耗我不少灵力。”
“女神仙,一句话,要多少钱!”老陈哆嗦着手掏出手机,作势要转账。
“这话生分了啊,咱都是引线巷的街坊。”女人眉头松开,挂上亲和的笑脸。“随缘给吧。”
“200?”老陈小声试探,“200可以吗?”
女人没答话,似是没听到,兀自环顾着这间小小的杂货铺。
生意做了十年的老陈会了意,咬咬牙道:“500?”
女人还是没说话,将目光停留在摆着桌游的货柜上,神情有一些凝重。
“1000!”老陈狠下心。
“不急。”女人像是突然回过神,点点头道,“你先出去,等我办完了事再收。哦对了,记得把监控关了。”她不忘叮嘱。
“是是是!”老陈见她答应,顿时松了口气,慌忙退出店外,在对方的示意下把卷帘门“唰”地拉上。
最后一缕光线被隔绝,小小的杂货铺陷入黑暗中。
女人打开日光灯,揉了揉发酸的脖子,抬脚缓慢地向刚才注视的角落走去,从进门起,她就看到了这只妖。
此时此刻,它正缩在角落里仰着头看她,尽管它没有表情,女人却感觉到了它的慌张与害怕。可惜妖怪没有眼泪,否则,它或许会哇哇大哭?女人被自己的这个想法逗笑了,小妖怪看到这抹不怀好意的笑,再次往角落里缩了缩。
女人蹲下身子细细打量起来,这些年里,她见过的妖怪不少,长得这么小巧又喜感的倒是头一回,它只有巴掌大,圆滚滚的脑袋比身体大出一圈,略显潦草的胳膊像四个拼贴上去的面团,仿佛都撑不起这么个大脑袋。再看它的脸,又大又夸张的眼睛,没有鼻子,嘴巴歪歪斜斜的,像是糊上去的两条粉红色橡皮泥。
这么细看,它更像个没有被好好捏制的面人。
“唔……”女人歪过头,对着它喜感的嘴唇再次笑了出来,方才进店时,它正趴在货柜上,用那两瓣嘴唇一上一下吹着桌上的拼豆玩,看得女人一愣。
见它不说话,女人指了指货架上的桌游:“你干的?”
小妖怪被突然开口的女人吓了一跳,偏过头似是不承认。
“为什么这么做?”女人问。
小妖怪不说话,两条粉红色的嘴唇合成一条线,一副宁死不招供的样子,可颤抖的四肢出卖了它的坚强。
女人皱起眉若有所思,这五年里,每个她遇到的妖怪,似乎都会经历这个桥段,明明五年前怕得要死的是她,可从那以后,好像……就再也没有遇到过看见她不躲着走的妖怪了。
她回想起五年前的国泰写字楼下的那个夜晚,那只巨大的妖怪站在人群中对她低低吼叫,那颤栗的感觉还在眼前,却又仿佛很远了,远到甚至快要分不清是梦境还是现实。
小妖怪见她不再说话,悄悄转过脑袋,两块黑黑的眼睛上下浮动,像是在小心翼翼地偷看她。
“你也怕我?”女人愣愣地说这话,更像是自言自语
角落里的小妖怪不说话,轻轻点了下头。
“你叫什么名字?”
“你会说话吗?”
女人半蹲着凑近两步,吓得小妖怪张开四肢,紧紧贴着墙壁。
“别动,你能告诉我,你为什么怕我吗?”
小妖怪的嘴巴再次抿紧,像是豁出去了般突然往前翻了一圈,对着女人做出攻击状,惊得女人退后半个身子,趁她没来得及反应,小妖怪麻溜地顶着大脑袋,晃起两条面团一样的腿,一溜烟消失在卷帘门缝里。
女人停下嘴边的话语,有些无趣地站起身。她叹了口气,三两步走到门口,敲了敲铁皮。
“哗啦……”卷帘门被拉起,老陈探进来,“女神仙?都搞定啦?”
“放心吧,不会再来了。”女人点起头,拿出手机,默默点开致富宝收款码。
老陈拍拍胸脯,将卷帘门推过头顶,对着女人的手机扫了起来,边扫边熟稔地说:“这金额有点大哈,转账得输您的姓来着,六一……这名字真好,您叫什么六一?”
“林六一。”女人颔首,听到了收账成功的声音。
真是美妙,她甩甩头发,迈步出了杂货店,傍晚的夕阳正美,刚才一瞬的沮丧被夏日的晚风治愈。或许是看老陈的川字纹给看饿了,林六一难得买了两段王婶娘的千层糕,边吃边从后巷绕回家,后巷清净,寻常学生或者游人不会走到这里来。只是,正嚼着千层糕的林六一突然停下脚步,巷子口排着队转出来一串大大小小歪歪斜斜的身影。
“嗯嗯!嗯嗯!嗯嗯!”刚才杂货铺溜走的小妖怪再次出现在林六一眼前,只是这次……它的身后跟着几个和它一样潦草的妖怪,它们都有着黑漆漆的大眼睛和粉红色的橡皮泥嘴唇,排着队走路时,还会发出了只有林六一才能听到的,铿锵有力的“口号”声。
“喂……不是吧。”林六一对着这群越走越近的小妖怪瞠目结舌。
“嗯嗯!”小妖怪突然挥舞起白胖的胳膊指向林六一,它身后的几只妖怪也齐刷刷地看向她,漆黑的眼睛上下浮动,“目露凶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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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引线巷杂货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