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个月前,邓家琦山别院。
巨大的水晶吊灯倾泻出明亮却不刺眼的光华,不远处悠悠传来昆曲,唱腔细腻婉转,笛声清越悠扬。宴会厅一片祥和,衣香鬓影,觥筹交错。
……
“好久没见你了,眼下这阵就忙过去了吧?”
“算是,能消停一阵。”沈知行漫不经心地用茶盖沿拨开浮叶,和邵研有一搭没一搭地东扯西扯。
他指腹看似无意识地摩挲着杯壁,目光却在宴会厅冷静逡巡,突然间视线一滞,定在了角落,呼吸下意识放得十分轻缓。
昏暗的灯光下坐了一个人,他低着头,只露出小半边白皙俊秀的侧脸,银质咖啡匙在指间绕过半弧,流畅漂亮的颈部线条向下隐没在领口里。
柔软的棉质布料勾勒出肩胛的轮廓和稍细的腰身,栩栩如生的蝴蝶刺绣伏在他肩头,瞬息间仿若振翅欲飞。
当灯影掠过耳垂,那枚红宝石的刻面切割折射出冰棱般的锐光,这点红芒坠在他耳间随着动作流淌,如同雪地里滚动的血珠。
“眼珠子快掉出来了!”邵研重重一拍沈知行的肩膀,手指隐秘地一点,“喏,临溪姜氏的小公子。”
沈知行心里一动,三个月前的报道突然浮现在脑海:“是……姜偃?”
“当啷!”
姜偃手中的银匙撞上咖啡杯壁,清响刺破这一方角落的静谧。他毫无预兆地抬眼,清凌凌水晶灯碎光落进他眼底,宛若被水洗过的黑色眼珠寒浸浸如同冰湖。
几乎同时,沈知行敏锐地捕捉到二楼廊柱后,一道黏腻阴冷的视线,如毒蛇般缠绕在姜偃耳际那点红芒上,转瞬即逝。
他皱眉望去,只瞥见一片迅速没入阴影的西装衣角。姜偃的目光已如冰棱般刺来,黑沉眼睛映出沈知行紧缩的瞳孔。
……
姜偃眼睫颤了颤,有些迷茫地睁开眼,眼神失焦了几秒才恢复清明,意识到自己竟在沈知行车上沉沉睡去,一丝罕见的懊恼掠过心头,瓷白的脸上浮起极淡的红晕。
他迅速坐直,试图抹去这片刻的失态。
“到了。”沈知行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侵略性被某种更深沉的东西取代。
他目光沉沉地落在姜偃微乱的额发和尚未褪尽睡意的脸上,那枚红宝石耳钉在昏暗光线下像凝固的血珠。
尾音里似乎还残留着刚才想为姜偃拂开发丝的冲动,最终他只是无声地笑了笑,从储物夹抽出伞递过去。
“睡得好吗?” 语气自然,却像羽毛扫过心尖。
姜偃睫毛颤了颤,他低声道了谢,推开车门,刚要走进雨幕,动作却顿住了,微不可查地叹了口气,还是转过身来。
他隔着雨幕看向沈知行。这个人的面部轮廓在暖黄色的车内顶灯下显得尤其深邃俊朗,他侧着身,嘴唇抿得平直,完全是出于从小到大绝不可能割舍的教养。
几乎用尽所有的礼貌,才干巴巴地吐出几个字:“雨很大,沈先生要不要进来坐坐?”
语气平板,毫无诚意,就差把“千万不要进来”明晃晃地写在脸上了。
沈知行好像就在等这句话,说时迟那时快绽放了一个耀眼的笑容,看起来英俊异常但又异常欠揍,声音里带着难言的愉悦:“那就恭敬不如从命了,叨扰了,姜工。”
话音未落,他就迅速解开安全带下车,走到另一侧帮姜偃撑起伞,仿佛演练过无数遍一样自然流畅,仿佛根本没有意识到这个邀请是多么敷衍。
姜偃又被噎了一下,二十几年人生里从来没有过的被人拿捏住的憋闷感涌上来,忍不住咬了咬后槽牙,冷着脸快步走向别墅大门开门。
人脸识别后,厚实的实木门打开,厅堂一角窗明几净,厨房叮叮当当的烘焙机器运作声音和欢声笑语的交谈声音传来,混着淡淡花香和茶点甜香的空气温暖干燥,驱散了暴雨天的潮湿阴冷。
严絮如闻声如风一般迎上来:“岁岁回来啦?有没有淋湿?……”
她的话在看到姜偃后面那个高大挺拔、气质卓然的陌生男人时戛然而止,眼神突然亮了起来,毫不掩饰眼里的好奇和探究。
“哎呀,这位是?”严絮如眼风扫过儿子冷硬的侧脸,又落到沈知行无可挑剔的仪态上,笑吟吟道。
姜偃把大衣递给迎上来的佣人:“沈知行沈总,知尔和行致的创始人,今天雨大顺路送我回来。”
严絮如恍然大悟:“原来是小沈呀,听你姜叔叔提过你好几次,年少有为呢!张姐,快把刚才煮的姜茶拿上来,再拿条新毛巾。”
她一边热情地招呼沈知行,一边嗔怪地戳了戳姜偃的额头:“岁岁你也真是的,怎么能让客人在门口站着?”
姜珩闻声从二楼下来,和沈知行握了握手,一行人就势在沙发上围坐在一起。
姜家佣人效率很高,桌上多了几碟还冒着热气的茶点,海参鲜虾水晶饺鲜甜嫩滑,桂花定胜糕软糯弹牙,红豆沙软糕绵密清甜,沈知行在京市土生土长二十多年,一尝就尝出来这水准哪怕是在最挑剔的食客眼中也是极上乘。
严絮如一边催促着众人喝茶吃点心,一边好奇地问:“小沈今天是怎么遇到岁岁的呀?”
沈知行放下毛巾,拿起茶杯,姿态平和自然,带着笑意的目光自然看向姜偃:“前几年我投资的产业里面有家建筑设计工作室,今天去看了看经营状况,正好姜工帮忙解决了一个团队耗了很久的问题,非常出神入化,让人叹服。”
他语气真诚,话里话外是毫不掩饰的欣赏,赞美也恰到好处,让姜偃后颈汗毛微竖,严絮如倒是听得眉开眼笑。
“哎呀,岁岁从小就喜欢这些东西,画起图来连饭都不吃。倒是小沈研究的都是一些前沿的东西,新能源呀人工智能呀,都是未来发展的大方向,不像我们家这小孩,闷得很。”
她嗔怪地看了一眼姜偃,语气里却满是自豪。
“妈。”姜珩适时开口,带着一丝无奈的笑意,将话题扯开。两个人应该是早就约好见面,在之前谈的基础上继续交流,话题逐渐走向深入。
姜偃靠在沙发背上,沈知行低沉带笑的嗓音在耳边盘旋,与母亲、兄长的谈笑风生交织成网如芒在背。
姜偃指节抚在耳侧,红宝石耳夹贴着颈侧皮肤,质地清凉,却像一块烙铁。
“不好意思沈总,你们先聊,我今天有点累了,先上楼了。”姜偃突兀地站起来,并没看沈知行,说完之后就径直走向楼梯。
姜偃反锁上门,将楼下听起来其乐融融的欢声笑语隔绝在厚重的门板之外。背靠着冰凉的门板,他烦躁地将衣领扯开。
姜偃低骂一声,决定先去洗个澡。
温热的水流也冲不散内心的躁意。姜偃换好睡衣,坐在书桌前拧亮台灯,想把早上没画完的图画完。
他刚画了几笔,沈知行在楼下的声音就如影随形地钻进了耳朵,他和姜珩应该是已经确定了合作意愿。
沈知行在讲述某项专利的技术逻辑,清晰明了,观点犀利,听得出来是高明的说服者。
但没道理啊。
姜偃面无表情想。
以前怎么没发现这门隔音这么差。
姜偃手指插入头发,把自己的黑发揉得乱糟糟,他视线划过书桌一侧,忽地定住。
佣人帮他把外套里的东西一一归置好,那张碳纤维材质的黑色名片,就静静躺在他的绘图尺旁,纯黑的亮面反射出顶灯的光,烫银的字体锐利得刺眼。
姜偃两根手指拈起那张名片,冷着脸盯着看了很久,指尖用力到微微泛白,他打开窗户,想扔到楼下的花圃,在动作进行之前突然停住,最终恶狠狠拉开抽屉把这张碍眼的名片压在最底下才作罢。
不行。
我需要完全安静的环境。
他决定去顶楼玻璃花房透透气,于是捡起绘图本,脚踩在地毯上轻手轻脚地拧开门,力图绕开楼下的磁场。
他只迈出一步,就听到楼下传来脚步声和姜珩的声音:“沈总,我送你到门口。”
姜偃脚步一顿,立刻退回了房门内,只留下一道缝隙,不自觉地屏住了呼吸。
楼下玄关处。
沈知行已经穿好了外套,严絮如还在热情挽留。
“谢谢严阿姨,小姜总,今天晚上已经很打扰了。”沈知行声音里带着恰到好处的歉意和感谢,“司机就在外面,今天晚上和小姜总交流受益匪浅。”
“客气了沈总,我们明天再联系。”姜珩打开门,门外的冷风凄雨涌了进来,“合作愉快。”
沈知行笑了,和姜珩一握手,目光状似无意地扫过二楼,笑意更深:“合作愉快!”
就在他准备踏出房门的那一刻,一声惊雷炸响,整个别墅的灯光骤然熄灭!
“哎呀!”严絮如一声轻呼。
突如其来的黑暗笼罩了一切,只有室内微弱的天光和偶尔划过的闪电提供着些许光源。
这短暂的黑暗和混乱仿佛成了某种催化剂。
姜珩温和带着一丝安慰的声音响起:“不用担心,应该是保护性跳闸,我待会跟物业打个电话,很快就能恢复。”
严絮如应该是抚了抚心口,声音听起来心有余悸:“那就好,吓我一跳。”
姜珩转过身,沈知行却没有立即离开。夜视能力极强的视线越过楼梯和大半个客厅,精准地定在了二楼某道门微张的缝隙里,在黑暗下显得更加清亮的、带着惊诧和警惕的眸子。
一道紫色的闪电飞速划过,刹那间映亮了断电的别墅区,在这短暂的光芒中,四目相接。
时间仿佛凝固了一瞬。沈知行嘴角勾起一抹极淡的似笑非笑的弧度。他非但没有退后,反而向前迈了一步,整个人几乎隐没在阴影里,目光如同实质般锁定了门后的姜偃。
下一秒在轰隆隆的雷鸣声中,姜偃看见沈知行朝他一笑,在雷声的掩盖下,一字一句地做出了清晰的口型。
抓住你了。
姜偃砰地关上门,脊背重重抵在门板上,冰冷的触感让他打了个激灵,心脏像是被那无声的口型狠狠攥住,下一秒在胸腔里失控地狂跳,撞击着肋骨发出盖过雷鸣的闷响。
一股混杂着惊悸、被冒犯的怒意和某种难以言明的感觉,从脊椎顺着骨骼瞬间窜上头顶,激得姜偃头皮发麻。
他急促地喘息着,抬手用力按在仍在狂跳不止的心口,试图压下那股荒谬的悸动和残留的、被狩猎般的战栗。
这个神经病……真他妈见鬼了!
他闭上眼,齿间狠狠咬着下唇,无声地咒骂,耳根却不受控制地漫上一片滚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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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姜老师说:从没见过这么顺杆爬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