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室语微
蓝桉的声音轻得像落在桉叶上的晨露，带着点挥之不去的怅惘。宋卿漓捏着手腕上刚编好的花手环，那手环是用后山采的浅蓝小碎花编的，花瓣还带着点湿润的水汽，此刻却像是被蓝桉的情绪染得沉了些。她看着蓝桉垂着眼睫的模样，琉璃蓝的瞳仁里映着窗外来去的弟子身影，却没半分焦点，显然是又落进了旧事里。
“师姐，”宋卿漓往前凑了凑，刻意放软了声音，还轻轻碰了碰蓝桉的袖口——那里绣着细小的桉叶纹，是蓝桉自己缝的，针脚细密得很，“旧事像阁里的旧琴谱，放得久了会积灰，可总盯着灰看，就闻不到新晒的阳光味了。”
这话来得直白，却带着点少年人特有的通透。蓝桉睫毛颤了颤，抬眼看向宋卿漓，只见少女琥珀色的眼睛亮闪闪的，手里还晃着那串花手环，花瓣上的水珠顺着她的动作轻轻晃动，像是在点头附和。她心中那点沉郁忽然散了些，忍不住伸手，指尖轻轻碰了碰手环上的花瓣：“你倒会说。”
“我说的是实话嘛！”宋卿漓立刻笑起来，梨涡陷得更深，“而且你看，这花多好看，种在静桉居的院子里，肯定比光有桉木热闹。等我帮你种好了，你弹琴的时候，花香混着桉木香，说不定琴音都能甜几分呢！”
蓝桉没反驳，只是轻轻“嗯”了一声。她想起母亲当年在衣冠冢前的模样，鬓边总别着一朵白色的蓝桉花，说那是父亲最喜欢的花。可后来她才知道，蓝桉花虽有“至死不渝”的花语，却也带着“孤独”的意味——它的叶片有毒，周围很难生长出其他植物，就像母亲守着那座空冢，守了一辈子的孤独。
她不想那样。可这份念头刚冒出来，就被“雅正”的规训压了下去。蓝氏弟子当守自持，岂能被儿女情长绊住？更何况，卿漓还小，性子跳脱，此刻的亲近或许只是一时新鲜，等她长大了，见了更广阔的天地，未必还会留在这云深不知处，留在自己身边。
“卿漓，”蓝桉收回手，指尖在袖中悄悄攥紧，“你既想学琴，午后便来静桉居吧。昨日你说清心诀弹得不顺，我再教你几遍。”
她刻意转了话题，宋卿漓却没点破，只是眼睛一亮，立刻应道：“好啊！我午后一准到，绝不迟到！”说着还举起手，像个保证的孩童，“我还会带后山的蜜渍果子来，师姐你肯定没吃过，甜而不腻，配着茶正好！”
蓝桉看着她雀跃的模样，嘴角几不可察地弯了弯。这抹笑意很快被她压了下去，可落在宋卿漓眼里，却像是冰雪初融般，让她心头一暖——她就知道，三师姐只是看着冷，心里比谁都软。
两人正说着，就见兰室门口传来一阵喧闹。魏无羡勾着蓝忘机的肩膀，正嬉笑着往外走，身后还跟着几个云梦江氏的弟子，其中穿浅紫校服的江澄皱着眉，时不时瞪魏无羡一眼，却没真的推开他。
“你看你看，”宋卿漓凑到蓝桉耳边，小声嘀咕，“魏公子又缠着蓝二公子了，方才上课的时候，他还偷偷给蓝二公子塞了颗糖，被先生瞪了一眼呢！”
蓝桉顺着她的目光看去，正好见魏无羡从怀里掏出个纸包，往蓝忘机手里塞，嘴里还说着什么，引得周围的弟子都笑起来。蓝忘机脸色微红，却没推开那纸包，只是将它攥在手里，耳根红得更明显了。
她忽然想起方才宋卿漓藏在袖中的那颗糖——也是用帕子裹着的，想来是偷偷带进来的。同样是藏糖，魏无羡的举动张扬跳脱，宋卿漓的却带着点孩子气的小心思，让人心生柔软。
“走吧，”蓝桉收回目光，拿起案上的《雅正集》，“抄经阁还有弟子等着领今日的课业，别耽搁了。”
“好！”宋卿漓立刻跟上，还不忘回头再看一眼魏无羡和蓝忘机的方向，又转头对蓝桉说，“师姐，你说蓝二公子会不会吃那颗糖啊？我听说蓝氏弟子不能吃太甜的，可魏公子给的，他说不定会破例呢！”
蓝桉脚步微顿，想起自己方才默许宋卿漓带糖进兰室，甚至没提“言行需守雅正”的话——这若是换了其他弟子，她定会轻声提醒，可面对宋卿漓，她却下意识地松了规矩。
“或许吧。”她轻声道，声音里带着点自己都没察觉的纵容，“人心之事，本就不是规矩能全框住的。”
宋卿漓眼睛一亮，立刻接话：“师姐说得对！就像我给你编的花手环，规矩里也没说不能戴啊！等我帮你种了花，静桉居的规矩，说不定也能多一条‘允许放花’呢！”
蓝桉被她这话逗得微微笑了笑，没再反驳。两人并肩走在回廊上，晨雾早已散了，阳光透过桉木枝叶洒下来，落在她们月白色的校服上，映出细碎的光斑。宋卿漓叽叽喳喳地说着方才课堂上的趣事，说魏无羡如何偷偷模仿蓝启仁先生的语气，引得众人憋笑，又说江澄如何偷偷瞪魏无羡，却在魏无羡被先生点名时，悄悄递了张纸条提醒。
蓝桉听着，偶尔应一声，目光落在身旁少女鲜活的侧脸上。宋卿漓说话时会不自觉地晃头，发间的小野花跟着轻轻晃动，偶尔有花瓣落在她的肩上，她也没察觉，依旧说得兴致勃勃。
走到抄经阁门口，宋卿漓忽然停住脚步，从袖中掏出那颗用帕子裹着的糖，递到蓝桉面前：“师姐，这个给你！我藏了好久，没被先生发现！这糖是江南带来的，叫‘软云糖’，含在嘴里会化，一点都不腻！”
帕子是浅粉色的，绣着小小的莲花纹，想来是宋卿漓自己的。蓝桉看着那颗糖，又看了看宋卿漓期待的眼神，犹豫了一下，还是接了过来。指尖触到帕子的布料，软乎乎的，带着点少女身上的暖意。
“多谢。”她轻声说，将糖放进袖中——那里还放着宋卿漓早上送的竹编小桉鸟，此刻多了颗糖，竟像是多了份沉甸甸的暖意。
“不客气！”宋卿漓笑得更开心了，“师姐，午后我准时去静桉居，你可别忘了等我啊！”
“不会忘。”蓝桉点头。
宋卿漓又叮嘱了几句，才蹦蹦跳跳地跑开，说是要去后山采蜜渍果子，还不忘回头冲蓝桉挥手：“师姐再见！”
蓝桉看着她跑远的背影，抬手摸了摸袖中的糖，又看了看手腕上宋卿漓刚编好的花手环。阳光正好，桉木的冷香混着花手环的浅香，萦绕在鼻尖，让她素来平静的心湖，再次泛起了温柔的涟漪。
她忽然想起宋卿漓方才说的话——“蓝桉已遇释槐鸟”。释槐鸟喜栖于蓝桉树上，以蓝桉的果实为食，是唯一能在蓝桉身边停留的生灵。或许，她这棵孤独了多年的“蓝桉”，真的遇到了属于自己的“释槐鸟”。
这个念头刚冒出来，蓝桉就轻轻摇了摇头，将它压了下去。她深吸一口气，推开抄经阁的门，里面已有不少弟子在等着领课业。她收敛心神，恢复了平日的清冷模样，开始分发今日的抄经任务，只是袖中的那颗糖，却始终带着暖意，提醒着她方才兰室里的对话，和那个带着鲜活气息的少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