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chapter 06

傅京槐没有回答她,但第二天,沈宜欢父母上门来收拾沈宜欢的行李。

沈宜欢匆忙地从医院赶回来,在别墅门口被人拦下。

林景雾站在二楼窗台,垂眸看着楼下沈宜欢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她额头上的纱布还没拆,一身病号服显得整个人柔弱可怜又无助。

沈宜欢几次试图回别墅找傅京槐,都被她父母强行拉住。

那些往常把她当‘亲女儿’夸的阿姨们,一个都没露面。此刻都战战兢兢地在一楼做事,偶尔偷偷往二楼阳台上站着的林景雾偷瞄一眼。

林景雾其实很能理解沈宜欢。

她家只是和傅京槐母亲沾亲,其实早已没落了,撑死也就算小康。见识过傅家的富贵,她怎么会愿意回到从前的生活呢?

沈宜欢不相信表哥会这么对她,明明两个人相处很融洽。她甚至觉得自己在表哥心里的地位逐步提升,她觉得自己比林景雾更受宠。

即便佣人在背后说了林景雾几句,可她也阻止了,她们不听她的,她有什么办法!

这件事错在林景雾,是她先动手的,最后怎么会是自己被撵走?

一定是林景雾撒谎骗了表哥。

沈宜欢坚持要见傅京槐亲口向他解释,在柳江别墅门口半天不肯走。

沈爸沈妈也不舍得放弃这么好的机会,一行人装模作样地拉扯。

林景雾可不管这么多,她好不容易忽悠傅京槐把人送走,万一事情闹大,傅京槐心软后悔了怎么办。

来不及下楼,她站在二楼窗台呵斥管家:“说了送她回家,听不懂吗?要我亲自下来撵人?”

被她这么一骂,佣人们不敢再耽搁,几下就把沈宜欢的行李放进后备箱,将一家三口请上了车。

沈宜欢站在车前,仰头朝二楼的林景雾看来。

两人从前见面,沈宜欢向来是温和良善的,这是第一次,她眼里没有笑意。

林景雾睥睨着她,毫不示弱地瞪回去。

沈爸沈妈没有在柳江别墅门口闹事的胆子,挣扎许久见傅京槐确实没有回心转意的意思,还是让司机开着车走了。

人类的悲喜并不相通。

在沈宜欢几次要哭断气的时候,林景雾在别墅二楼开心得要上天!

早知道傅京槐吃这一套,她就应该在沈宜欢来的第一天将她撵走!

现在家里又只有她一个小姐了,林景雾终于挺直腰杆。

那些为了讨好沈宜欢而给她脸色看的佣人,林景雾统统辞退,不肯走的找借口打发去橘园里修果树。

傅京槐对她比从前更好。

偶尔生病时,还会哄着她喝药,守着她睡觉。

若说林景雾有十分骄纵,那其中九分都是被傅京槐亲手娇惯出来的。

他性格温和好说话,林景雾提出来的要求,只要没有违背原则,几乎都会被满足。

那段时间是他最艰难的时候,任岚和傅京安为了将他撵出傅氏,几乎用了伤敌一千自损八百的方式。

傅平津没有办法再平衡两个已成年儿子的争斗,最后决定将傅京槐送去美国。

所有人都以为傅京槐会将林景雾带走,可他将她一个人留在淮序,趁着她高烧昏迷的时候走了。

只留下‘等我’两个字。

更让人意想不到的是,在林景雾十八岁时,傅京槐特意从美国赶回来,为她办了场盛大的成人礼。

在那天,穿着一身黑色小礼裙,戴着公主冠冕站在高台上拉小提琴的林景雾,成了数不清多少人的春闺梦里人。

-

时光流转,如今林景雾二十一岁。

曾经亲手照料的小姑娘长大了,不知道什么时候有了交好的闺蜜,不知道什么时候喜欢上了别人。

车里,傅京槐看着林景雾。

伸手拨过她的发丝,语气有些怜惜,明知故问道:“发生什么事了?委屈成这样。”

知道真相的赵简坐在副驾驶的位置,假装自己是个木头人。

儿时的林景雾就是水做的,稍有点不如意就哭给傅京槐看。

可她刚才被冷风吹了一下,酒醒了大半,已经想起,现在不是小时候了。

她独自生活了五年,度过青春期,已经懂得了男女有别,更加不可能缠着一个已成年,并且有自己事业和生活的哥哥。

想起这些日子发生的事,林景雾怔怔地坐着。

大衣落下也毫无察觉,眸光暗暗的,不知道要落在哪里,看着有些飘忽。

听见傅京槐的问话,微微张唇,却还是选择沉默。

傅京槐没有追问,从pad翻出后面几天的工作行程一项项浏览,并不急着安抚林景雾。

可他的无视落在林景雾心里,就像是证实了两人如今浅薄的那点情谊。

她塌着背脊,缩进傅京槐的大衣里,从无声抽噎,渐渐嚎啕大哭。

赵简和司机此刻不该在车里。

普尔曼一路疾驰,开进曦园停进车库后,林景雾还没止住哭泣。

赵简已经很想消失了,从后备箱里将傅京槐的行李和礼物拿出来,候在一旁。

傅京槐收了资料,见林景雾没有下车的意思,抬步绕到另一边开门,将委屈到缩进大衣的林景雾从衣服里剥离出来,然后竖抱着进了别墅。

别墅灯火通明,保姆刘姨看见略显狼狈的三人,哎呦两声,扶着傅京槐将人放下。

她是照顾傅京槐长大的人,对林景雾也是十分熟悉。

只是两人已经近一年没有见过了,乍一回来,哭成这样,很难不让人心急。

赵简没耽搁多久便走了。

傅京槐嘱咐刘嫂准备姜汤,自己则去了卧室简单冲洗了下。

换上一身家居服,而后来到客厅。

林景雾还维持着抱着膝头蜷缩在沙发一角的姿势,他缓步走到她面前,见她双眼无神,蹲下身强迫她与自己对视。

三个月前得知她和别人恋爱的疑惑不解和愤怒的情绪,在此刻终于平复下来。

见林景雾心情不佳,傅京槐耐住性子,牵着她去盥洗室。

先用卸妆棉帮她把脸擦干净,头发松开。然后去卧室拿了最爱穿的那条睡裙,站在盥洗室门口,问她:“能不能自己洗澡?”

林景雾红着眼低头,不动作,也不吭声,想要他哄。

傅京槐没哄,但还是帮她把水放好才起身走出盥洗室。

林景雾一个人站了会儿,一直听不见傅京槐回来的声音,委屈地踏进浴池,将自己没入水里。

出事这两天,但凡她一个人安静下来,就总能听见那些谩骂她的声音。

其中还夹杂着许清嘉的指责声。

“平时让你低调些,你为什么总是不听。”

“谢见枚这件事,你难道真的没有错吗?”

“林景雾,你要是不道歉,咱们就分手。”

林景雾闭着眼睛摇头,想把脑子里那些声音甩开。

不是她逼谢见枚跳楼的,她不过是和对方吵了几句,怎么嫌疑全落在她身上了?

接着她又想起许栀,除去李青外,她最好的朋友。

傅京槐在她十六岁时离开淮序,所有人都知道她失去了依靠,有傅京槐撑腰时她欺负别人有多狠,后来那些人回踩就有多狠。

很长一段时间,除了李青外,根本没人和她玩。

好在傅京槐每个月照常给她打来生活费,还让刘嫂搬去柳江别墅照顾她,她的生活水平没有受到影响。

那段时间,她天天打电话求着傅京槐将她带走。

可傅京槐听到这些话时,总是保持沉默。

曾经的朋友见她落魄,都不理她。同圈层的公子小姐们嫌弃她是孤儿,表面客客气气,心里总瞧不上她。

也有主动朝她示好的,但都是冲着傅京槐来的,林景雾才不想搭理。

只有许栀,她对她很好,反而对傅京槐的态度很平淡。不是冲着傅京槐来的,所以林景雾安安心心和她做起了朋友。

许栀是个很细心的人,很会照顾身边的朋友,在周围人口中风评很好。林景雾待在她身边总是很舒服。

只是,她常常提起林景雾现在的处境。

当初从孤儿院将她接出来,是为了给傅京槐作伴,但现在傅京槐都已经长大了,并且离开了淮序,她此时的存在,对傅家来说,是很多余的。

她明面上是寄养在傅家的小姐,背地里谁不知道她和傅家八杆子打不着,甚至连养女都不如。

连傅家人对林景雾也是不喜的。

许栀总是一副很为她担心的模样,起初林景雾很不在意,她本来就不是傅家人,也相信傅京槐不会不管她的。

但许栀又说,傅京槐离开淮序那么久,谁知道他还回不回来了?

就算要回来,可他什么时候回来呢,万一在那边结了婚。

谁又知道他的妻子能不能容下她呢?

那时傅京槐刚到美国一年,已经二十三岁,正是谈恋爱的年龄。

林景雾闻言终于正色起来。

她很喜欢现在的生活,一点都不能忍受什么都没有日子。

她在意许栀的话,疯狂排挤意图接近傅京槐的女人。

傅京槐对男女之事本来就看得很淡,他的全幅心神都用在创业上,对林景雾的所作所为基本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态度。

偶尔心情好了,还会给她买各种小礼物寄回来。

于是她越来越觉得许栀说得对。

最极端的一次,是傅平津要给傅京槐介绍对象。

傅平津虽然将傅京槐安排到了美国,但他对这个大儿子并非全然没有感情,过去一年,都在想方设法接济傅京槐。

他能想到的最好的补偿傅京槐的法子,就是给他安排个合适的结婚对象。

林景雾几次阻拦不成,她想装病。

许栀说装病不如真病。

于是林景雾泡了一晚上的冷水浴,第二天直接高烧昏迷。

相亲宴傅京槐自然没去,他连夜从美国赶回淮序。

与此同时,林景雾彻底将傅平津给得罪了。

她自己也没落着什么好,重病一场。本来心脏就有点小毛病,这次更是差点引发心肌炎。

从医院醒来的时候,看见站在窗前疲于应对各种突发情况的傅京槐,林景雾忽然有些茫然。

她能用生病拦下他一次,还能用生病拦下他第二次吗?她忽然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这么折腾。

这次出院后,林景雾开始坦然接受和傅京槐分离的事实。

无论许栀再怎么劝林景雾为自己考虑,她都不肯继续作了。

甚至,连日常和傅京槐通话的时间她都一减再减。

一开始,拿到手机就下意识给傅京槐打视频,到后来,她已经能做到连续一个月单方面不联系他。

许栀见状,又劝她找个男朋友。

即便傅京槐和别人结婚了,她也不会剩下自己孤零零的一个人。

林景雾觉得很有道理。

许清嘉是她的高中同学,不同的是,他是货真价实的学霸,常年霸占年级榜单首位。

而林景雾从小学小提琴,一直走的艺术路线,文化成绩也就那样。

许清嘉个子高瘦、长相清隽,桃花眼、冷白皮,笑起来很阳光。加上他优异的成绩,在高中时和林景雾并列校花校草。

从前两人没有交集,后来老师组织一对一帮扶活动。

许清嘉和林景雾成了同桌。

林景雾正面临着考不上大学的风险,看见许清嘉年级第一的成绩,提出让他帮自己讲题。

傅京槐给她的生活费一向宽裕,她从里面抽出一部分,说可以给他课时费。

许清嘉那时正低头看书,闻言抬起头看着她弯唇笑。

他把卡还给她,无偿帮她补课。

林景雾性子骄纵,一道题做三遍还不会,就找许清嘉麻烦,怪他讲得不好。

许清嘉倒也不反驳,将思路一条条帮她缕清。除了傅京槐外,林景雾再也没遇到对她这么好的人。

所以后来许清嘉向她表白时,林景雾很爽快地点头同意。

这几年,林景雾听许栀的话,得罪不少人。

谢见枚就是其中一个。

谢见枚跳楼前一天,林景雾因为一件小事在教学楼和她吵架,不少人围观。

第二天,当谢见枚忽然一声不吭从教学楼天台跳下去时,林景雾直接被锁定成了第一嫌疑人。

这个时候,一向为她好给她出主意的许栀却在朋友圈大晒游艇聚会的照片。

林景雾被警察叫去配合调查,看着照片里许栀笑颜如花毫无烦忧的模样,她终于后知后觉地意识到,原来她的痛苦,竟然是许栀的快乐源泉。

骗子。

“林景雾!”

有人叫她。

她在水底紧闭着眼,气泡从她口鼻咕噜噜窜出。

忽而一双大手摊入水底,一把将她捞起。

再睁眼,是傅京槐那张带着怒意的脸。

他握着她的肩膀,见她睁眼才松懈下来。

林景雾是穿着衣服进水的,此刻衣服**地挂在身上。

傅京槐扫视一圈,抽出浴袍裹在她身上,把人抱出浴室,叫刘嫂过来帮她换衣服。

林景雾任人施为,一声不吭。

刚才在酒吧的时候,傅京槐冷淡的态度她都看在眼里。

他一定是不想理她,所以她也不想自讨没趣。

刘嫂帮她换好衣服,看着林景雾闭着眼躺在床上生无可恋的模样,长叹口气离开房间。

没过多久,傅京槐端着姜汤走进房间。

他立在床边,轻柔地将她扶起,汤碗递到她唇边:“阿雾,把它喝了。”

傅京槐声线懒散,低声哄人的时候有种说不清的温柔,简简单单几个字,就给人一种被他放在心上的错觉。

林景雾不理他,一脸的自我厌弃。

看见她闹脾气,傅京槐笑了。

她竟然还有这么自暴自弃的时候,真是难得。

他慢条斯理地将碗放下,站到林景雾床边,抬手有一下没一下地抚过她微卷的长发,轻声道:“一点小事便要死要活,林景雾,我是不是太纵着你了。”

林景雾紧咬着唇。

想到她这两天应该受了不少罪,傅京槐歇了要继续训她的心思。

在她背上安抚地拍了拍:“怕什么?什么事不还有我给你兜底吗?”

林景雾眼睫闪动。

她没有忘记,小时候她在学校和同学打架,被对方家长找上门时,他就是这样冷冷淡淡地站在她身后,说:“怕什么,不还有我给你兜底?”

可她还记得谢见枚现在正躺在医院昏迷呢,如果她醒不过来,那她身上可就背了一条人命了。

这不是简单的一句兜底就可以的。

况且,就两人现在疏远的关系,他真的会全心全意帮她吗?

她心底刚燃气的小火苗唰地熄灭,泪眼朦胧地望着他。

看见她眼底的怀疑,傅京槐笑骂了句:“小白眼儿狼。”

他这些年说的做的,竟然抵不过别人的几句挑拨。

一句调侃莫名拉进了两人之间的距离。

听出他语气里的宠溺,林景雾忽地扑进傅京槐怀里,她跪在床上,将他拦腰抱着。

这些天积蓄的委屈统统倾泄而出,眼泪不要钱地掉。

林景雾抽噎着说:“我还以为,你不要我了。”

这句话听得傅京槐蹙眉,他捡起一旁的毛巾,有一下没一下地帮她擦着眼泪。

看着林景雾哭得微颤的背脊,忽然想起儿时他豢养过的一只小猫。

那只小猫很亲人,他细心地照料它一日三餐,将藏在心里的很多话说给它听,将它视作自己唯一的亲人。

可小猫不只亲他,也亲近傅京安和傅京雪。

每每他从外面回来,总能看见傅京雪抱着小猫挑衅地看着他,那只亲人的小猫依恋地窝在傅京雪怀里。

傅京槐那时便知道,他将小猫视作自己唯一能说真心话的‘亲人’,但在小猫心里,他什么都不是。

甚至比不上喂过它几根猫条的傅京雪。

后来,他有了林景雾。

起初她也像小猫一样,会亲近依赖地窝在他怀里。

可后来,她同样也学会了将她抛在一边,去亲近别人。

他的第一只小猫他选择放弃,但这第二只‘小猫’?

傅京槐静静地站在床边,任由林景雾抱着他,她抱得很紧,像是在这世上只依恋他一个人,傅京槐若有所思地看着她。

林景雾浑身发着抖,一闭眼就是满地的血,还有周围人看着她,憎恶她的眼神。

她想挖个防空洞将自己藏进去!

傅京槐就像她的防空洞。

感觉到她身体不停发颤,傅京槐终究忍不住心软。叹口气,他放下毛巾,抬手将人揽紧。

比起林景雾单方面抱着他,傅京槐的主动无疑给了她更多的安全感。

她不说话,傅京槐就自己开口:“今天吹了冷风,把姜汤喝了。”

林景雾点头,傅京槐将人略微松开,端起汤碗递到林景雾唇边。

她乖乖地张口缓缓喝着。

从前让她喝个补汤都要三催四请,给许多好处她才肯就范,长大了倒是乖觉。

看着她眸中水雾氤氲的模样,傅京槐静静地看着她。

忽然觉得这种感觉很奇怪。

她不会因为其它的什么人,把他忘在脑后。

她全身心依赖自己,为他喜、为他忧、一颗心随着他的情绪牵动。

就好像,成了他一个人的小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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烟花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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