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春花园的别墅区里沈年沉默地看着再次出现在书桌前之上的花儿。
郁金香喜阳、避风，自己一直把它放在窗台上，就算偶尔观察时也只是轻轻转一下盆身，根本不会放在室内，尤其是它还含有轻微的毒素，也由此不会放在书桌上这种自己经常待着的地方。
明明记得物品放在一个地方结果却在另一个地方找到，已然明白自己病发的沈年心情不由开始变得糟糕。
他打开上次起疑时安装的监控，开始一天天的排查。
监控里除了上门的家政之外任何地方都无大的异样，甚至可以说是每天都很正常。
随着电脑上视频的快速闪现，异样开始出现。
八号那天他走到窗台前弯下腰端详这盆郁金香，那时候花儿已尽凋谢，只剩下宽厚的翠色叶片还在花盆里生长着。监控里自己看了一会儿后伸手把花盆端起来放在书房的桌子上，然后坐在椅子上一直看着花盆，之后起身去翻看自己的画稿。
难以想象，人们在提及健忘这种常伴随着衰老而显现的症状竟会出现在一个二十多岁的年轻人身上，即便沈年这十多年来早已适应这种记忆突然中断的情况，可每次发生时他还是忍不住感到无力。
幼年时被新奇体验支配的他看不懂长辈眼里的悲伤，稍稍懂事后他才开始理解自己失去的究竟是什么。
网上流传着这样一种活法，说是只要个人将人生当做一场游戏、去探索未知追寻渴望，那么在人生落幕时也没有那么多的遗憾。
别人如何看待沈年不清楚，可这句略带诙谐的话却是他自小到大难以摆脱的艰辛与苦楚。
中学时期，他能感受到自己与世界之间的朦胧感，那感觉像是隔着一层清透的薄纱，无限接近却无法窥得全貌；起初是梦境仙缘，缥缈而又神秘，后来就成为落了灰的烂抹布，破旧、灰败，无法摆脱。
残缺、沉默，无法体会到的求学之旅的背后是无限延期的休学。
如同个过客，一切悲伤的源头来自他不止路过自己的人生，更是停留在这个世界；是一抹游魂，难以找到一个栖宿灵魂的永恒花园。
人在大喜大悲之后总觉一种莫大的疲惫，其实在拼尽全力挣脱牢笼而未成功之后，也会有一种倦怠，那是发自心底的气馁与麻木，恍若一个风华正茂的少年一息迟暮。这种难以扭转的无力与客观冷漠的残忍，足以让人从此一蹶不振。
为了记录清醒亦或其他，沈年开始拿起画笔。出乎意外，他在绘画方面是有天赋。当空白的画布被填充完全，心里总涌上一股满足，灵魂深处叫嚣的不安与仿徨慢慢消退，恍若啼哭的婴孩在母亲的温柔爱抚下缓缓睡去。
每每放下画笔、怔怔地注视着作品，一种极端的想法便迫不及待地跳出来，他想就算下一瞬间消失，他也是留下一些曾来过的证据，而不是仅存在家人记忆之中的虚无。
监控里的自己保持一个姿势很久，放大之后发现在看一副画儿，本就闲来无事索性就走到旁边的书房里翻找出来。
那是张普通之至的画，比起画作，它更像是一副未完成的素描草稿。
树很多，却不显杂乱，从修剪的轮廓来看应该是被人精心养护着的；画稿走向为右向倾斜，似是动笔时候心不在焉；拿近端详，每一条线又都是恰到好处，虚实阴影严丝合缝，虽是线稿沈年清楚这是构图。
右下角几笔勾勒出落地窗的余影，侧前面是一片没画完的月季，不知为什么沈年觉得这片月季应该是带着丝绒触感、花香浓郁霸道的黑巴克。
定定地看着几秒，发现树的品种也没画对，虽然木槿和木芙蓉外型极其相似，以至于不了解的人无法分辨，可同属不同种的植物到底还是有区别的。
手上的画稿突然开始自动延伸，灵蛇一般填补其余未完成的空白。
对，就是这样！树倾颓，花折腰，狂风呼啸，暴雨将至！
红色，血液一般粘稠的红色开始出现，越来越多、越来越快！
身体进入绷紧机制，发麻的脊椎骨正一遍遍冲击着大脑，回神过后竟发现身体不知何时起了一层鸡皮疙瘩，再看去画稿依旧简陋，所有的一切都是幻觉。
是疲累也是无力，沈年再撑不下去，攥紧纸张的双手慢慢摁着桌面在身后的木椅上坐下。
一声微弱动静过后，纸张触碰到地面。
书架相隔的层层阴影里，沈年抬手遮住双眼。
竟然、已经出现幻觉，再这样下去他是不是就该分不清现实与梦境了？
被刻意无视的不安卷土重来，这一次它显得尤为张狂，咆哮着、嘶吼着，某种即将失控的预警正在被缓缓拉响，随着声音的不断扩大，他无法预料自己是否能掌握那时的情况。
同是落脚之处，与清幽宽阔的锦春花园相比，天悦小区就没这么舒适。
这里原是几十年前的政府安置小区，建筑风格还保留着极富年代感的设计，经过这些岁月的流逝，灰白的外墙面斑驳不已，狭窄不平的街道上入眼便是发亮的陈年污渍，黏黏腻腻的也不知道具体是些什么。
贴满小广告的水泥杆上架起密密麻麻的电线。生活在这儿的人员同样鱼龙混杂，什么扒窃团伙、赌徒、红灯区在这里虽不是司空见惯，但也是“正常”的人员配置，毒品交易自然也是不少。
天悦小区无疑是本市一个排上号的灰色地区，警察都头疼这里，普通人更是不敢踏足于此。
一户狭窄的房子里，面容阴沉的男人一直关注着网上的消息，看到发生的车祸心里一阵后怕，随即而来的是无休无止的恶意， “下手还真是快啊，差点就得手了”，昏暗的灯光下，手机屏幕的白光照在他的脸上，照亮了他凸起的眼球里的一道道血丝和癫狂。
“不过真没想到啊，竟然能让我知道这么重要的消息，现在就看看谁更厉害”
多日来的东躲西藏让他根本没有时间洗漱，整个人不修边幅得厉害，低矮拥挤的屋子里堆满了泡面桶和啤酒瓶子，炎热的天气里随着气温的升高开始慢慢发酵，和着他身上的气味让这个屋里充满一股难以言喻的味道，那绝对不是什么美妙的气味。
老旧的风扇转动时发出刺耳的声音，楼上的酒鬼又开发酒疯打人了，那层薄薄的墙面并不能阻绝声音，不过那个学生倒是还挺能忍，从来没听到他吭一声，遇到这么一个老子也算他倒霉。
他边幸灾乐祸的想着，边打开通讯录翻找最下面的人。
“经过对几个重伤者身份的调查，目前已经确认大货车司机不是车主，车主是昨天刚刚进入平原市，他是在鄂北、鲁东两地往返拉货的大车司机，通过对他的调查得知，昨天有人出高价租用他的车一天”
“捷达车内的四名中年男子是红星区的几名无业游民，经过调查发现，周围人对他们的评价很差，其中两人放过高利贷，一人已经死亡。两人身上与其他人有财务上的纠纷，还发现一名学生，系其中一人侄子，因为假期原因回家，遇到叔叔。”
容文静在前面将目前案件所有的信息都罗列出来做汇报。
“这个司机和他们有过纠纷吗”，江帆梳理刚刚看到的信息，“目前还没有发现，货车司机并不是这个行业里的，他之前一直有经营自己的生意，但根据查到的情况发现，几乎每一次都是赔钱的”
“这么说，这事的性质倒像是生活不顺的人对社会的报复了？”陈誉峰用手摸着下巴、眉头紧皱的思索。
“有一点，捷达里受伤的中年男子身上都曾有过案底”
“都有过案底？是什么”，陈誉峰拧眉重复，其他人听到后也都眉头紧皱，像这种无业游民一般都有过不良记录，可一次便凑齐案底未免有些太过巧合，在场人心中的那根敏感神经不由得绷紧起来。
“他们都曾因为打架斗殴致人重伤被宣判，出狱后有两人去放过一段时间的高利贷，剩余两人因抢劫再次入狱，刑满结束后一直待在红星区至今”
“知道他们的生活来源是什么吗？”江帆看着屏幕上的几个人曾经的信息发出疑问。
“这一点还没有确切的消息”
听完她的汇报后办公室里陷入短暂的沉默，她看了一眼众人继续道：“这些只能等事情的进一步调查了，医院那边来的消息说情况还是不太乐观。”
容文静今天刚刚收到医院的消息，对目前的情况也是觉得棘手，网上的舆论一直不断，即使警方已经第一时间发布声明恐怕也并不能持续地安抚民众情绪多久，这件事总要有个说法，不然随着时间的流逝，一定有人在网上叫嚣警察无用论。
“继续去挖这几个人的经历，肯定有什么漏掉了，同时重点查一下肇事司机，还有从家属那边着手看看有没有什么收获，要快”
面对现阶段的情形宿景只能让众人从外往内深入，以求得突破性的线索。
“我去现场看看”，事出突然他并没有到现场，不过是上午刚刚发生现在去找到蛛丝马迹的可能性还是挺大的。
“好”，办公室里的众人应声。
他往外走着，挺拔的身影如同一座山峰，给其他人一种即沉稳又可靠的感觉。
其实在听刚刚的汇报他心里有一些疑惑，但是缺少证据，目前最大的问题还是这件事到底是一起偶然的报复社会行为还是其他。
华远航运里众人真计划着周末的庆功会。
“程总，这次多亏了你啊给公司争取了这么大一笔订单，咱们都沾程总的光啊”一个长相普通的中年男子大笑着对眼前的男人赞赏有加。
他轮廓分明，五官的每一处单拉出来都是普通至极，可组合在一起就是有一种难以言喻的魅力感，身上的气场似是强势又像是阴狠，举手投足间自带有一种凌厉，像打手像社会人士可就是不太像个商人。
“王总说笑了，不过是借助公司的东风”，程宇轻轻带过，真正重要的并不是项目，道理他和王珅都懂。
“这年头像程总这样的年轻人可不多了，现在的年轻人啊”，王坤眼睛闪了一下，依旧还是笑眯眯地夸奖他，说道现在的年轻人时面带遗憾的轻轻摇了摇头：“太浮躁，太想出头了，可是这没有积累怎么会有成就？程总您说是吧。”
“确实，我手底下的几个人做事有时候也浮躁，都好好记住王总的教诲”，程宇说着便瞥了一眼后面的几个年轻人。
“是，多谢王总提点”
周秘书穿过外面的落地窗走了过来，对两个人打招呼“程总、王总”
“老板请程总去办公室一趟”精英气场拉满的专业秘书传达自己老板的指令。
“好”“那王总我就先那失陪了”
“赶紧去吧”
看着两人的身影消失在拐角，王坤笑眯眯的神情慢慢放缓。
“还真是厉害啊”
回到办公室里，身边的秘书窥探着王坤的神色，见他闭目在沙发上养神，虽看不出喜怒，但他一旦表现出这样多半不是什么好心情。
“这程总他也太不上道了，应该让您来主持啊”，秘书只得捡着好听的话说。
“还是不懂人情世故啊”
“他哪是不懂，能力摆在那儿，又有人支持他，他这样做不是挺正常的”王坤的声音幽幽地从那边传来。
“要是我手底下有能人公司情况估计就得变啊”
秘书不在说话，怕触到他的不快，毕竟在王总这还是溜须拍马的人多。
这边办公室这，秘书为程宇打开门就离开了。
“老板”
窗边沉思的男人转过身来，儒雅谦和的气质像是文人墨客笔下的江南才子，阳光透过巨大的落地窗照在他身前在瓷白的大理石地板上隐隐反射出他的身影。
“来了，过来看看。”磁性柔和的声音响起来。
程宇走上前去，老板看着脚下的车水马龙
“这次的项目足足能让公司赚半年的纯利润呢”
程宇没有说话，就随着他一起看着窗外。
“没有什么想要的？”
程宇摇了摇头，“好像还真没有”
“这样啊”，男人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又接着问道：“一点儿都没有？”
程宇垂眸思索，“非要说的话，休假吧，感觉好久没有休息了。”
“少见啊，你可很少要求休息”，男人浅笑着打趣他。
“以前没做出什么东西来，也不需要休息，这次想调整调整，这还是第一次呢”
老板明白他的意思，“那给你放多少天合适呢，一周？半月？”
“估计用不了半月，就去找以前的兄弟们聚聚”
“那就十天吧，参加完庆功会再走，这次的主角可是你，别想再推了”，看着他脸上有为难的神色闪过，老板先他一步把话说清楚。
“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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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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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重重迷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