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琳剐着胸椎骨的骨缝,抽出了秘银剑,嫌恶地看了一眼身上溅到的血迹。
空气中弥漫着浓郁的血气,同类相斥,血族对同类的血液没有丝毫的食欲。
一道细长的青蓝色魔法同蛇一般缠在裙摆上,摇曳游走,将所有的血迹吞入腹中,伴随着清脆的一声响,凭空消失不见。
她毫无怜惜地转身就走,独留他摊倒在猩红粘稠的血泊之中,血肉模糊的一团,奄奄一息。
没有当面看着他断命,可不是手下留情,而是为自己着想。
血族皇嗣如若死亡,摆放于霍德尔宫中的皇嗣命瓶便会破碎,血皇一旦察觉,封锁了皇城,身为凶手的她就会陷入寸步难逃的困境。守城的烬火禁卫军是帝国精锐,她没有把握以一敌百。
艾琳得赶在他彻底逝去之前离开皇城。
以幻形术变幻为一只晶闪蝶,她消无声息地飞出了埃尔维斯的居所,朝着城门的方向飞去。
她之前从未以幻形的状态飞行过这么远的距离,纵使神经处于兴奋而紧张的状态,也无法忽视翅膀持续拍打导致的疲惫。
忽的一阵晚夏的暖风袭来,树叶沙沙作响,艾琳被风沙迷了眼,颤抖了一下触角。
睁眼的那一瞬,目光所及的前方,映入眼帘的是一个与她年龄相仿的男孩,银发蓝眼,容貌俊朗,周身萦绕着刻入骨子里的温柔气质——克斯玛·坎贝尔。
她曾经的邻居,也算是半个青梅竹马。
见到他,艾琳不意外,坎贝尔亲王家族的世子有资格出席她的生日宴会。
而立于他对面、微微垂头与他交谈之人,从背影看是一位高个美人,银色长发及腰,像银河一样泛着光辉,身着点缀着碎钻的星空色占星长袍。
艾琳猜想她是传闻中的占星天才,克里斯蒂安亲王海辛娜。
两人交谈得很短暂,像是只打了个招呼便分开了。
美人往着更远方走去,就要彻底消失在艾琳的视野中之时,她倏地停住了脚步,侧过头来,目光落在与她反方向而行的男孩身上,眼中是晦暗深沉的情绪。
原来是个男人。
看清脸的一刹间,恍如隔世的熟悉感油然而生。
叮铃铃,记忆的风铃摇晃了。
等等,那个人是——
艾琳难以置信地瞪大了双眼。
不,怎么会是他!?
纵使相隔上千年,她还是第一眼就认出了——
那一直跟在父亲该隐身后,唤她“小主人”的银发青年,摩尼卡。
她浑身宛若被定住了般,一时忘记了拍打翅膀,从空中直挺挺地往地下栽去。
慌乱间胡乱地拍打翅膀,但还是失去了平衡。
艾琳直接解除了幻形术,从空间戒指里甩出一张漂浮魔法卷轴,往自己身上拍去。
近乎是同一时间,银发男孩湛蓝色的眼眸中划过惶急之色,一边快步朝着她跑来,一边挥手施咒。
一道红、一道蓝的光芒包裹住了艾琳的身体,托着她缓缓下落。
“公主殿下。”银发男孩伸手扶住了艾琳,动作温柔而有度,助她稳稳落地后,便收回了手。
却被心急如焚的艾琳反握住了手腕:“克斯玛,刚刚和你说话的是谁?”
被她握住的手腕,冷冷的触感,却像冰雪之中熊熊燃烧的篝火般发烫,女孩仰着头而近在咫尺的漂亮脸蛋上,眉眼之间是严肃而急迫的神色。
克斯玛的大脑一片空白,只有“咚、咚、咚”的声音在回响,不知是胸腔中乱蹦的心跳声还是幻声,宕机之中他诚实地回答:“他是帝国的大司祭,命运之轮长老。”
“原来他就是命运之轮。”
艾琳吃了一惊,她从未想到,在血皇口中无所不知、无所不通的命运之轮长老就是她所相识的摩尼卡啊!
摩尼卡作为由始祖该隐亲自初拥创造出的次生代血族之一,不出意外的话,是这世间最年长的、除她之外血脉能力最强的血族了,以他的阅历辅佐小辈们是绰绰有余。
以他的身份跨越四千多年进行真假公主的操作也不是难事······
艾琳在心里把他列为了第一嫌疑犯。
可是令她想不通的是,如果一切真是摩尼卡所为,是为了什么呢?
她有了一个猜想。摩尼卡是父亲最为信任的血侍,莫非是在执行父亲的意愿呢?
不行,得找他问个明白!
心中压抑太久的苦闷、委屈、孤独似汹涌的潮水冲破了理性的桎梏,淹没了谨慎而行的自我劝告,艾琳的脑海中此刻只有一个念头。
她不能错过这次机会,她迫切地需要知道真相。
艾琳向克斯玛道了声谢谢,向着前方奋力奔跑着。
身后传来温润的声音:“公主殿下,你的项链。”
她低头看了一眼,脖颈上戴着的蝴蝶项链确实不在了,但她没有理会男孩。
金色卷发的女孩奔跑着穿过白色长廊,迎面吹来带着燥意的晚夏之风,拂动着飘逸的紫罗兰刺绣纱裙裙摆。
转了一个弯,要找的人就在十步远。
终于赶上了。
艾琳喘了口气,向前方喊道:“命运之轮长老!”
银发男人停下了脚步,缓缓转身,向她行了个手部礼:“公主殿下,何事?”
作为帝国的长老首席,他无需对皇族行单膝跪礼。
眼前的男人依旧是二十岁的容貌,和四千多年前别无二致,唯有那双眼睛有了变化,虹膜仍是星辰花的蓝色,内部却印刻着星月一直在流转的魔法阵。
被炼金术改造过的眼睛,多了疏离的神秘感,少了人的生气。
艾琳轻笑一声,赤色眼眸眯起:“还是该叫你——摩、尼、卡?”
在她直挺挺的凝视下,来自血脉的压迫感加之于他身,是纯粹到令人战栗的血脉之力。
摩尼卡一瞬不瞬地凝视了她许久,缓缓开了口:“您想起来了。”
他手抚胸前,恭敬地单膝下跪:“小主人。”过往里不沾尘埃的占星袍的衣摆垂落在了地面上。
“摩尼卡,告诉我,到底发生了什么,为什么只有我活了下来,我为什么会成为了永夜帝国的公主?”艾琳的声调一点点地抬高,因无法压抑心中的强烈情绪而近乎尖锐,“是你做的吗?”
艾琳以为只剩下她了,尝试着去忽略过去,可在孤独之时,脑海里总是不由地回想起千年前与亲人、朋友的点点滴滴。她明白了,心有芥蒂,就无法真正地摆脱过去。
她打算离开皇城后,当个自由自在的游侠游历世间,世间存在着一位不死之神明,或许有一天与祂相逢,能从祂口中得到答案。
却不料在只差一步就能逃离皇城前,她遇见了一张与记忆里重叠的脸。
摩尼卡无可奈何地叹了一口气,坦然承认:“是主人交代我做的。”
果真和猜想的一样。艾琳急切道:“能告诉我理由吗?”
他微微颔首,从空间戒指里取出一条项链:“这条项链是主人和主母嘱托我给您的,里面有您想知道的答案。”
艾琳伸出了手,又停顿在了空中,怀疑道:“你不会动了什么手脚吧?”
“您信不过我的话,总信得过他们的留音印记吧。”银链挂在他的食指上,隐约可见宝石上有印记。
艾琳没有直接从他手中接过项链,而是谨慎地用魔法包裹住项链,让项链飘浮在眼前,检查确定了是父亲、母亲的留音印记后,才让它落入了自己的手心。
项链上的白色宝石闪着淡淡的蓝色光芒,微微摇晃,宝石里面像是有水在晃动。
专属的留音印记只有她能开启,她先注入魔力启动了母亲的留音印记,耳畔响起了母亲亲切的声音。
【伊琳芙拉,我爱你,我多么希望你能平平安安,在天地之间不受拘束地做心中所向之事。】
眼睛不住地发酸,泪水在眼眶里积攒,艾琳强忍着不眨眼睛,才让眼泪不淌下。
就在她以为留音已经结束的时候,倏地插进了母亲语速极快的一句,焦急到声线都在颤抖。
【不要相信任何人,他们都是想要你死。】
艾琳心中猛地一颤,抬头望向摩尼卡,被泪水模糊的视野之中,摩尼卡一脸漠然念着咒语,嘴唇动得飞快。
不好,中计了!
地底钻出茂密的荆棘朝着他袭去,被他掷出的魔法宝物震荡得碎裂。
她想甩掉项链,可是项链像是被黏在了手心,白色宝石亮起了微弱的光,里面的水状物飞速转起圈来形成一个漩涡,一只无形的手攥住了她的后脑勺,酸麻的感觉从头顶传递到全身。
这是在剥离记忆!
“为什么!你这个叛徒——”艾琳的嗓子里挤出了颤抖的怒声,她感到头昏目眩,下一秒,膝盖不稳,身体失力地瘫倒在冰凉的石板地上。
她用双手紧紧地抱住自己的头,却无法阻拦自己的记忆被宝石强行夺走。
在意识即将陷入混沌之际,艾琳听见了他的低声呢喃:“对不起,我别无选择。”
摩尼卡看着躺在地面上的女孩合上了双眼,陷入了甜美的梦乡,彻底不再挣扎。
“我们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让你活下去。”
他的目光冷淡又带着悲哀:“这才是你真正该处于的时代,血族的救主。”
摩尼卡蹲下身,伸手拾起了躺在地面上的项链,手中盛了记忆的项链盈着静谧的浅蓝色光芒。
长廊旁的一朵虎百合被暖风卷起,窄窄的花瓣飘向四处。
藏在不远处偷听的银发男孩抬手抓住了一片花瓣。
他湛蓝明净的眼眸此刻却若幽林深处沉寂已久的湖泊,在雾气的半遮半掩之中,泅湿的是迷茫与忧愤。
偷听得到的复杂信息与那场诡异的梦境重叠了。
他恍惚了,原来那不是梦吗?
【那不是梦,是未来。】
是未来么?他咬牙苦笑着。
是啊,让她活下去,她才能终有一日为“崇高”而死。
眼前再次浮现了令他无数次从梦中惊醒的画面。
猩红的圆月之下,被钉在世界树残干上的金发少女,争先恐后夺取圣杯饮下圣女之血的一个个丑恶面孔......
和什么都阻止不了的,无能的他。
这就是你们对待救主的态度啊,理所当然地榨干她活着的价值。
虚伪,贪婪,无可救药!
钻心的楚痛肆意蔓延进了每一寸肌肤,沉重的忧伤压得他跌坐在冰冷的地面上,身体不住地颤抖着,宛若一只落入了深渊之中的困兽。
【你能接受这样的未来吗?】
不,我不接受!
捂在心前的右手骤然握紧,橙黄色的花瓣破碎,食指上的戒指狠狠地嵌入肉中,刺破了肌肤,鲜红的血液顺着手腕滴落在地面上。
他疯狂又平静地笑着,近乎感知不到自己的躯壳,只觉得自己的灵魂在炽热地燃烧,一抹暗红几乎要穿透封印魔法呈露在澄蓝的眼瞳之上。
浑然不知,戒指上的蓝宝石正消无声息地贪婪食取着他的血液。
一双赤色的眼睛在宝石背后,居高临下地凝睇着他的一举一动。
【不能接受的话,就亲手改变未来。】
一道坚毅而稳固的念在他的脑海里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