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界近来很是热闹。
神族后裔中的凤凰一族广发拜帖，邀请仙族神裔来南禺山，参加云桓帝君和琉月仙子的成亲礼。
玉清宗，知礼堂内。
“为何琉月师姐刚一出关，便要嫁人了？”
“她还会回玉清宗吗？”
“我还有机会见到她吗？”
扎着双丫髻的芩书像条小尾巴一样，追在墨心的身后问道。
墨心是玉清宗知礼堂的执事弟子，原身为一朵玉兰。
因堂主常年闭关，内外事务多得由她处理。
芩书是墨心在钟灵山捡到的一株草药。
那时它灵识已开，墨心不忍心将其拿去炼丹，便找了个花盆，把芩书养在了卧房。
十年前，芩书化出人形，正式拜入玉清宗。
芩书常常听到玉清宗的弟子讨论琉月——
“在玄天秘境修炼的那位师姐啊……”
“夭桃秾李，仙姿惊人。”
“正色间凛若冰霜，言笑则灼若芙蕖……”
大家多赞她容貌绝美，天赋异禀的同时又作风不羁，是宗门内人人称奇的存在。
“阿姐，阿姐~你告诉我嘛！”芩书抱着墨心的衣袖撒娇。
到底还是个小孩子。
墨心放下整理好的礼单，摸了摸芩书的头道：“听闻琉月师姐和云桓帝君在浮玉岛时，就已互生情愫。”
“他是二百年前求亲的，我在卷宗库中见过盖有凤凰族族印的婚书。”
“当时只说……若琉月师姐能从秘境中出来，此事自成。”
云桓亲自来玉清宗求亲一事，十分低调。
玉清宗更是为防凤凰族以琉月被困玄天秘境为由，后再反悔退婚而不愿宣扬。
若非知礼堂负责门内的文书典仪，墨心也难知此事。
玉清宗是仙族中有名的大宗，与凤凰族算是门当户对。
玄天秘境未知无穷，为保稳妥，无论云桓如何强调“非琉月不娶”，衡越掌门也始终坚持：待琉月出秘境后，婚事才作数。
在此之前，若云桓另觅得良缘，便自处之，玉清宗定会将凤凰族的婚书聘礼悉数送回。
而后男婚女嫁，各不相干，双方只当求亲一事未曾有过，和气依旧。
芩书少不更事，听不懂这之间的弯弯绕绕，只可惜的“啊”了一声，嘟囔道：“可是我都还没有见过琉月师姐，她就要嫁去那么远的地方……”
“大家都说凤凰一族特别倨傲，偌大的南禺山，只有师姐一个是仙族，她会不会被欺负？”芩书苦着一张小脸，随后又气鼓鼓道：“换作是我，才不要去呢！我要一直留在阿姐身边，绝不嫁人！”
墨心闻言忍俊不禁，揉了揉芩书的脸颊宽慰道：“你且放心吧，师姐不是能被轻易欺负的人。”
“成亲后的三日是回门宴，你总有机会看见她的。”
“新娘子在大婚前是不露面的……”
琉月并非不愿露面，而是她昏睡已有三日。
凤凰翎羽为神族后裔之物，与她融合需要时间。
待到灵力相渗，彼此互溶，琉月便会拥有一半凤凰族血脉，对修炼大有裨益。
云桓将装着翎羽镯的宝匣交给施雁时，就已说过此事。
故而她和祁敛并未太过担忧，反而觉得云桓帝君妥帖周到，其心可鉴。
第四日，凤凰族的迎亲队伍浩浩荡荡，却不见云桓。
第五日，描金绘彩的喜舸在云海中疾驰，朝南禺山飞去。
第六日，琉月在鲛珠帐榻中醒来，她吃力地推开舱内轩榥，只见窗外云卷风擎，刺眼的日光映射着猩红的海面，光影斑驳，极速交织，晃得她头晕目眩。
那根翎羽的神力牢牢环绕在丹田真元，稍有异动，便如乱箭攒心。
歇了跳船的心思，琉月扭头，看到梧桐鎏金的梳妆台上镶着面似玉非玉的圆形宝镜。
镜中人身着寝衣，筋骨绵软，虚弱到似是失去了灵力的凡人。
琉月拔下发簪，用力向妆台砸去。
“哐当”一声，纤薄的镜面破碎到四分五裂。
若非灵力调动困难，她恨不得用五行之火，把这艘船也烧个干净！
守在外室的凤凰族女使听见动静，立刻掀了帘子进来查看。
“仙子莫急，这是血脉交融时的弱症。”
“我凤凰族天承神力，与仙族需要后天修炼不同。待到大婚礼成，这弱症会好的。”
绿绮抬着下巴行了一礼：“我是侍奉仙子的凤凰族女使绿绮。仙子若有需要，尽可差遣于我。”
琉月强忍住发作的冲动，沉了口气，问道：“我娘亲和爹爹呢？我要见她们。”
“依我族婚俗，仙子在成礼前不可再见旁人。”
绿绮嘴上说着任由琉月差遣，回驳起来却是一点也不客气。
“令堂令尊……”
绿绮掩唇笑了笑，语气中夹杂着几丝不屑的意味，“自然是在后面的喜舸上，为仙子送亲了。”
琉月本不想与一个侍女计较。
她被逼嫁一事，绿绮既不能做决定，也无参与实施的能力。
可对方梗着脖子，高高在上的态度，让琉月觉得她也并不无辜。
竟把自己的不愿迁怒，看作可以拿捏的资本了。
在进入玄天秘境前，琉月很喜欢画符。
除了日常生活中用来偷懒的普通黄符，她还研究出一种把灵力提纯，化形为实，与朱砂裱纸共同炼化，再以法阵封盖的特殊符箓。
这样来之不易的压缩符箓，使用起来却极是方便。
琉月食指微屈，从虚鼎中唤出一张雷殛炼符箓。
只需一滴灵血，它便可释出万钧雷霆。
那绝不是绿绮一个三翎羽凤凰能承受的。
舸舱之内，黑云骤结。
绿绮扑通一声，惊恐地跌坐在地。
煌煌欲来的雷殛压着她喘不过气，琉月眉心处时隐时现的金红印记，更是吓到她魂不附体。
六日……只用了短短不到六日！
琉月就生出了九翎羽以上的凤凰印记！
绿绮越想越怕，缩着脖子伏在地上颤颤发抖。
她本是依云桓之母琼华的意思，给这个仙族儿媳立立规矩。
“此女轻浮浪荡，不知使了什么妖惑魅术，哄得云桓煞费苦心，甚至请出族内的两位耆老帝君来首肯婚事！”
琼华神色间满是对琉月的鄙夷，讥诮道：“真是一点也不把我这个母后放在眼里！”
说仙族为妖惑，是很大的折辱了。
绿绮原想着，琉月既要攀附凤凰一族，为了能成婚，自是忍得下马威。
她以为她代表帝君母后的意志，身后有人撑腰，谁料琉月胆大妄为，在喜舸上便敢诛杀凤凰族的迎亲女使！
真是个疯子！
什么婚约，什么情意，什么尊长规矩，琉月根本毫不在意。
绿绮跪在地上，磕磕巴巴地讨饶道：“帝君……吩、吩咐婢子……虽有族规，但以仙子为重……”
“仙、仙子……稍等……片刻，我……我这、这就去传……”
“哦？你倒还有点眼色。”
琉月拂袖，将符箓收回。
雷殛的威压陡然撤去，绿绮顾不得狼狈，连滚带爬地离开了内室。
绿绮前脚刚走，琉月便咳出一口黑血。
果然，强行驱用灵力从虚鼎中拿符，会让她遭到翎羽的反噬。
琉月伸手抹去唇边的血迹，闭了闭眼平复气息。
很快，绿绮低垂着头，躬身接引施雁和祁敛进入内室，随后又识趣退下。
施雁、祁敛二人均着玉清宗赤枫山山主正服，方一望去，如霞明玉映，璀璨不已。
与琉月身上清冷单薄的素白中衣形成对比。
“结界。”琉月面无表情地提醒。
祁敛叹了口气，施法掐诀。
结界内的谈话，外人便无法听见。
“我不想嫁给云桓。”琉月又一次道。
祁敛摸了摸鼻子，有点不敢直视女儿的眼神。
琉月并非欲拒还迎，故作姿态之人。
这样一而再，再而三的了当拒绝，身为父母，他们又怎会看不出她的心意？
琉月与云桓之间，似乎并不是云桓所说的那般。
非但情孚意合，琉月甚至对云桓有些厌恶。
祁敛心中隐隐后悔，正欲说些慰藉的话，一见施雁凌厉紧锁的眉头，又将想法按下。
婚宴明日就要举行，纵使琉月心有不愿，但系关两族，早非一家之事，无可回旋。
既已是板上钉钉，他只好缝起嘴巴做个哑爹。
短暂的沉默后，施雁不容商榷地呵斥道：“你在说什么昏话？”
这样好的姻缘，旁人求都求不来，她的女儿却不屑一顾！
“我一心修炼，无意嫁人。”琉月直视着施雁，“莫说云桓，就算你把凤凰族那两个十万多岁的老帝君和衡越掌门一起搬来，我也不嫁。”
“忤逆尊长，不敬宗门！”
施雁一掌挥下，琉月苍白的脸颊瞬时浮出道道红痕，但她无动于衷，只定定看着施雁。
“别打别打……”
祁敛慌忙拉住又要抬手的施雁，施雁却一把甩开，朝琉月咄咄逼问道：“你到底有什么不满意的！”
“我们替你应下婚事，是让你去做云桓唯一的帝后正妻！名份尊崇，又能获得一半的凤凰血脉！”
“修炼与成亲并无冲突！相反，嫁给云桓还有助于你升境成神。”
“琉月，你是当真不明白我们的用心良苦吗？我们是为了你好！”
“为了我好？”
愤怒，委屈，被亲缘和宗门背叛的心寒……
种种情绪交错，在琉月的胸腔中灼烧。
“你们有没有问过我想要的是什么？你们凭什么替我做决定，又凭什么自以为是地认为是为我好？”
“你们到底是为我好，还是因为与凤凰族联姻可使宗门荣耀？”
琉月的话尖锐刺耳，祁敛面色铁青，不再佯装中立。
他怒声斥道：“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是我们太宠你了，才把你养成如此恃才傲物的模样！”
灵力在丹田内冲撞着想要挣脱翎羽的束缚，将琉月的五脏六腑搅得生疼。
她不想哭的，可泪水还是无声滑落。
为什么还不死心？
为什么还是对她们心存希冀？
闭了闭眼，琉月强撑着意识最后一次问道：“你们是不是一定要逼着我嫁给云桓？”
“你既清楚，不必再问！”施雁厉声打散结界。
她不想再听琉月那些大逆不道的疯话，径直向外走去。
好一句“不必再问”。
“我明白了。”琉月道。
施雁的脚步顿了顿，祁敛也以为琉月是听劝了。
他刚想说些打圆场的话缓和氛围，琉月却语气平静地开口道：“我没有你们这样的娘亲和爹爹。从今以后，我也不再是你们的女儿。”
荒唐！
简直是冥顽不灵！
祁敛瞪了琉月一眼，急急追着施雁离开。
她们彻底将她留在这艘牢笼一般的喜舸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