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念头如同冰冷的毒蛇,瞬间缠绕上她的心脏。她下意识地抬头,看向模拟室高处的单向观察屏方向,虽然什么也看不到。星痕博士那双毫无波澜的液态银眼眸,仿佛穿透了屏障,正冰冷地、带着审视意味地注视着她。
不对!我怎么被同化了?!我是观察员!我是研究者! 林薇猛地甩头,试图驱散这可怕的联想。但怀疑的种子一旦种下,便在她被各种外星XP包围的脆弱心灵里,悄然生根发芽。
她看着光屏上赤牙蓝爪激烈纠缠的数据流,第一次感觉到,记录仪冰冷的镜头,似乎也有一束无形的目光,正悄然对准了她自己。这堂“观察与分析”课,远比她想象的…要复杂和危险得多。人族魅魔?她感觉自己更像是一只懵懂无知、被无数猎手暗中观察的…实验小白鼠。
林薇几乎是拖着灌了铅的双腿、带着满身沙土和挥之不去的甜腥味、以及手腕上那块冻得她快失去知觉的星尘雪花,挪出了三号生态模拟室。赤牙和蓝爪还在里面为“谁先撞到能量罩导致数据中断”进行激烈的学术(物理)辩论,估计能再打上三百回合。她只想找个地方把自己埋起来,或者用强效清洁剂洗掉这身诡异的“多角恋纪念品”。
然而,芯片微微震动,一条冰冷的信息直接投射到她的视网膜上:
【星痕博士:速至私人分析室(坐标:S-7)。小课。优先级:最高。】
小课?优先级最高?林薇心里咯噔一下。刚经历完沙暴摔跤与疑似“人族魅魔”觉醒事件,她对这个硅基帅哥导师的任何召唤都充满了警惕。但官大一级压死人,更何况对方捏着她的学分、毕业和编制。她认命地调转方向。
私人分析室位于学院最核心的区域之一,安静得能听到能量流过的嗡鸣。门无声滑开,里面并非林薇想象中堆满仪器的杂乱空间,反而异常简洁空旷。房间中央悬浮着一个巨大的环形操作台,星痕博士背对着她站在台前,深灰色制服的剪影在柔和的环境光下显得挺拔而…深不可测。
“关门。” 星痕博士头也没回,声音依旧是那种悦耳却冰冷的金属质感。
门在林薇身后合拢,隔绝了外界。她紧张地站定:“博士,您找我?”
星痕博士没有立刻回答,而是抬手在操作台上一点。瞬间,整个房间的环境变了。墙壁、地板、天花板全部隐去,取而代之的是无尽深邃的幽蓝。冰冷的海水(模拟的)仿佛瞬间包裹了林薇,巨大的压力感从四面八方涌来,水流轻柔地拂过她的皮肤(虽然只是全息模拟的感觉)。她甚至能“闻”到海水的咸腥味,看到色彩斑斓的鱼群从脚下游过,巨大的、发着微光的珊瑚礁如同海底森林般在远处摇曳。
“哇…” 林薇下意识地惊叹出声。这沉浸感太强了!
“注意力集中。” 星痕博士的声音将她拉回现实。他手指轻划,场景迅速拉近,聚焦到一片由巨大粉色珊瑚构成的“空地”上。
然后,林薇看到了让她大脑再次短暂宕机的画面。
主角不再是赤牙蓝爪那种充满暴力美学的紫色兄贵,而是…两个看起来…呃…可爱到犯规的生物?
它们大约只有半人高,形态有点类似海獭和水母的结合体?圆滚滚、胖乎乎的身体覆盖着半透明、闪烁着珍珠光泽的软鳞,身体中央似乎没有明显的性别区分特征。头部没有眼睛鼻子,只有两团不断变幻着柔和色彩的发光点(疑似视觉器官),顶端竖着几根纤细的、如同水草般摇曳的触须。身后拖着一条宽大、飘逸的、散发着淡淡荧光的半透明尾鳍。
此刻,这两个小可爱正在珊瑚礁间…激烈地“打斗”?
一个(姑且称为A)正用它那圆滚滚的身体,像颗炮弹一样,“砰”地撞向另一个(B)!B被撞得在珊瑚上弹了一下,发出一种类似“咕啾”的、极其软糯的、与其说是愤怒不如说是撒娇的声音。紧接着,B也毫不示弱,用它那条宽大的、散发着荧光的尾鳍,“啪”地一下抽在A圆滚滚的屁股上!A被打得滴溜溜转了个圈,身上的鳞片光芒闪烁得更快了,发出另一种音调更高的“嘤咛”声。
它们就这样在珊瑚丛中滚作一团,你撞我一下,我拍你一尾巴,你咬我(用看不见的嘴?)一口触须,我缠你一下尾巴。动作看起来笨拙又毫无杀伤力,更像两个在玩闹的毛绒玩具。每一次碰撞、拍打、缠绕,它们身体接触的地方都会爆发出极其绚烂、如同微型星云般的彩色光晕,同时有大量极其细微的、闪烁着同样彩光的微粒(类似之前西格玛双生子的“生殖凝胶”但更微小梦幻)从接触点逸散出来,融入周围的海水中。
视频旁边没有那些冰冷的数据流和分析窗口,只有一个简洁的标题:【深蓝软体共生体(昵称:泡泡与**) - 日常互动与信息素交换记录】。
林薇看得目瞪口呆。这…这也是XP研究?这明明是两个Q弹果冻在玩摔跤游戏!还自带梦幻特效!
“星痕博士…这…?” 林薇指着那两个滚来滚去的彩色团子,满脑子问号。这跟之前的西格玛双生子反差也太大了!
星痕博士没有直接回答,而是手指再次一动。视频画面瞬间拉远、加速。不再是两个小可爱的特写,而是以俯瞰的视角,展示着这一片巨大的珊瑚礁生态区域。同时,无数细微的数据流如同星光般在周围亮起,标记着水流、温度、生物密度、能量粒子浓度…
“注意观察逸散粒子流。” 星痕博士的声音平静无波。
林薇依言看去。只见那些从“泡泡”和“**”每一次“打斗”中逸散出来的彩色微粒,并非无序飘散。它们如同被无形的力量引导,汇聚成极其细微的、几乎难以察觉的彩色光带,随着水流缓缓扩散开去。这些光带流经之处,奇妙的事情发生了:
那些原本显得有些黯淡的珊瑚礁,仿佛被注入了活力,发出更加明亮柔和的光芒;
一些依附在珊瑚上的小型发光藻类,生长速度似乎加快了一丝;
甚至连周围游弋的、原本显得有些躁动的小鱼群,都似乎变得更加有序、平和了一些…
整个区域的“生机”,仿佛因为这两个小家伙看似无意义的打闹嬉戏,而得到了一丝微弱的、但确实存在的“滋润”和“稳定”!
“这…” 林薇震惊了。她似乎捕捉到了什么。
星痕博士暂停了画面,转过身。他那双流淌着液态银的眼眸,在幽蓝的海底光影映衬下,显得更加深邃莫测。他指向画面中那两个还在珊瑚上滚来滚去的彩色团子,以及它们逸散出的、滋养着环境的彩色光带。
“林薇学员,这才是‘跨文明繁衍行为观察与分析’课题的终极目标,也是‘寰宇’存在的深层意义之一。”
他的声音依旧平静,但每一个字都带着沉重的力量:
“我们所观察的,从来不是猎奇,不是低级的趣味。我们观察的,是智慧生命在追求‘存在’与‘延续’这一最原始、最核心驱动力时,所展现出的、千姿百态的能量运作模式。”
“西格玛双生子的‘激情互殴’,在剧烈的能量碰撞中,意外地产生了能微弱‘加固’局部空间的负熵生物场。”
“眼前深蓝软体共生体的‘嬉戏打闹’,在看似无害的互动中,持续释放着能‘滋养’微观生态的稳定信息素流。”
“虫族的信息素支配,深澜人鱼的精神共鸣歌声,尘湮星云的能量形态共振… 甚至包括你们人类复杂的情感纠缠与精神波动…”
星痕博士的目光如同实质般落在林薇身上,让她感觉自己从里到外都被扫描了一遍。
“所有这些行为,这些被你们碳基生命称为‘XP’的独特偏好与模式,本质上,都是一种‘对抗熵增’的本能尝试!”
“熵增,宇宙的终极铁律,万物走向混乱与热寂的宿命。而生命,本身就是一种逆熵的存在。繁衍,是生命对抗熵增、延续自身有序性的终极武器。而驱动繁衍的‘偏好’(XP),则是这把武器最核心、最独特的能量激发机制!”
星痕博士调出另一幅巨大的星图。星图上,无数代表不同文明的亮点闪烁,但大部分区域,都被一种不断蔓延的、象征熵增的、令人窒息的灰暗色块所侵蚀。
“宇宙正在加速滑向热寂。‘寰宇’存在的意义,就是寻找一切可能延缓甚至逆转这一进程的方法。我们收集、分析、建模无数文明的‘XP图谱’,就是要从中解析出那些能够高效对抗熵增、维持局部时空秩序的特殊‘能量模式’!”
他的手指点在星图上一个被灰暗色块重重包围的、微弱的蓝色光点上——那代表着地球人类文明。
“你以为自己只是在被迫研究外星人的怪癖?”
星痕博士的液态银眼眸中,数据流如同星河般奔涌,带着一种洞穿一切的冰冷与…一种近乎狂热的探究欲。
“不,林薇学员。你,以及你身上所承载的、人类这个年轻种族独特的情感与精神‘XP’,本身,就是‘寰宇’最核心、最优先级最高的观察对象与潜在解决方案之一!”
他抬手,指向林薇手腕上那片阿利亚留下的星尘雪花,指向她口袋里赫拉的信息素晶体和塞壬的珍珠,最后,那根修长的手指,带着无形的压力,直直指向林薇的心脏。
“你的‘课题’,从来不只是观察他们。”
星痕博士的声音如同最终的审判:
“而是让你,在成为最顶尖‘观察者’的过程中,最终理解并揭示——你自己,以及整个人类文明,在对抗宇宙熵增的宏大图景中,究竟扮演着什么样的角色,能激发出何种…‘救世级’的XP能量!”
林薇僵立在原地,大脑一片空白,仿佛被星痕博士的话语冻结成了海底的一块石头。
所以我是——人族魅魔?实验小白鼠?
不…
她感觉自己更像是…宇宙级实验室里,那个被标记了“最终希望”标签的…核心样本。
这课…这宇宙…还能不能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