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第8章 高绥,你是不是脑子变成球了?

薛苓璐前脚刚走,唐宋就接到上司楚姐的电话。“我不明白,为什么《贵儒》原定七天的戏份推到了十天?十天也就算了,我知道高霁霖一向对自己要求高,但是怎么刚刚又多加了两天?唐宋,你是不是没有搞清楚这个月高霁霖身上压了多少合同?”

唐宋忍不住在心底替高绥抱怨——合同又不是他签的,都是公司签的,你们只是签之前象征性地问过他部分的意见。但唐宋还是诚惶诚恐地回答道:“姐,你也知道霁霖的性子,看到有潜力的后辈都想着提携一下,您知道当年也是谢一鸣老师、余国庆老师提携他,他才比一般人走得顺畅些。”

“这些我能不明白吗,但不能总是这样呀,第一,我们是公司,不是慈善机构;第二,韦乌现在被暂时撤下来了,你们就不要再耗到她回去了,懂?这次算了,算是给我们给新导演一个面子,但你可给我记住,没有下次了!”

“楚姐,”唐宋走到酒店落地窗前,“我要辞职了。”

楚姐愣了一下,才说道:“等这戏结了,回来再说。”她看人多年,早就看出唐宋想走的心思,只是一直没有戳破罢了。“记得提醒霁霖,离女人远一点。”

唐宋接完电话后的气压明显骤低,低压一直持续到下一通电话。

高绥随便一猜就知道唐宋这是刚接完总经纪人楚姐打来的电话。

“怎么,”高绥接过剧组导演助理递过来的暖宝宝和姜茶,他刚拍完沙漠中的夜戏,已经在寒意刺骨的寒风中吹了整整五个小时,可即便如此,他的语调还是一如既往的平稳冷清,让人听不出起伏,“楚姐没有同意?”

唐宋摇头:“听语气应该是同意了,你应该不知道,这些年要辞职的老员工楚姐从来没劝过。都是等交接好了,就让人走了。娱乐圈从来不缺人。”

高绥听着,通过窄小的房车车窗,看向寂寞生怖的戈壁沙漠:“你不是说家里最近给你说了一个对象吗?怎么样?”

唐宋深吸一口气:“还能怎么样,小城市里典型的小康之家,能接受我们家,但是觉得我这份工作不正经,说等我回家开个小店,都总比这个强。”

高绥沉默了很久才道:“我没想到你是因为这个辞职的。”

唐宋倒是笑得轻松:“到了年纪嘛,就要结婚。不过,我辞职,有这个原因,但也不全是。其实比这更重要的是,我不想做了。做娱圈这一行这么多年了,想换个轻松点的活法,不想再勾心斗角、不想再看着他们捧高踩低。”

高绥没有再出声发言。

这个时候,很多人都会认为高绥太冷漠,毕竟他跟了高绥这么久,无论是理解的话还是祝福的话,他高绥都应该说一说的。

但唐宋和别人不一样,他这些年全权接触把控高绥的一切,又有和高绥同校四年的情分,他明白高绥这段沉默后有却表达不出的情绪。

唐宋笑笑,主动对他未说出口的情绪作出了回应:“我这挺好的啊,算是年到三十,开始为自己而活了。”

唐宋像是松了一口长气:“我辞职之后就不是你经纪人了,可以叫回你高绥了,不过怕一时半会改不过来,毕竟霁霖霁霖地叫也这么多年了。你也不用担心,我这也还没走,我们还有一段时日要合作呢。至于之后,我会确保事项都妥善交接完再走。”

“对了,”唐宋将热咖啡一饮而尽,道,“薛苓璐已经走了,今天在电梯间碰上的,看起来挺匆忙的。”

高绥点点头,窗外的风景流动奔跑起来。

他道:“她每天一个人和演员导演们坐在片场,也是难为她了。回去了也好,只是我得费些心思了。”

唐宋眼睛眯了起来,哈哈大笑:“有生之年,居然能在高少爷嘴里听到要对一个女人费些心思,我这执行经纪人当得真不亏!”

高绥眉峰微微上挑,问道:“你这是顺便在安慰我吗?”

唐宋回答得坦荡:“当然,不想你为我这几年在这个行业待得不舒服而内疚叹息。”

高绥冷淡道:“我不会。”

唐宋嘻嘻笑出声:“是是是,你不会。”轻描淡写的,完全没有把高绥的否认放在心上。

梦泽今日的天空灰蒙蒙,薛苓璐睡得浑浑噩噩,右手肌无力地在床头柜下摸索手机,摸索了好一阵,好不容易拿到手里了,又不想接了。

即将又睡着的一瞬间,脑海里突然电光火石,薛苓璐被吓得虎躯一震,抬头,醒了。

她看着屏幕上的陌生号码,迷惑着——她的编辑大大又换号码了?她不会又把某个狗男人甩了吧?

薛苓璐赶紧接起来,准备张嘴的同时就听到了陌生的男声:“薛苓璐吗?我是唐宋。”

薛苓璐眉头舒展,啊,幸好不是她那个宝贝编辑,否则又有一堆事情要配合。

“我是高霁霖——高绥的经纪人,我们在贵儒少年录的剧组见过的,”唐宋稍微拖长语气嗯了一声,“是这样的,今天是拍摄贵儒少年录的最后一天,高绥在剧组出事了。”

薛苓璐全身上下的细微动作瞬间停止,仿佛时间空间都被人为地按下了暂停键。

唐宋的声音由近变远,恍恍惚惚:“他从威亚上掉了下来,当场昏迷,医生在做手术,医生让我们做好心理准备,有机率……他再也回不了剧组了。”

薛苓璐久久没有回过神来。

“我怕万一,我想,如果那时候你在现场,他可能会好受一点。毕竟你是我唯一认识的他的旧相识,最了解他。”

薛苓璐坐在软软的被子里,握着手机,手机的屏幕已经黑了下去,就像外面黑沉沉能压死人的天空。

薛苓璐突然想到过去那些年关于自己的事情,她很清楚在医院会倍感孤独、人也会变得格外脆弱。

她站起身,爬到床边,沿着边缘滑了下去,稳稳地穿上了拖鞋。

她订了最快赶到岸芷市的机票,唐宋对她连声致谢,薛苓璐却听出了他隐藏在电话和声音中的疲惫和煎熬。

高绥的手术还没结束。

黑夜中的霓虹灯渲染着岸芷这座不夜城的繁华肆意,整个城市内,只有出租车里是安静的,只有她和司机是特别的。

司机想和她搭话,但几次都只是张大嘴然后悻悻地没有开口——他明白独身女性在深夜的高度提防,虽然薛苓璐一句多余的话都没有说。

薛苓璐在记忆中搜寻和唐宋那句话相关的记忆,可惜,在她的记忆宫殿里她没有找到太多痕迹。

灯火通明的医院听过太多的祷告,它冰冷,又积蓄了人们可见的最大程度的温情。病房的人互相帮忙,在心里牵着手希望一起淌过病魔设下的黑暗河水。

薛苓璐坐在唐宋身边,这个在剧场也是风度翩翩的经纪人双手交叉,置于两腿之间,眼睛一眨都不眨地看着那扇手术室的门,厚重、焦急。

在场的还有两位流量小生归梓墨和赵煦良。

他们一洗荧幕上的精致,头发已经有些凌乱,戴着黑色的大口罩,低眼,不敢看唐宋一眼。

薛苓璐长长的睫毛轻微扇动,终于,她忍不住问唐宋:“怎么回事?不是才在威亚上出过一次事,剧组没有改进吗?还有,高绥不是前天就重新回来加拍了吗,前天他赶了那么长时间的路紧接着工作都没事,怎么今天突然这么严重?”

唐宋沉重地摇摇头,看向那两个靠着墙站着内疚的小生:“归梓墨你满意了?因为你们几个的不专业,高霁霖要把自己的前途赔进去了。”

薛苓璐被狠狠捶了一下,你们——但唐宋只盯着骂了归梓墨,没有指责赵煦良。那么就说明还有别的人,但他们没有来,而高绥现在还在手术室没有出来。

薛苓璐的火从腹腔里上升,完全顾不得作者和出演者之间的和谐:“我这部剧真的是倒了天大的霉,竟然招了几个祖宗,前有韦乌,现在有——”

点到为止。

她知道最该骂的人不在这里。

归梓墨和赵煦良一声不吭,默默承受下薛苓璐的怒斥。

薛苓璐看着他们的样子,视线不愿意再多给他们一分,主动特意转移话题,和唐宋道:“影视城代拍那么多,高绥的消息估计封不了多久。”

“封了。”唐宋看她的眼睛在发光,露出赞赏之意,“霁霖和媒体的关系一向比较好,一开始信息照片流出来就被大家主动截了,我从自己和霁霖的账上划了报销。”

薛苓璐疑惑:“你没有上报公司?为什么不上报?”

“你不懂我们这行,霁霖这一病肯定耽误很多工作,公司高层最近在交手,城门失火殃及池鱼,消息上报了,我怕公司的人趁机敲霁霖一笔,”唐宋语重心长地感叹,“又或者利用这个时间差踩死霁霖。”

“我们走了很远才走到这里。”

唐宋的话语里夹杂着世俗成功的不易:“不能就轻易付之东流。”

手术室的灯暗了下来,薛苓璐起身:“对不起你们。对不起他。”

高绥在重症室待了五天,薛苓璐不放心就和唐宋轮流守在重症监护室外,好在高绥平时坚持锻炼、身体素质在线,第六天转回了普通病房。唐宋才真正松了一口气,又拿起平板处理已经被炸飞了的舆论消息。

高绥出事的消息到底还是不知如何地在关键的最后一天传了出去。

听闻高绥好转,他们公司的高层和总经纪人都在五个小时之后赶到了医院。

总经纪人楚姐看到薛苓璐在病房时的表情相当不自然,至于其他高层,他们显然比唐宋想象中要更在乎高绥这棵摇钱树,和善地交代高绥养好身体,可眼中都是恨不得高绥明天就可以从床上爬起来,重回剧组。

这群人絮絮叨叨半个小时,高绥一句话都没说,但这群人还是乐此不彼地演完了整场戏。

在他们演戏的时候,薛苓璐就坐在病房外的走廊,临近30分钟的时候还下去将她和高绥的午饭拿了上来。

她提着外卖袋,脚步停在离病房房门一线的地方。

高绥的美女经纪人热切地和她拥抱,话却是在说让薛苓璐离高绥远一点。对此,薛苓璐完全不放在心上,她实在觉得自己这种为多年不见的老同学拔刀相助的精神太值得宣传学习。

高绥见她没有被经纪人影响,表情也变得温和很多,他躺在床上,看着阳光透过窗再穿过她的发丝,感受到这十几年都没有体会过的静谧安详。但她似乎憋着一口气,在等着他开口。

高绥喝完粥,发现她还是如此,不免败下阵来:“你在生气?”

薛苓璐将几束花中喜欢的、味道不重的挑出来,插入花瓶:“我有什么生气的,他们不专业导致你受伤的事情,唐宋和你们公司会追究。我就负责尽下人道主义精神,你呢,配合就行。”

面前的女人和少年时似乎没有什么不同。她的嘴上不会主动说出关心他的话。

高绥对自己的想法后知后觉,笑笑:“你帮我联系唐宋,要他别对他们太狠,毕竟还不懂事……最重要的是,闹僵对你的戏不好。”

“首先,”薛苓璐抬头与他四目相对,“他们已经二十岁了,不是不懂事的小孩。连最基本的敬业精神都没有,却拿着世界上难得的好待遇,不公平也不正义,你们公司选择要爆出来,虽然是为了商业竞争,但我——喜闻乐见。”

“其次,版权费我已经收了,至于戏火不火、爆不爆、口碑行不行,我本来就没抱希望。”

“最后,也是最重要的一点,”

“高绥,你是不是脑子变成球了,委屈都欺负上门了,有人为你冲锋陷阵报复回去,为什么还要牺牲自己?就不能心安理得地吃着饭看着报,利用下别有用心、有所企图的人?”薛苓璐很是有节奏地晃着手中吃饭的勺子,一脸诚恳又无辜地望着他。

大智若愚。

扮猪吃老虎。

世人多是负面评价,但他很喜欢她这样。

高绥伸出手,修长瘦削,净白的皮肤下淡淡的青筋蔓延游走,他的手停在了薛苓璐头顶的空气中。

薛苓璐余光扫到,行动比脑子快,上身一挺,离开椅子,发顶撞上他温凉如玉的掌心。

高绥惊讶,手指微微蜷缩,耳边只剩下她俏皮的声音:“我超有眼力见的对吧?”

他开心轻笑一声,收回手掌,身边的人又开始埋头吃饭,他不动声色地翻转手掌,视线蕴含深情地落在自己的掌心。

夜晚八点,薛苓璐在热水房接开水,大衣口袋里的手机叮铃铃响个不停。

薛苓璐本来打算等回到病房再接,但奈何电话铃声停了又响、响了又停,她只好将灌装到一半的热水壶放到一边,腾出手接通了电话。

“喂。”

“左边。”

右脚刚迈出热水房房门的薛苓璐下意识地遵从指令,朝左边看去,握着手机的手指猝然冰冷、收紧。

黑色笔挺西装的男人利落挂掉通话,大步流星地朝她走来。

薛苓璐的眉微蹙,她已经好几年没见过这个男人了。对他,她是希望永不相见的,但是说实话他确实是她迄今为止的人生中一位很重要的贵人。

叶鹤棉的五官长相和高绥完全不一样,叶鹤棉长得更加硬气冰冷,缺少了高绥长相中的出世和柔和。

“你怎么会在这?”薛苓璐的语气有些生硬。

叶鹤棉的喉结数次上下咽动,最后,开口说的话终究带上了哽咽:“你不想见我?”

虽然很不忍,但薛苓璐坦诚地认真点头:“当时的协议写好了的,半年婚期一过,再见就是陌生人。结婚虽然是我自己的事,别人没有资格点评,但不得不承认我们的结婚确实不干净。”

薛苓璐深吸一口气,走到一边,让出位置让热水房的进出更加便利。

她抬头看叶鹤棉,眼神清亮,有世俗生活造成的疲惫,却没有世俗来往侵染的虚假:“你为了保护你的心上人,需要我做你的夫人,当个为她挡伤的盾牌;而我打算永远不结婚,孤独终老,我需要钱,越多越好,而你刚巧能给我一个月五十万。所以我们一拍即合,达成了半年的协议婚姻。”

“那么,按照我们协议说好了的,一切按照合同来,我尽职尽责,你准时付款,双方事后绝不纠缠。”

“我当时做得很好,没有暴露我们假结婚,也帮你保护好了你的心上人,最终还帮你在家族夺权里赢下了最关键的一场战争。”

“你也应该做得很好。”

女人语气严肃,话语利落,没有留半点让他能抱有希望的余地。

叶鹤棉身躯不自然颤抖起来,他朝薛苓璐扑了上去,高大的身躯轻而易举将她圈固在自己怀里,死死环抱,不肯松手。

“我错了,我错了,你别不要我。我回去就离婚,我们重新领结婚证,好不好?”

薛苓璐感受到肩膀湿了一块,但这不并妨碍她推搡挣扎:“叶鹤棉!你再不放手,我就喊人了!”

一向矜贵孤傲的叶鹤棉此时就像个耍无赖的孩子,哭红了眼眸,不肯放手,喑哑哽咽:“我不能放。不能放。”

“放开她!”

薛苓璐刚判断出说话的人是高绥,就感受到一双大手有力地将他们分开,随后就是一阵疾驰的风。

等她反应过来,叶鹤棉已经踉跄地后退几步,脸颊通红,有明显的手指印记,而她已经被高绥半抱在怀里,退到了走廊窗边。

她抬头,看向高绥。

这位长相和昔日十八岁少年分毫不差的三十岁男人面色冷峻,从他的脸上你看不到情绪起伏,唯有他周身原本平静死寂的气度在此刻剧烈涌动翻滚,才暴露了他的暴怒。

叶鹤棉大拇指擦过嘴角,破碎猩红的眼睛染上被挑战的兴奋和妒意:“你身手不错。”

一场更恶劣的对战分分钟要来临。

薛苓璐果断出声打断,她对着叶鹤棉高声喝退道:“叶鹤棉,你快走!别再来了!他还是个刚从ICU出来的病人,你和他计较什么。”

西装革履的男人泛起冷笑,他指着薛苓璐,咬牙切齿,似顾影自怜又似愤怒控诉:“你就仗着我爱你!”

话一出,薛苓璐藏在心里很久的冷哼终于显身于白炽灯下:“最终屈服了权势金钱的爱,谁稀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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星辰和光年都浪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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