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这日,金乌西垂,晚风习习,吹散了流云暑气。
邓巧君在娘家待到快酉时,实在不好再蹭一顿晚饭,才和何善宝回了何家。
何家门口,邓大在给几个做工的结钱。
邓巧君问:“阿伯,这些人是做什么的?”
邓大是邓巧君的远房伯父,经邓巧君牵线,在何家做人力,邓巧君问,他也就答了。
他连二房出了三十五两银子的事,也抖落得干干净净。
邓巧君顿时火冒三丈,对何善宝说:“他们的屋子,凭什么让我们给钱,三十五两,多大的数啊!我和你一年都用不到!”
何善宝看了何老太房的方向:“收点声吧,钱给都给出去了,还能怎么办,要回来不成?”
“……”
说着,两人进了东北角院子,迎面陆挚捋着袖子,露出干净白皙的手腕,捧着洗漱的铜面盆倒水。
邓巧君和何善宝倏地噤声。
在何家住的两个月,陆挚凡事亲力亲为,成了亲后,他还做这些。
想来,是那个悍妇不肯做。
邓巧君总拿何善宝和陆挚比,那悍妇远不如自己,她难免有隐秘的得意。
何善宝:“表弟,吃过了啊?”
陆挚略一颔首,问何善宝:“表兄昨日把我在主房的东西清出来时,可有看到一支新的狼毫笔?”
何善宝为布置喜房,已把几个人的东西归位。
今日起,陆家三人就住侧屋,何善宝和邓巧君住主屋。
那支笔是何善宝觉得时尚,擅自留下,本以为陆挚这样好性,不会有什么话。
没想到他直接问上门。
此时,陆挚目光黢黑冷淡,不似盛怒,却叫何善宝不敢与他叫板,悻悻说:“昨天匆忙了点,那个笔,等我回屋找一找。”
又说:“哦对,昨晚的事,不是我想这么做的,是我爹要我这么做的。”
陆挚点点头,不再言语,进屋去了。
邓巧君白何善宝一眼,说:“瞧人家那清高样,什么狼毫狗毫,秀才就了不起?”
何善宝小声附和:“对,秀才有什么了不起!”
邓巧君冷笑:“那还确实比你了不起。”
何善宝:“……”
路过侧屋,邓巧君发现窗户上两个手印,虽不明白是什么玩意,不过她今晚开始住回主屋,自是无所谓。
不过,想也知道只有何玉娘会这么做。
想到那傻子镇日惹祸,邓巧君嗤笑,就等着看那悍妇忍耐到几时。
……
侧屋中点着小小的桦烛,一张素色布帘,把小小的屋子隔成两个空间。
就着幽微的烛火,陆挚翻看学生交上来的大字,帘子后,云芹和何玉娘说话:“这是老鹰。”
“这是天狗,会吃月亮的天狗,呜汪。”
“……”
她就着打在墙上的光,给何玉娘比划着手势。
许久,帘子后声音渐渐没了,陆挚才发觉,自己看那张大字看太久了,翻向下一张。
与纸张窸窣一起响起的,还有帘子布料摩挲的声音。
云芹撩开帘子,天热,她里头穿着素色抹胸,披了件葛布外衫,她夏日纳凉,便常这般穿的。
只那领口手臂的肌肤,在烛灯下莹莹,像涂了层蜜。
陆挚蓦地垂眸。
云芹站定在布帘那,也用眼角余光悄悄打量陆挚,这样的热天,他才洗过凉水澡,却也衣冠整齐,束着腰带。
好耐热一个人。
难道他身体冰冰的?云芹听说县城的姑娘家,在大暑天会抱着冰块睡觉,不知道是何种感觉。
突的,便听陆挚问:“怎么了么?”
云芹回过神,问:“陆挚,要睡觉了吗?”
对富贵人家而言,桦烛是便宜货,但在村里,只要不是祭祀,蜡烛是论节用的。
云芹不太习惯这个时候,还亮着烛光。
陆挚反应过来,“嗯”了一声,轻而快地叠起学生的课业,放到竹编的书箧里,明日早起再看。
房内暗了下去。
布帘左边,陆挚合衣躺一张小床上,说是床都有些抬举了,不过一块木板,布帘另一边,倒是有一张正式点的床,云芹和何玉娘同睡。
不多时,陆挚低声问:“云芹,你睡了么?”
云芹声音很清醒:“差点。”
陆挚说:“两日后要回门,你家的情况……我不太清楚。”
“我若空手上门,不太好。”
云芹翻了个身,对着陆挚那边,说:“我有个弟弟叫云谷,和一个妹妹叫云知知,你要给他们带礼物吗?”
陆挚:“嗯,你觉得,带什么好?”
云芹:“给知知带点饴糖。”
陆挚询问:“云谷呢?”
云芹:“他最不挑,你看着给。”
陆挚:“……”
陆挚弯了弯唇角,云芹没有多透露,可姐弟姐妹的关系,似乎是不错的。
过了少许时候,他又问:“你呢,有想要什么吗?”
帘子那边,传来云芹绵长舒服的呼吸。
已经睡着了。
……
时间眨眼而过,回门这一天,长林村下了一场细细密密的小雨。
何老太特地叫邓大去县里,给驴套了辆车,延请车把式,一口气花了三百文,十分阔绰。
可见陆挚的婚礼太仓促,她要外孙在别的地方找回排场。
驴车轮毂转动,在泥泞的乡道里,轧出深浅不一的褶痕。
隔老远,文木花在茅屋里窗口,就发现车影,她心内犯嘀咕:哪家这么败家,阳溪村就这么大,还要搞个车坐,可显着他们了。
直到听到远处邻居喊:“木花,那是不是你家闺女回门?”
云谷也喊:“娘,大姐回来了!”
知知:“大姐!”
文木花才“啊”了声,原来是她家闺女!
她赶紧梳梳鬓角,把手上竹篦一撒,冒着小雨来到院子门口。
院门口,立着一个清瘦的青年,手执一把竹骨油纸伞,长身玉立。
王婆没有诓人,陆挚果然是个极为俊秀的,文木花也说不出好听的形容,只觉在雨水朦胧里,他像一株高高的青竹。
那伞下,云芹朝自己笑:“娘,是我。”
只看云芹将乌发梳到头顶,用一根银簪固定成髻,身着一套簇新的藕荷地对襟与罗裙,气色红润,精神饱满。
可见这几日,她过得还算不错。
这一刻,文木花悬着的心,总算微微搁下。
云谷和知知本来想冲着云芹去,见到陌生男子,皆收了往日人来疯的模样,束手束脚。
陆挚两只手都占着,只好对文木花云广汉略略躬身:“岳母、岳父。”
问候时,他将一手提着的拜门礼,递给他们。
文木花按例推拒一下,就收了。
趁着陆挚和弟、妹见面,文木花偷偷打开纸包瞅了一眼,里面一罐桂花酒、一只公鸡、苹果橘子各四个,还有一小锭五两的银子。
文木花惊了,赶紧合上纸包,嘴角压不住地上翘。
她高兴,除了因为女婿上道,更因为陆挚没有她想象的穷酸。
况且,陆挚拿得出这般的拜门礼,足见重视,云芹日后的日子,不会太差的。
另一边,陆挚给云谷带的礼物,是一个木哨子,和赶集时候能买到的不一样,吹起来非常响亮。
云谷当即大声喊:“谢谢姐夫!”
知知拿到了一纸包饴糖,低着头,不叫人。
云芹摸摸知知的脑袋,说:“她有些怕生。”
陆挚不介意,笑了笑。
文木花:“都别干杵着,快进屋吧。”
陆挚和云广汉去了正中的茅屋,云芹被文木花叫去厨房。
厨房里,文木花把大部分菜都做好了,在灶上煨着,只剩个清炒藿菜,便和云芹一道坐着小马扎,摘菜聊天。
云芹刚要拿点菜摘,被文木花拍了下:“放下,我自己来就是。”
文木花问:“这几天可还好?”
云芹:“挺好的。”
“咻——”屋外,云谷吹着哨子玩,吵得人耳膜咚咚,云广汉出来训了他一句。
家里比何家小太多,这种一点声响,就让全家都听得清清楚楚的感觉,让云芹找回了习惯的安稳。
文木花又问:“和秀才相处怎么样?”
云芹:“挺好的。”
“咻——”
文木花斜了她一眼,云芹和秀才估计也不熟,想当年,她自己刚嫁给云广汉,也这样,实则两三天而已,哪里能看出一人的品性。
她想了想,又说:“你们现在住的何家,那是秀才外家……”
话没说完,被一声响亮的哨子“咻——”声打断。
云芹缓缓起身:“娘,你等等。”
文木花摇头洗菜。
没一会儿,云芹就回来了,腰带上挂着那个哨子。
这下耳根子清静了。
文木花:“刚刚说到哪,哦对了,那是他外祖家,到底是在别人屋檐下,那秀才外家人,对你们怎么样?”
云芹:“挺好……”
文木花作势拿水弹她:“真就挺好的?”
云芹躲了下水,想起什么,说:“他家对秀才,真的挺好的,还专门给他盖房子。”
认真比出两个手指:“两间呢。”
文木花一惊,又是欢喜:“那王婆果然是个厚道的,看来这秀才和何家,真挺好的。”
云芹:“对。”
婆婆好相处,外家肯出钱出力,秀才丈夫……丈夫长得俊,养眼。
美滋滋。
云芹:美滋滋[奶茶][奶茶][奶茶]
陆挚:在你眼里,我竟然只有养眼[爆哭]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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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第六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