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外传来脚步声。
“好了，找你的来了。”温朝主动松开两人连接的双唇，若有所思地笑道，“是我的错觉吗？怎么感觉你对办公室偷情的接受度突飞猛进。”他低头，伸手整理霍荧的衬衣下摆——那里刚才被他粗鲁地拽出武装带。
“霍荧长官？”传来敲门声，“师今将军让我来带您准备出发。”
温朝起身，正准备去开门，却被突兀地打断了。
“不要开门！”霍荧低声快速对他说，随即扬声，“请推迟半小时，我还有点私事要处理。”
“收到！我将替您转达。”
脚步声远去了，温朝转头，疑惑地盯着霍荧。他知道，霍荧虽然私下经常莫名不着调，对待军中任务却一向严肃，这样明晃晃地“因私废公“更是少有。
霍荧与他对视，随即微微垂下视线。
温朝在爱人的沉默中觉察出什么。他缓缓眯起眼睛，冷不丁开口：“这次到底是什么任务？”
“机密。”霍荧秒答，像是对这个问题早有准备。
温朝不语，脑内暴风闪回最近重大事件。说实话，自从上次霍荧领头端下那个大案子，域内已经进入百年未有的和平。温朝一时还真想不出，哪里有问题需要派太空军尖兵队长、最强机甲单兵去冒险摆平。
倏地，他不可思议地睁大眼：“深空打捞？开机甲？”
霍荧抿唇，然后突然勾起嘴角：“这是你猜到的，不算我泄密哦～”
“谁让你去做这个任务的？他大爷的你是英雄，是功臣，是老子领证的对象，谁敢把你当炮灰？”温朝想起刚才门外人的话，“操！是不是师今那个傻逼？政治上斗不过老子，玩阴的？老子现在就去叫他把这破任务撤了！”他颤着手要开终端，却被另一只手轻轻按住了。
“不是师今，没有人要陷害我，师今还巴不得我放弃任务呢。”霍荧把手指插入他指尖，十指相扣，“哈哈，咱也是履历金光闪闪的雪松勋章获得者，不至于被暗算。师今算个球！”
霍荧脸上挂着笑，温朝却感到与自己交缠的手指冰凉。这冷意传递到怒火沸烧的大脑，温朝一下子静了下来。
——他在安慰我。
——我即将踏入险境的爱人，在尽全力，故作轻松地安慰我。
——可是他明明也在害怕。
——我们只有半小时。
温朝深呼吸，假装把所有情绪打了个包扔掉。那些抽离出的情绪汇成另一个温朝，飘至上空，焦虑地俯瞰着地上这个仿佛冷静到冷血的人。
“你确定这个任务是正常发布的？”
“我确定。”霍荧慢慢牵着他的手晃来晃去，“没有任何阴谋参与其中。这是大势所趋。”
温朝试图分析爱人此时的情绪。平静、悲伤、不舍、恐惧……没有愤怒。
“一定要让你们去捞吗？我知道打捞是必须的，但是一定要让你们去吗……”温朝茫然地问，忽然灵光一闪，“我去找我姨！我去找她赞助！她那么疼咱们，肯定会同意的！到时候我们直接火力压制——不就是贵么，堂堂首富，倾家荡产打捞一次还是能做到的……”话语声在霍荧了然的眸光中渐弱。
“其实师今也是这样提议的。当然，是军部出钱。我这边拒绝了，上面同意了。”
为什么？温朝刚想问，随即又明白了——成本。深空打捞不是一次两次的事，那里汇集了无数战争遗物。无论是让有心人潜入盗窃、还是任那些高危武器漂流碰撞，都有不可估量的恶劣影响。星域好不容易迎来了和平安定，有责任心的执政者应当在任期内着手处理这些费力不讨好的事情。
而且——
“其实组织上一直在犹豫我们的定位。”霍荧低头玩他的手指，“区域战争终于结束了，那我们这把尖刀还有什么用呢？束之高阁？我不甘心，我们都不甘心。”
他终于抬头望着温朝的眼睛，目光灼灼：“我们这些人，如果目标是高官厚禄，早就离开了。不对，在队里根本呆不下去。温朝，军部和政治院平行，我现在的级别比你低两级，一个大台阶。你信不信，只要我现在退一线，立马飞升到比你级别还高？师今是将军，和你平级，是我上级。但是，在军部，他得让着我。”
温朝迷恋地用目光抚摸自己的爱人。他清楚，自己爱上的这个人，就是这样激烈、骄傲、狂热、赤诚。他说不出拒绝的话，比如什么“为了我你不许冒险”之类的。
“而且我也不是回不来了，相信你男人。”霍荧戳戳他脸颊，“我还要为星域捞一辈子渣渣呢。”
温朝拧眉沉思。他知道爱人的性格，如果没遇到问题，他不会要来这半小时作离别。
霍荧却开始想入非非。他很喜欢戳温朝脸颊，这曾让后者十分不解。温朝的脸颊干净光洁，没有酒窝也没有痣。霍荧看过温朝小时候的照片，那时候温朝脸颊鼓鼓，像颗Q弹的大汤圆。
当时，他忽然想起一则不知是真是假的育儿知识：不能戳婴儿的脸颊，因为脸颊内侧的唾液腺还很脆弱，戳坏了会一直流口水。他开始幻想温朝流口水的样子，那张冷淡又秾丽的脸上，如果嘴角挂上亮晶晶的水痕是什么样子？想想就很搞笑，所以他一直戳温朝的脸颊（即使知道现在绝对戳不出口水），并且发出猥琐的傻笑。温朝起初还会有点被冒犯的生气，后面已经完全习惯了。
“你为什么现在才告诉我？”温朝倏地问。
“啊、啊那个……”霍荧打了个磕巴，“亲爱的，我不想让我们相处的时刻笼罩在阴影之下。”
果然，他其实没把握。温朝暗暗思忖。
“霍荧长官？时间到了。”敲门声再次传来。
“来了！”霍荧起身，却被死死攥住了手。
“不要开门！”温朝急促地说，死死盯着霍荧的眼睛，“你有多少把握？”
“……八成。”
“……”
霍荧读懂了爱人的眼神。那是明晃晃的愤怒与质问：谁问你任务的成功率？我要的是你的存活率。
他深吸一口气，强行走到了门边，温朝当然还在死死拽着他，但俩人一个一直一线作战、一个坐了好几年办公室，于是乎后者只能被拖了过去。
霍荧的左手扣住门把手，正要拧动，另一只冰凉的手覆上来。
“不要开门，”他的声音里几乎带上几分哀求，仿佛门外是世界末日，门内则是最后一块庇护所，“霍荧……宝贝……不要开门……”
短短几十秒，温朝突然想通了一切之前觉得隐隐不对劲的地方。是，深空打捞危机四伏，但是对于堪称人类顶尖精英的太空军特别尖兵队来说，烈度和之前出的任务也相差无几。尖兵队是砸了无数心血铸就的神兵，再怎么磋磨也不可能拿他们的命去填一个长期任务，那个护短的爱人也不会允许自己部下无谓送死。
所以尖兵队长期深空打捞本身的危险并没有那么大，只是这一次情况特殊，特殊到愿意用霍荧去换也在所不惜。
“克蓝。”温朝恍然，有点哽咽，“那颗克蓝。”
“是。”霍荧轻声说，‘‘我会带一颗小黑洞。”
**武装组织曾经发射过一枚克蓝弹。这种武器被列为星域禁止名录榜首，因为克蓝一旦爆炸泄露，辐射波将不可逆地扩散。而且这种物质半衰期极长，辐射强度极高，保守估计一枚克蓝将会把十分之一个星域直接毁灭，全部星域间接毁灭。
当年尖兵队队长，也是霍荧现任直属嫡系上司，凭一己之力控制发射口，将克蓝转向深空。这些年，那枚克蓝就这样悠悠穿梭于深空杂物与时空乱流间，静静地等待碰撞的一刹。
而霍荧这次的任务内容，就是跃迁至克蓝附近，用科研所最新力作——迷你黑洞，把未爆炸的克蓝彻底收纳，让它永远出不来。
霍荧前面说的那些话，也半真半假。
这次的任务难点在于，黑洞能困住克蓝，又怎么会放过霍荧？
“我们身上有一些黑科技的……很神奇吧这个材料会与黑洞产生斥力……”
门外静悄悄的。那位师今派来的士兵知趣地没有催促，也没有离去。
“生还率是多少？”
“千……分之三十七！”霍荧故意把“千”说得很小声，“三十七”说得格外响亮。
温朝眼中有泪，却也忍不住气笑：“哦？难道会比百分之三点七多些么？！”
霍荧叹了口气，松开门把手，用拇指轻轻擦掉温朝顺着脸颊流下来的泪珠。那滴眼泪流经了温朝嘴角，留下了亮晶晶的水痕，霍荧此时心下却只有一片疼惜。
“亲爱的你实在太聪明了，我什么都瞒不住你。”他在温朝脸上啄了一口，品尝到淡淡的咸味，“我舍不得你。我爬也要爬回来找你。我等着看你竞选总统呢。”
霍荧再次握上门把手，轻轻拧转。
不要开门不要开门不要开门……
这一次温朝没有说出口。
他只是默默地伫立着，目光落在爱人身上。
那双碧绿的眼眸像最具盛名的安泽尔湖，闪动着粼粼的水光。
“抱歉，久等了。”霍荧向门口等候多时的士兵颔首。
温朝目送着爱人离去。
而他的爱人再没有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