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佑才刚下公交没多久,就让警察给逮住了。
还没等民警照例对他进行盘问和调查,在去往派出所的路上,陈佑就已经吓得将一切都招了。
很快陈佑就被民警带回所里登记信息,陈佑自来对一切公职人员都表现出一种孩童般的畏惧与信服,尤其是其中身着制服的警察,被他们盯着,陈佑连头都不大敢抬,民警让他做什么就做什么,问什么就答什么。
正当他一笔一划地写下自己的名字时,有位民警似乎认出了他,有些犹豫地叫他:“你叫陈佑?”
陈佑胆怯地抬起眼,然后点了点头。
那位民警随即便在面前的电脑上输入了相关信息,果然有记录。
“你之前是不是也偷过东西?不是第一次了,嗯?”
陈佑听见那个“也”字,顿时就变得更加抬不起头来了。面对问询,他始终有些支支吾吾的,两只手不安分地在那件破T恤的衣摆处搓揉着。
那民警见他这样,便转头问旁边的同事:“小姜今天是不是在?”
“在吧,上午还看见他了。”
“把他叫过来帮帮忙,就说之前那傻……咳,姓陈那孩子又进来了。”
陈佑表现得完全像是一只被人摁在案板上待宰的鹌鹑。
不到十分钟的功夫,他们话里的那个“小姜”便赶到了这里。
陈佑在听见脚步声后,有意识地将脑袋埋得更低了。姜警官其实不很凶,但陈佑就是特别受不了他那眼神。
“陈佑。”姜警官叫他。
陈佑快哭了,很小声地解释道:“我等他了,是他一直没回来……”
“我……我……”
“所以你就想把人家的财物据为己有?”
陈佑哽咽道:“我心里确实想了。”
“……这算犯法吗?”
刚在过来的路上,姜临就把整件事了解了个七七八八。
陈佑十五六岁的时候就进过两回派出所,还是他亲手抓回来的。
一群未成年人到超市里去偷东西,陈佑属于是其中有贼心没贼胆的那种。
当时有一个孩子大概是看不下去,便往他兜里塞了点吃的,其他孩子个个都气定神闲地出了超市,就他红着脸戳在那,双手捂住自己那两个破兜,脸上就像刻了“我偷东西了”五个大字。
超市工作人员只要是眼没瞎,就知道他兜里揣着的是什么东西。
今天这件事,他在来的路上就觉得可气,报案人二十八岁,据说是某家著名企业的CFO,长得人模人样的,居然会把价值不菲的皮包交给一个陌生的未成年人保管,这不脑子有病吗?
根据他们的调查,咖啡厅的工作人员作证说,这孩子曾向他们询问过报案人的去向,还在咖啡厅门口等待了半小时左右。
其实陈佑只要说自己离开的那几分钟是临时有事出去,并没有要侵占他人财物的意思,反正包里的东西没少,简单做个笔录也就结束了。
可偏偏这孩子又有种莫名其妙的实诚,没等别人开口问他,便把自己心里那点阴暗的想法全部和盘托出,连等把包里的东西卖了,晚上自己要去吃哪家自助餐都和警察说了。
姜临才刚在陈佑对面坐下,后者的眼泪就掉了下来。
姜临给他递了两张手纸:“别哭了,哭能解决问题吗?”
他之前对这孩子的印象就是哭起来像摩托引擎发动,没想到两三年过去了,陈佑哭起来还是这倒霉动静。
陈佑想止住眼泪,但根本就止不住。他记得之前姜警官已经警告过他了,说他如果再做坏事,下回进来他就得坐牢了。
“我错了,我下次再也不敢了。”
姜临板着脸,他其实从一开始就判断出陈佑这事问题不大,但为了给他留个教训,还是表现得相当严肃:“之前你在这儿亲手写的保证书,都忘了?”
“我对你太失望了陈佑。”
陈佑哭得开始抽抽:“对……对不起。”
“之前我们替你联系帮扶团队,人家厂子那边也愿意收你,结果你是怎么做的?干不到半个月就跑了。”
姜临看他本性其实并不坏,只是被身边那些小混混给影响了,心里很迫切地想拉他一把。
“你自己说说是什么原因?”
陈佑沉默了一会儿,才说:“……我在那里面待得不舒服,没人和我玩。”
“你是去工作的,不是去玩的!”
陈佑不太能表达清楚自己的感受,当时在厂里宿舍,有人把尿尿到他被子上,问了又没人承认,他们还老围在一块笑。
只有那种很明显、很**的恶意才能被他接收到,陈佑甚至在那里边待了快半个月,才后知后觉地发现,那些人叫他“傻子”“白痴”,和闯哥他们这样叫自己的时候,好像有点不太一样。
“厂里好多坏人。”他这么说。
“你知道那包里的财物值多少钱吗?”
陈佑摇头。
“十几万!”
姜临等他反应过来了,才又说:“人要告你‘侵占罪’的话,你知道得怎么量刑吗?”
泪眼汪汪的陈佑仍然摇头。
“两年以上,五年以下。”
陈佑闻言整个人都呆了以下,连哭都忘了:“我……他自己给我的……我没偷。”
“没说你偷,‘侵占罪’你知道是什么意思吗?”
陈佑执拗地辩解道:“我一块都没有花……姜警官,我以后再也不敢了。”
“现在才知道怕,早干嘛去了?”
陈佑简直如坠冰窟,之前闯哥他们进局子,最多关十天也就放出来了,陈佑一方面感到了强烈的不公平,一方面也感觉到了一种恐惧和慌乱。
他的大脑一片空白,只是觉得自己马上就要完蛋了。
他就不该答应那个男人帮他保管皮包,不,他就不该因为贪吃,去什么咖啡厅,明明去便利店门口翻翻垃圾桶,也能填饱肚子的。
现在该怎么办呢……他一点都不想坐牢。
见他被吓得够呛,教育的目的应该已经达到了,姜临这才说:“好在那个报案人说他检查过了,财物没有损失,又看你年纪小,说可能只是一场误会,不打算追究你。”
“等一会儿手续办完,你就可以走了。”
陈佑短时间内历经了大悲大喜,表情和动作一下都凝在那儿了,他抬起那双带着点傻气的眼睛,小声问姜临:“我不用坐牢了吗?”
“你还想坐啊?”姜临笑了,“傻小子。”
陈佑连忙摇头。
“再有三个多月你就是成年人了,千万别再来这儿了。”姜临有些语重心长地,“知道吗?”
“嗯!”
“好好做人,别人让你做什么,你自己也稍微动动脑子,别谁的话都信,要有拿不定主意的事,你来派出所问我,我要不在就问其他警察叔叔,别让坏人给忽悠了。”
陈佑眼下心里只有“得救”的喜悦,对姜临的话自然无有不是的,他说一句他就狠狠地点一下头。
被领着到那个男人跟前道歉的时候,陈佑还有种云里雾里的恍惚感。
说“对不起”的时候他低着头,只看见那人锃亮的皮鞋和裤脚,靠近的时候,陈佑又闻到了他身上那股冷冽的香水味,他感觉自己的心有一点颤抖。
终于,陈佑从姜警官口中听见了那句话:“你们可以走了。”
陈佑几乎是逃也似地跑出了派出所,等到看不见派出所大门了,他才伸手摸了摸自己的两边裤兜,就找到了两枚钢镚。
在这之前的每天晚上,陈佑就是走到那儿就睡到那儿,桥洞、公园、地下通道、废弃楼房……都可以将就着对付一宿。
等到不开心了,他就会回到以前和爷爷的那个棚屋里去。
陈佑正琢磨着要不要去找赵闯,毕竟他今天闯了这么大的祸,心情到现在都没平复下来,闯哥他们比自己聪明,陈佑觉得这种大事,还是得跟他们说一声才行。
这附近就有公交站,但陈佑不记得在哪儿了,可能还得找找,而且天色看上去马上就要黑了。
正当他左顾右盼的时候,忽然有辆车子在他身旁停下了。
喇叭响了一下,紧接着副驾驶的车窗忽然降了下来,陈佑好奇地往里望了一眼,发现车主就是那个报警让警察来抓他的人。
陈佑心里其实有一点怕他,当然也有点恨他。明明是他把包给自己的,当时不回来找,转头却又让警察来抓自己。
不过好在他没有打算追究,不然自己就真的要去坐牢了。
“陈佑?”
陈佑微微梗起脖子:“干嘛?”
“家在哪儿?我捎你一段。”
“我不回家。”
“那你去哪儿?”
“我去闯哥家。”
男人面上现出几分浮躁,很显然已经没什么耐心了,他看了眼手腕上那只表,慢慢收敛起了不耐烦的神色:“他家在哪儿?”
“青山果园站。”
“上来。”
要是别人,陈佑肯定不动脑子就上车了,但这人刚刚才坑过他,他对他有点敌意,万一再来个皮包事件,他咋办?
“不要。我自己坐公交。”
“上来。”男人又重复了一遍,“不上来我现在就去联系律师,告你恶意侵占他人财物。”
陈佑顿时脖子就软了:“哥,你刚刚不是都原谅我了吗?”
“闭嘴,上车。”
陈佑连忙照做。
“安全带。”
陈佑忙活了好半天,才总算把安全带插上了。
男人专心开车,陈佑就伸手去摸车门内饰板和座椅扶手,没一会儿,遮阳板也被他误打误撞地翻了下来。
男人偏头看了他一眼:“你找什么?”
陈佑“啊”了一声,答非所问:“你这车看着挺漂亮的,多少钱啊?”
没等男人说话,陈佑便又道:“我不是回去找你了吗?你怎么能报警抓我呢?我一开始是想把你包拿了,但想了想还是没敢。”
说完他自己还傻笑了一下。
“你十七?”
“嗯。”
“没上学?”
“读不下去,我太笨了。”
“家长也同意?”
陈佑很诚实地:“我就一个爷爷,爷爷死了,我就不读了。”
男人一开始听他报了个公交站的站名,还以为陈佑对他是抱有警惕心的,谁知才这三两句话,这人就轻易地将自己的底细都和盘托出了。
不过他说的话男人也并不全信,他见多了在他这儿装蠢扮乖的年轻男孩子,撒起谎来一套一套的,心眼比生意场上的商人都多。
“刚从派出所回来,怎么不回家?”男人又问。
陈佑说:“我没家,爷爷死了我就没家了。”
“那你住哪儿?”
“随便啊,”陈佑说,“我带了被子的,上哪儿睡都可以。”
说完他还向男人展示了一下他背后那个脏得看不出本来颜色的背包。
男人看上去好像深吸了一口气,如果陈佑这是在跟他扯谎,未免也编的太过离谱。甚至要不是陈佑可以和人顺畅沟通,他都要怀疑旁边这个人是不是精神有问题了。
“我带你去吃晚饭。”
“为啥?”
“你帮我保管了包,不是吗?”
陈佑有点糊涂了:“但你不是让警察来抓我了吗?”
“那是误会。”男人说,“现在误会解除了,我请你吃饭,就算是赔礼道歉。”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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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第2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