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隔壁二碗

重绥本就有意跟他暧昧,因此故意说些摸棱两可的话。见他不喜,赶忙解释:“奴家是问,今夜王爷和张公是得在这屋里入睡?”

“不然呢?明日张公便会帮你赎身,开门鼓响起,你就可以回家了,不必担心其他有的没的。”宗棐忱淡淡道。

看来此计进行地不错,想了想,重绥面带期冀道:“王爷,奴家还有户籍一事......”

宗棐忱“嗯”了一声,侧身支臂撑着脑袋,面上有些微红,“张公乃本王府内马夫,若明日你不着急回家,先同张公一起去解了乐籍也可。”

见他受了含情香的熏染,重绥言谢后,去打开窗子,“王爷,屋里有些闷,不如来这里吹吹凉风,奴家替王爷铺床安歇。”

“可。”宗棐忱确实觉得这屋里香腻腻的,令人有些燥热,便走近赭红窗枋临风而立。

重绥从正厅坐榻上的小桌拿起茶壶,接了一杯茶水递给安静坐在杌凳上的张公。

“张公,今夜就委屈您睡小榻了,我去给您拿褥子。”重绥弯眉浅笑,犹如春风拂面。

张公起身弯腰,接过瓷杯,带着笑,“不委屈,不委屈,多谢姑娘。”

宗棐忱见她给马夫倒茶,又从纱橱中抱出一木棉被笑吟吟地送到马夫手上,心里不是滋味,明明他们认识的更早,他才是她的恩人,怎地她在自己面前不是蹙眉就是哭呢。

或许生动才是她的本色。

重绥正站在榆木拔步床前,她觉得宗棐忱直接睡上面就好了,不用再添些什么。

重绥装模做样地抚了抚不存在的褶皱,回身对宗棐忱说道:“王爷可先宽衣,奴家去给您唤水沐浴。”

“去吧。”宗棐忱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受这些个罪亲自过来,现在看来也没落到什么好。

这屋连个净室都没有!

“张桨,你去外面洗净了再上榻。”

“是。”

小厮才刚将盛满水的浴斛送至离去,重绥站在房门口就听到宗棐忱的命令,见张公离去,重绥也道:“那奴家也先出去了。”

“嗯。”

重绥直接出门去找张桨,张桨哪有那么讲究,早已坐在春台边听女娘唱曲。

“张公,明日您想好了怎么跟李妈妈说赎人吗?”重绥来到张桨身旁小声询问。

“爷给了我两千两银子,你还怕你出不去?”张桨耳语道。

“这么多?奴家真不知道该如何报答爷了,不知爷可有什么喜好?”重绥娇羞地靠着张桨肩膀,在外人看来活脱脱是主客恩情。

张桨年过近半百,有美人在怀也乐不思蜀,“我哪能知晓呢,爷向来静居,只有亲近之人或可知一二。”

见打听不到她想要的,重绥又不能立时表现得冷淡,只粲然一笑,道:“我们现在就找李妈妈说道去罢。”

李妈妈就在不远处盯着二人举动,见张公招呼她前来,谄笑道:“张公,珠玉伺候得可好?”

“甚好甚好。”张桨带着笑点头

“妈妈,张公刚刚允诺奴家,说要将奴家带回家呢。”重绥一脸羞涩。

李妈妈神色一怔,看向张桨。

“珠玉甚得我心,妈妈出个价罢。”张桨揽住重绥。

“唉。”李妈妈脸皱成一团,“张公有所不知,珠玉是奴家放在心尖尖上的肉啊,她这一走,广袖楼哪还有个台柱子撑着呀。”

重绥知道她只是想加码。

“哼,”张桨脸一横,“别以为我不知道你花了一千两银子买的珠玉,我现在给你一千五百两,妈妈可得好自为之。”

李妈妈满脸苦笑,心下道留个美人在这儿,谁稀罕五百两银子,只摸不透这张公究竟是何身份,她不敢得罪,“张公再加一点吧,这两日,奴家给珠玉布置衣钗首饰、房屋被褥也花了不少呐。”

“一千八百两,妈妈莫贪得无厌,到时这广袖楼就不知还能不能开得下去了。”张桨皱着眉,语出威胁。

“张公说的哪里话,珠玉被您看上是她的荣幸,您能来广袖楼,那是整个楼的荣幸。等明早奴家就把珠玉的户籍送到房内。”

“那你去取罢,爷跟珠玉先回房。”张桨依旧揽着珠玉,往暖房走去。

李妈妈盯着二人的背影,恨不得将其戳出个洞来,她的心在滴血,还以为这回能靠珠玉赚不少长久钱,结果被半路截胡,也不知珠玉怎么哄得人给她赎身。

珠玉挣开他的手臂,莞尔一笑,“张公真真是个聪明人,随机应变的本事珠玉自愧不如。”

张桨也笑道:“姑娘谬赞,我这只是学了我家王爷的一点皮毛。”

二人说说笑笑,走至暖房前,“嘘。”重绥用食指抵住唇,示意安静,张桨点头,随后推门进去。

“王爷。”二人各自行礼。

宗棐忱沐浴完就一直坐在床沿边,他自幼习武,耳力惊人,自然听到两人在门口的动静。

无趣,他心念。

“起来吧,本王要歇息了,你们自便。”宗棐忱神色淡淡,掀被入睡。

重绥、张桨对视,心知哪能自便,自得小心翼翼不发出声来扰了宗棐忱。

重绥从纱橱里又抱出一叠被褥铺在地上,见那边的张桨也上了小榻,重绥只将头上的两支衔珠嵌蝶宝钗取下,和衣入睡。

他不对劲,躺在地上,重绥回顾今日从遇见宗棐忱开始,到现在,她可有什么做的不妥的地方。

在她刚进屋那会,宗棐忱明显心情不错,她都以为跟宗棐忱关系近了不少,但自打她开窗后,宗棐忱就一直冷冷的,他们两人又似刚见面那般天上地下。

她有什么地方做的不好吗?重绥思忖开窗后发生的一切事,忽而她给张桨倒了一杯茶水,却没给宗棐忱倒,又想起宗棐忱异于常人的耳力和她跟张桨在门口的嬉笑。

对了,明明宗棐忱才是她的救命恩人,她却对旁人献殷勤,虽说那只是她在客气,但宗棐忱从小到大一直都是圣上皇后的心肝肉,必然是事事都得围着他转,她竟然忽视了他。

重绥暗道不妙,盘算着该如何补救。

宗棐忱躺在床上,被褥上浸染上粗劣的栀子花香,熏得他头昏脑胀,还有隔壁房内隐隐传来的淫词艳语令他心烦,不知是否因此,他心中总是一股燥热,久久不得睡。

宗棐忱翻身,绣花软枕下有个硬东西硌着他,宗棐忱愈发不耐,伸手去取,这才发现枕头下有不少东西,有两个瓷器小人和一个软软的长毛的东西。

直棂窗离得有些远,虽月色正好,也照不清它们究竟是何姿态,宗棐忱随意将它们丢到床里侧,又回身侧躺,良久也没睡着。

发现地上的人也在翻来覆去,宗棐忱暗哼,想必她是高兴地睡不着罢。

本以为他们是同病相怜,宗棐忱却意识到她是骄阳厚雪下的青松,岿然矗立,向阳而生,而他早已成为暗地里见不得光的毒蛇,阴狠狡诈,不择手段。

倏忽地上的人起身走向镜台坐下,用笔簌簌地在写些什么。

他为什么总是会对她生出好奇之心呢?

宗棐忱抓起他刚才丢进里侧的东西,下床朝重绥走去。

重绥正就着皎洁月光,在写她回郁家后的营生计划。

“你在做什么?”背后传来一道低语。

重绥转首,宗棐忱就在他身侧。“啊,我在写回家后该做些什么,我正打算开一家饭点铺子,王爷觉得如何?”重绥好似被他吓到,用手抚抚心口,又给他搬来一个杌凳,让他坐下。

宗棐忱趁势就坐,唇角弯了弯,勾起一丝轻浅的笑意,“挺好,尤其怀安坊西北角还有个雷音寺,平日里不少人会去拜佛。只你现在知不知晓怀安坊有几家酒楼吗?还有你的厨艺。”

面前女娘矜笑,葱白玉手勾起一缕散落在耳边的鬓发,眼波慵懒一扫,宗棐忱霎时只觉心中燥热更甚。

她今日容态润媚,姿质秾艳,不复之前凄楚之境,一张芙蓉秀脸布满红晕更显隽美。

“酒楼又不是人人都能去得起的,我只做一些家常小菜供人饱腹,自会有像我一样家贫之人来食。至于我的厨艺,来日王爷可来尝尝。”

宗棐忱不禁曈眸微深,“看来你志气不小。”

重绥毫不客气,“自然,毕竟英雄起布衣。”

宗棐忱轻轻挑眉一笑,眉眼多了几分柔软缱绻,“好,本王翘首以待。”

他知为何自己总想靠近珠玉了,她身上那股尝尽苦楚风霜后,却依旧能闲拥清风和朗月入怀的韧劲在吸引着他。

“不知王爷怎么下床来了?是有什么事吗?”重绥察觉眼前人待她又柔和起来,想来她做的不错。

“本王刚才发现枕头下有东西硌人,在床上瞧不清,便来这边窗前欲一探究竟。”宗棐忱口吻中带着困惑。

“在哪呢?这边正对着窗,我来瞧瞧。”重绥细声细语。

宗棐忱将手上的东西放至台上。

只一眼,重绥面色通红,李妈妈居然放这种东西在她枕下,他不会认为是她放的吧?不对,他现在都知道这是什么。

重绥捂住三样东西,深吸一口气看向宗棐忱,两人面面相觑,宗棐忱还未看清是何物,东西就被她捂住,望见她这般低头红脸的,也能明白一二。

这里毕竟是浮花浪蕊之地,什么压箱底、避火图的恐怕甚是常见。

“咳。”宗棐忱站起身,这算怎么回事,他竟拿着这些东西向一女子求知。宗棐忱觉得他从未如此难堪,“快些收起来吧,怎地随地乱放。”

“这不是我的,王爷来之前,李妈妈命人收拾过这间暖房,应该就是那时他们放的。”重绥嘟囔着。

“不说这些了,本王要安歇,你自便吧。”宗棐忱快步走向床上躺下。

这实不在重绥预料之中,她静静无言。

少时,重绥来到她铺的被褥旁,离宗棐忱床边不过两步,宗棐忱正背对着她。

“王爷在生我的气吗?”重绥双手环抱膝头坐下,一道幽深的目光落在了他身上。

宗棐忱转身见此情形,眉心蹙了蹙,“并无。”

“子时三更,平安无事——”坊间打更人报时报的绵长有力,声带余音。

“睡吧,很晚了。”宗棐忱轻轻应着。

“王爷也不想知道我真名叫什么吗?”重绥慌红了眼,声音颤颤。

宗棐忱坐起身,黑沉的眼睛,直直望进人心里,“你僭越了。”

“我叫郁重绥,顺颂时绥的绥。”重绥苦笑着,“奴家位低人卑,得王爷相救已是荣幸之至,不敢有其他想法,只求来日能报答王爷大恩。”

语罢,重绥躺下闭上眼眸,少刻,浓浓困意袭来,陷入沉梦。

宗棐忱眼中闪过一抹复杂情绪,许久,“不必妄自菲薄,英雄起布衣,你说过的。”

次日,开门鼓声响起,重绥猛然坐起身,却寻不见宗棐忱的踪影。

昨夜他应该没生气罢。

“走吧,重绥姑娘。这楼里一切都妥了,我们先去转了你的户籍?”张桨坐在榻上,翘着二郎腿。

重绥惊诧,他怎么知晓,是他昨夜听到的还是宗棐忱告诉他的?

“我收拾一下行囊就走,只怎么不见王爷?”

张桨瞧出她的惊讶,回道:“王爷上朝去了,也是王爷告诉我你的名字。”王爷还命他跟到珠玉见完阿婆再回府。

“好,等会儿我们就去销乐籍。”重绥笑着回他,看来昨夜的一番功夫没白费。

待从官府回到郁家门口,重绥只觉神清气爽,如获新生。

“重绥姑娘这次可要收好自己的户籍,我跟你一同进去吧,正好也看看你阿婆。”张桨道。

重绥盈盈一礼,“多谢张公提醒,重绥意欲开一家饭点铺子,等开张那日,还请张公赏脸前来,不收张公银钱。”

张桨挥挥手,“好嘞,进去吧,你阿婆知道你回来定然十分高兴。”

重绥正欲再说些什么,邻家出来一精瘦汉子,“你们是谁,在徐阿婆家门口作甚?”

阿兄给过她郁家周围人的典讯,他是隔壁王家的二儿子,王二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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误入烟雨乱风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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