休息了一夜,第二天一大早,他们在猎人工会再次集合,这时的工作人员正在按照小队的排序,给每个小队都发了个深褐色的小陶罐。
许知言打开用蜂蜡封好的盖子看了一眼,里面装着的居然是珍贵的蜜糖。
早上十点,当所有人都差不多来齐了之后,老城主也再次现身,并颤颤巍巍地宣布猎龙开始。
这是个口令,众人摩拳擦掌,都想做第一名。
因为头顶那团经年不散的乌云,很多人都猜测,那恶龙多半就是藏身于这乌云之中,于是纷纷设计陷阱,准备引诱这头为非作歹的龙下来。
对于身形巨大的龙族来说,陷阱还是在开阔地带比较保险一点。这么想的人不在少数,所以比赛才一开始,就已经有人跑着去抢占位置了。
许知言和米勒去晚了,等来到视野最开阔的中央广场时,那里已经人山人海了。
下雨也浇不灭这群人的热情。
作为声名远扬的猎龙人,杰克这边是最受期待的一支队伍,不少人都好奇围着他们,想看看他们究竟是怎么猎龙的。
龙的品种千千万万,捕捉的方式也各不相同,因为无法判断这头恶龙的品种,所以杰克他们使用的是最基础也最为众人所知的传统捉龙方法:蜜酒法。
具体做法分为三步。
第一步:丈量好长夜之城的土地后,在正中央的地点挖一个深坑;
第二步,往深坑中放入一个装满蜜酒的大坩埚,再以绸缎封口;
第三步,等。
传说龙族酒量极差,然后又极其喜爱人族做的蜜酒,几乎到了痴迷的地步,因此蜜酒法的精髓就是等。
等龙自投罗网,等它钻入坩埚中畅饮蜜酒,到时就可以趁它酒醉不备收网捕获。
许知言也是第一次看到别人猎龙,他打着伞,拉着米勒站在高处好奇张望。
从这一年来的朝夕相处中,其实米勒也发现了,虽然许知言对很多大事了如指掌,但是对于这些司空见惯的小事就有些大惊小怪了,于是也耐心解释起来:
“猎龙人在五百年前就存在了,那时也是大陆龙患最严重的时期,听说他们的祖先就是用这种蜜酒法抓了一百头龙。”
事实上,现存的龙已经不多了,因为两千多年前一场大灾难,它们一族的圣地:龙岛,不幸被海水淹没,此后龙族也分散厄里斯大陆各处。
大概是因为思念已经沉入海底的故乡,它们都很悲伤,种群数量也在逐渐减少,除了在五百年前闹过一次龙灾,之后便迅速销声匿迹。
因为濒临灭绝,如今的它们还是国家一级保护动物,发现一头,就会被好吃好喝地送到保护区。
只可惜就算百般保护,上一次龙族现身也是四十多年前的事了。
然后,虽然猎龙人是因祖先猎龙出名,也将猎龙一名保留下来,但是随着龙族数量骤减,现在他们一生中也难得见到一头龙,更别说真的猎龙了。
杰克也解释道:“我们大部分时候都是打异兽和怪物,龙这玩意儿打不得,打了要吃牢饭的。”
好一点是无期,差一点就直接死刑了。
不过现在长夜之城的情况实在特殊,长夜长雨严重危害民众安全,所以王都才给了特权。
也因此,猎龙人们都是第一次使用祖先留下的老方法,说实话,他们心里也有点不敢摸底:这么不靠谱的古老方法,真能捉到龙吗?
听了他们的解释,许知言才恍然大悟,为什么工作人员要给他们每人发一份蜂蜜,原来是用来做蜜酒诱龙的。
“……这真是正经的抓龙方法吗?”看着广场上哼哧哼哧专心挖坑的其他人,许知言对这个古老方法的实用性产生了深深的怀疑。
抓不抓得到龙另说,这里可是人家日常活动用的广场,到时候他们挖的这些坑还得填回去,这样的雨天,一来二去肯定弄得一身泥水,想想都难受。
在众人都各显神通的时候,广场中心有个秃头矮人尤其突出,他在一个小时不到的时间就挖了三个大深坑。
一问,原来他就是那个“我的锄头世界第一”。
米勒和许知言看了看他挖的那些坑:又大又圆,表面平整,内里光滑。
和其他外行汉一比,高下立见。
嗯,确实是世界第一呢。
杰克倒是不用挖坑,他还有另外的事要做。
他带着巴克在城内走了一圈,肩上的寻踪鸟却没有发现任何异常地方,这让他们两人都倍感奇怪。
因为按照他们祖先留下的猎龙笔记来看,龙族一旦出现,就必定会留有特殊的痕迹或者气味,而这里什么都没有,干净得过分了。
寻踪鸟就是杰克肩上的小红鸟,它是猎龙人特意训练出来的狩猎鸟类,对异兽的踪迹气息极为敏感,只要有它在,就算猎物藏在十米深的地底,照样会被找出来。
之前他们也是这么找到狼毒兽的。
正在疑惑的时候,却见到前方有人也跟着在城内四处游荡观察,定睛一看之后,杰克冷笑出声。
呵,这不是他的死对头安利亚吗?
温妮莎此时正站在安利亚身旁,两人貌似在说着什么,杰克隐约听见“也许不是龙”、“消失了”这类零零碎碎的话。
不知为何,安利亚的眼神中带着抹不去的凝重。
他原本像是想说什么,不过看到杰克来了之后就闭上了嘴,转身离去了。
杰克也懒得理他,但心里对他们说的话还是挺在意的,回到广场的这段路上也一直在琢磨着这是什么意思。
然后,当听到教堂钟声从雨幕中沉闷且悠长传来时,他一拍脑袋,终于恍然大悟——昨晚他们睡得很安稳!
这也意味着,三年来都不曾间断过的龙啸,昨晚没响!
在他感到惊讶不已的时候,巴克正站在广场台阶上四处张望着,然后就发现:奇怪,怎么没见到许知言和米勒的人影?
这个时候的许知言正在忙着烤东西。
饭点到了,他饿得不行,见分发给众人的蜜都是上好的花蜜,就去菜市场买了只鸡,又找了个没人的角落,美滋滋地架火烤了起来。
一番烤制后,诱人的肉香味很快就飘了出来,一只香喷喷的蜜汁烤鸡即将出炉。
米勒见他居然将珍贵的花蜜拿去烤鸡,也是无奈一笑,不过,没有阻止。
对许知言,他耐心一向好得出奇。
此刻两人坐在篝火旁,许知言看着烤得滋滋冒油、皮脆肉嫩的蜜汁烤鸡,满眼放光;他则用手撑着下巴,在一旁注视着那张侧脸,眼中光芒星星点点,看得出神,也仿佛怎么看都看不腻。
怕米勒误会自己嘴馋,许知言还一本正经地解释起来:“我这招叫诱敌出洞,你看,都什么年代了,还靠蜂蜜酒抓龙?又不是抓蚊子。”
当然,这话如果是在没有馋得不停咽口水的情况下说出的,效果会好很多。
米勒没有拆穿,只是眼中笑意更甚。
后来他们把那只鸡分了吃了,回去的时候,见众人还在等待,便也撑着伞坐在喷泉边上跟着等待。
陷阱已经做好了,但引龙是很枯燥的过程,大半时间都在等待,熬的就是一个耐心。
结果这一等,就是无所事事的一周过去。
神奇的是,像是察觉到什么,自打猎龙大赛开始之后,每晚都会惊天动地的骇人龙啸莫名消失了。
许知言在长夜之城待的这一周,一次都没在深夜被惊醒过。
除了无法解释的长夜长雨,恶龙好像消失了踪影,布下的所有陷阱都没能捉到它。
长夜之城地势偏僻,也不是什么宜居地区,长雨之后更是不适合居住,当发现恶龙销声匿迹之后,一些耐不住性子的参赛者便收拾行李离开了。
半月之后还不见成果后,参赛者中又走了一批追求效率的人。
一个月过去后,当时来参加猎龙比赛的数百人差不多都走光了,现在还留在城里的,除了许知言和米勒,居然只剩白金院和猎龙人,以及那群奇怪的黑袍人了。
说起那群黑袍人,他们是真的将神秘贯彻到底了,这一个月来也没见他们有什么动作:虽然参加了比赛,但从没加入挖坑的行列,每天到猎人工会打完卡后就直接回到住处,直到第二天再一早出来打卡。
先前还对他们抱有敌意的人见状,更加警惕,总觉得他们是不是在暗中策划着什么。
温妮莎也说不清他们的来历,不过目前来说是无害的,便暂时放置不管了,因为这一个月的诡异平静,她现在忙得焦头烂额。
许知言也没想到他们会在长夜之城待这么久,这里天天下雨,住着是真挺折磨的,所以他能理解那些离开的人。
自打进入城中,他身上的衣服就没有干过,因为太潮湿,房间的每一个角落都长出了蘑菇,昨天醒来,他那双鞋子上甚至也冒出了几朵褐色蘑菇。
艰难的住宿环境让许知言犹豫着要不要离开,毕竟这一个多月确实是无所事事,就算他们现在也找不到事做,换个好点的环境也比这里好啊。
于是这天早上刚起床,他将鞋子上再次冒出的蘑菇拔掉后,就对正在叠被子的米勒说了自己的想法:“要是今天还没消息,我们也走吧。”
米勒没什么意见,许知言去哪里,他就会在哪里。
最后一天了,他们的蜜糖还剩挺多,于是许知言又做起了烧烤。
不过这次他挺认真,是真的想试试引龙,怕龙的口味不同于人,还贴心地烤了蟾蜍、蜥蜴、大蝙蝠,还有一些奇形怪状的、米勒都不知道他从哪里弄来的东西。
刷上蜂蜜后,再丑的食物都能烤得金黄焦脆香气飘飘,只是这次许知言不太敢吃就是了。
天气太过潮湿,刚拿出的干燥柴火放了一会儿就受潮了,烧起来直冒烟,呛人得不行。
许知言不小心扔了块这样的潮木头到燃烧的火堆里,顿时被烟火熏得眼睛都快睁不开了,刚准备去重新拿点干燥的柴火回来,米勒就叫住他,“我去吧。”
米勒刚离开,他还没安静坐上一分钟,身后就突然传来一种很奇怪的怪异响声,好像有很多人站在暗处同时窃窃私语。
带着疑惑回头一看,原本还有些漫不经心的许知言顿感毛骨悚然,因为,那怪异声音竟然是从他身后的灰墙发出的……
他看过去时,一眼就看到了墙壁砖缝里藏着的那些怪异红点。
随着怪声响起,那些红点还会移动位置。
再仔细一看,他更是一阵鸡皮疙瘩直掉,因为哪是什么墙在说话,分明是里面藏了无数只老鼠。
灰墙的内部都被掏空了,密密麻麻地藏着不知道多少只老鼠,那些红点赫然就是这些老鼠的眼睛。
一个城的人还没有老鼠数量多,这里的老鼠个个油光水滑膘肥体胖,体型看着竟跟只小狗差不多。
为了不扰民,许知言还特地挑了个人少的地方,却没想到会遇到这么恶心的一幕。
面前的墙只是粗略看去,少说也得有上百只红眼老鼠在墙里蠕动,它们被外面的烤肉香味吸引,原本待在下水道的,现在都爬了出来。
甚至不等许知言反应过来,它们就成群结队的从墙里跳了出来,然后把他的烤鸡、烤蟾蜍、烤蜥蜴、烤大蝙蝠,全部洗劫一空叼走了。
还真有在光天化日之下抢东西的吗?不对!他居然被一群老鼠抢劫了?!
原本许知言还觉得恶心不敢上前,可看到烤鸡也被叼走后便怒了,其它东西他不在乎,唯独烤鸡绝对不能动,那是他和米勒的午饭。
在怒火冲上大脑的情况,他做了件傻事:追了上去,想把烤鸡抢回来。
然后刚跑出没多远,脚下地面就猝不及防发出一声脆响,直到这时许知言才惊恐发现,完蛋,这哪是什么泥地,分明是块脆得不行的薄木板。
长久浸泡在雨水中,木板早就腐朽不堪,接连发出了令人不安的破碎声,体型较轻的老鼠在上面跑动没有太大问题,可人走在上面就过于重了。
于是下一秒,害怕的事还是发生了:木板从中间断裂,正好站在上面的许知言惨叫一声后就摔进了底下的下水道。
幸运的是,下面不深,最多也就三米的高度,而且因为常年下雨,下水道里的水还算干净,除了有点异味,里面没什么内容物。
屁股摔得不轻,许知言疼得“嘶”了一声,刚撑着墙从雨水里站起身,一道柔和白光却在他眼前一闪而过。
那白光很神奇,有实体,能碰得到,擦着他的鼻尖闪过时,一瞬间还有种被炙烤的轻微刺痛感。
这是什么?
许知言愣了愣,刚想凑近看看时,身旁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中却突然传来一阵若有若无的怪声。
凝神细听片刻之后,他立时寒毛直竖,一股凉意也从脚底直冲进脑髓深处。
因为,那居然是哭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