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完了整个采访视频，万菁嘴角抽动几下，没忍住，扯出一丝笑意来。
晏筝不明白她为什么笑，疑惑望过来。
万菁摆摆手：“没什么，只是想到了一些事情。”
她又补充道：“有的时候真不希望自己这么聪明，有些事情看得太明白了，只是徒增烦恼而已。”
闻言，晏筝略略扬眉：“你在炫耀。”
万菁：“……”
“咳，烦恼有用吗？人就是这样的生物，逐利的，利己的，冷漠的，却又是善良的，热情的，温暖的。看穿了某些事物便看穿了吧，不去管它们，多关心些美好的事物也许就会觉得人其实也是可爱的？”
晏筝呼出菜单来，一面浏览着，一面换了欢欣的语气：“不说这些了。商会要大变天了，不过明天的烦恼就留着明天去烦恼，今晚好好放松。明天再给你放一天假，嗯，因为某人太勤奋了，明明说让她休息，她却恨不得一天当四十八小时来用。”
“没办法啊……”
万菁撑着脑袋思忖片刻。
张晨歌和叶氏一家的纠纷与她无关，她没有必要牵扯进去，自然是没有必要为此事挂心的。
但……
她吐出一口气。
就是觉得心里有些莫名的感觉，怪怪的，她从未有过这般的体验。
晏筝仿佛能读心：“打抱不平？”
万菁微愣，对啊，打抱不平。
抬眸看向晏筝，无奈笑道：“晏姐好精辟。”
晏筝也笑：“先管好你自身吧。”她在桌面上唤出新闻界面，指尖点着，“且不说帝国对张晨歌的态度如何会不会保她，你可是最适合背锅的人选。”
“晏姐说笑呢。”
“…行吧，的确是说笑，我就是想提醒你别再掺和进来了。帝国不会曝光收容部队的事情不代表他们不会追究。”
“呵，我不会曝光某些事情，也不代表我不会追究。”
默然片刻，晏筝沉吟道：“璀璨星系最大的电视台采访了叶家却没有采访张晨歌，你也留意到了吧。”
万菁叹出一口气，“我明白的，对手实力不弱。不过晏姐，其实这件事我倒是不担心的，张晨歌肯定能处理好。帝国这边我也不怕，晏姐你了解我就知道我的实力的，不需要担心。”
“那就好。”
桌面上的新闻界面刷新，第一栏出现新的热搜。
万菁起先并未注意。
但那一栏后面的评论人数直线上升，从四位数急速增至五位数、六位数，乃至七位数八位数。晏筝垂眸，看见了标题，莞尔，点开来。
全息视频投影在二人中间。
是一个人，张晨歌。
她面上是沉痛与哀悼，眼神却是坚定。
“各位，晚上好。
“今天站在这里，我的心情无比沉重。首先，我代表AGNα0101实验站全体成员，并以我个人的名义，为我们失去了叶少晴同学，向她的父母、家人、朋友和所有关心她、所有爱她的人，致以最深切、最悲痛的哀悼。
“叶少晴同学的离去，是一个无法估量的损失。她是一位罕见的天才，一位在物理学领域闪耀着夺目光芒的年轻学者，一位用琴声触碰灵魂的艺术家。我们失去的，不仅仅是一位拥有无限未来的年轻人，更是科学界和艺术界一颗本将长久闪耀的星辰。她的梦想，也是我们所有投身科研事业的人的共同梦想。
“作为实验站站长，我对站内所有事务负有最终领导责任。对于此次事故，我绝不回避这份责任。目前，由公司安全委员会主导的独立调查组已全面接管调查工作，我及实验站管理层正无条件全力配合。
“我听到了外界的声音，包括一些非常严重的指控。我在此必须基于事实和尊严郑重声明：AGN实验站始终将安全置于首位，拥有严格、透明的上报流程。任何关于‘系统性瞒报事故’、‘罔顾人命’的指控，都是彻底失实的。这些言论不仅伤害了我的团队，更是对叶少晴同学所热爱的科学事业本身的玷污。我们坚信调查组的专业与公正，真相必将大白于天下。
“前沿科学的探索之路必然伴随风险，而我们的使命就是用最严谨的体系去管控风险。此次悲剧表明，我们的防御体系出现了未能阻止的漏洞。查明并彻底修复这个漏洞，是我们对叶少晴同学最重要的告慰，也是我们不可推卸的使命。
“在最终调查结论出炉之前，我对事故具体原因不做任何猜测。我恳请媒体和公众信任调查程序，给予调查组客观、冷静的空间。
“在此期间，我已下令暂停实验站所有非必要的科研项目，并将立即启动由我直接负责的、前所未有的全站安全审查。我的职责是坚守岗位，稳定团队，领导整改，直至上级根据调查结果做出最终人事决定。此刻离开，是对责任的逃避。
“叶少晴同学为科学理想献出了年轻的生命。最好的纪念方式，不是让恐惧和谣言扼杀探索的脚步，而是让我们的科学实践变得更加安全、更负责任、更配得上像她这样优秀的后来者为之奋斗。
“我们将用行动告慰逝者，用真相回应质疑，用安全捍卫科学的价值。谢谢大家。”
评论在全息人像旁滚动，众说纷纭。
“这才是一个领导者该有的样子！不推诿，敢担责，但同时坚持原则！静候调查结果。”
“张站长的回应冷静、克制且专业，对比之下，是谁情绪化利用媒体进行攻击，咳咳我不说。”
“‘承担领导责任’和‘承担事故责任’是两回事！本法学生舒服了，终于看到有人把这两个分清楚了呜呜。”
开始的时候评论里还是有不少理性的言论：
“支持！一切应该等权威调查结果，而不是靠媒体煽情和网络审判来定案。”
“现在各种谣言满天飞，相信调查组才是唯一正确的做法。”
“叶家有钱有势就能操控舆论判人死刑？法律和程序是摆设吗？”
“dl！最好的告慰是让科学更安全，而不是摧毁科学事业！格局打开了。”
“她称呼的是‘叶少晴同学’，感觉她对逝者的惋惜是真诚的。”
“暂停项目、启动安全审查，行动迅速且果断，这才是做事的人。”
“能在巨大压力下稳住团队，专注整改，心理素质真强，女强人名不虚传。”
但很快，弹幕被抨击的声音淹没：
“说了这么多，一句实质性的道歉都没有！全是官话套话［呕］”
“她在念稿吗？表情那么镇定，看不到一丝真正的悲伤和愧疚，像是在开业务发布会。”
“‘叶少晴同学’？人家父母心都碎了，她还搁这儿玩文字游戏？［亡］”
“她当然否认瞒报！哪个罪犯会主动承认？谁知道这个所谓的调查组是不是就是她做了手脚的？必须成立更独立的调查组！”
“她说安全透明就透明？‘彻底失实’四个字说得轻巧，拿出证据来啊！敢公开所有的安全记录吗？”
“通篇都在偷换概念，把‘管理失职’甚至‘可能犯罪’的问题，偷换成‘科学探索有风险’［呕］，以为网友都是傻子被牵着鼻子走吗？”
“故意把重点放在叶同学的优秀上面，混淆视听，就是想用惋惜来掩盖自己的错误，道德绑架［大拇指］！”
“承担领导责任？乍一听好有担当，嘁，明明是想用模糊的概念来规避法律责任。”
“调查期间凭什么还让她主持工作？她本身就是嫌疑人，还能自己查自己？”
“必须立刻免职！不管她有没有参与调查，本身就应该停职。这是调查的前提，否则怎么可能有公正的结果？”
也有一些始终处于旁观视角的声音：
“经典的危机公关博弈。叶家打情感牌，张晨歌打程序和法律牌。最终要看证据站在哪边。”
“张晨歌的发言稿绝对是顶级公关团队的手笔，每个词都经过精心打磨，目的是争取中间派舆论。”
“现在站队为时过早，让子弹飞一会儿。等安全委员会的初步报告出来再说。”
“emmm我怀疑事故背后有更深的隐情，可能是更高层的人物想掩盖什么？张站长只是被推出来的替罪羊（瞎猜哈纯属瞎猜）。”
“有道理，这么急着搞垮张站长，是不是怕调查深入下去，会牵扯出他们自己的利益？”
“一个15岁的孩子，再天才为什么能接触到如此危险的实验？这本身是不是一个违规操作？据说叶少晴是被古院长邀请去的。我怀疑整件事情都是帝国的手笔，故意把叶少晴带到实验站，接着不小心出了个事故……dddd，为的就是把张晨歌搞下台。盲猜她的研究内容触及了谁的［蛋糕］。”
“如果张晨歌是个男站长，大家还会这么苛刻地批评她‘表情冷漠’吗？‘女强人’真是不好当。”
“舆论对女性领导者的要求总是更严苛，既要求你有共情力，不能不哭，又要求你杀伐果断，不能哭得稀里哗啦。六百六十六。”
万菁看见阴谋论的言语，嘴角扯出些弧度。
猜的大差不差，只是整件事情并非冲着张晨歌去的，而是晏筝。张晨歌与叶少晴还有其他人都是顺手拉下水的路人罢了。
她点开那条评论，看那人的主页。
名叫【玻色子小姐】。
IP未知。
过去短短几个小时时间，她发表了几十个帖子，上百条评论，均是维护张晨歌教授的。
她的主页下面已然变作火海。
“这个玻色子小姐是张晨歌实验室买的水军吧？多少钱一条？带带我？［666］”
“一看就是利益相关方，要么是实验站既得利益者，要么就是张晨歌的学生，出来给老板洗地了。”
“账号是新注册的吗？以前怎么没见过？明显是临时拉出来转移视线的！”
“‘玻色子小姐’？叫你‘冷血子小姐’算了！你的心是玻色子做的吗？没有温度没有感情？”
“祝你家人以后也遇到这种事，看你还能不能这么‘理性’地分析！”
“吃人血馒头香吗？用一个小女孩的血来彰显你自己的‘众人皆醉我独醒’？”
“死的是一个活生生的人，一个15岁的天才！不是你们物理公式里的一个符号！收起你那套冷冰冰的理论！”
“她当然冷静了，死的又不是她的女儿。站着说话不腰疼！”
“这就是那种典型的理科学霸吧！在你眼里是不是所有生命都可以用数据来衡量？就是一条人命死在你面前你是不是眼皮都不会眨一下？”
“破案了，这个玻色子小姐就是张晨歌本人的小号吧？亲自下场了？”
“看她名字就知道，和张晨歌是一类人，只知道埋头搞研究，根本不在乎人命。”
“建议改名‘甩锅子小姐’，更符合你的专业方向。”
“这个玻色子小姐的出现，完美印证了张晨歌回应策略的目标受众：就是争取这些相信程序、崇尚理性的知识分子。舆论战已经分层了。”
“虽然我不完全同意玻色子小姐的观点，但网友对她的人身攻击也太可怕了。这个世界不允许不同的声音存在吗？”
“玻色子小姐和攻击她的人，根本就是两个无法互相理解的物种。一个在‘事实-程序’层面讨论，一个在‘情感-正义’层面叫嚣。这场争论……根本就是毫无厘头，注定没有结果。”
玻色子小姐的主页还在弹出她自己新的发言内容，都是在别的帖子下面的评论，会同步显示在她的主页里面。
“道歉？道什么歉？为一件还没有查明原因的事情道歉吗？那才是最不负责任的行为！张教授现在道歉，就等于提前认罪，这会直接干扰和绑架调查组的判断。真正的负责，是克制情绪，等待真相。情绪化的道歉是表演，冷静的等待才是担当。”
“张口就是‘瞒报三年’，证据呢？公司安全委员会有最严格的年度审计和随机抽查，瞒报事故的代价是整个实验站被关闭，负责人承担民事责任甚至刑事责任。张晨歌作为站长，她比任何人都清楚瞒报的后果。用一条没有证据的谣言去否定整个监管体系，你们的脑洞真是比黑洞还深。”
“有些人是不是科幻片看多了，以为实验室是绝对安全的无菌室？前沿探索就是在未知边缘跳舞！每一次点火、每一次高能碰撞都有理论计算外的风险。我们的安全协议是为了将风险降到最低，而不是降到零。将一次悲剧简单归咎为‘管理失职’，是对所有科研工作者付出的侮辱。”
“媒体要的是流量，叶家要的是复仇，网友要的是情绪宣泄。谁真正在乎真相？张站长的声明是唯一一篇在呼吁等待‘真相’的文本，而你们却都在骂她。这难道不可悲吗？这是一场声势浩大的、完美的‘猎巫’行动，科学精神在舆论狂欢面前一文不值。”
“我无比同情叶家的悲痛。但悲痛是否赋予了你们操控舆论、未审先判的权利？用女儿的鲜血作为武器，发动媒体攻势试图摧毁另一个科学家的职业生涯，这是否是对叶同学科学精神的一种背离？她是否会希望看到自己的逝去导致她所热爱的事业被非理性的攻击所淹没？”
“你们要求一个领导者在这种时候应该哭得撕心裂肺？真是荒谬！她的职责是稳住即将崩溃的团队、配合调查、防止次生灾害。如果她也情绪崩溃，那才是最大的失职！‘女强人’不是贬义词，正是在这种至暗时刻，我们才需要这样冷静的头脑来主持大局，而不是一个哭哭啼啼的演员。”
“让我们问几个关键问题：1.事故发生时，叶同学的操作流程是否完全合规？ 2.该实验的安全预案是否存在设计缺陷？ 3.这是否是一个极其偶然的、多重小概率失误叠加的‘完美灾难’？在这些问题有答案之前，所有对个人的指控都是耍流氓。”
“我们纪念叶少晴同学的方式，应该是让科学变得更安全、更透明，而不是摧毁一个科学家，不是让整个科研界变得畏手畏脚、害怕风险。如果因为她，我们失去了继续探索星海的勇气，那才是对她生命最大的辜负。”
令人十分欣喜的是，在狂暴的情绪洪流里仍然偶尔出现一些不同的声音。
“给玻色子小姐点赞！［呜呜］在一堆情绪宣泄里看到了理性之光。张站长的回应才是应对危机该有的样子。”
“只有真正搞科研的人才知道流程和调查有多重要，而不是像叶家那样靠媒体断案。终于看见懂行的人了！支持玻色子小姐！”
“这个博主条理清晰，每一句都点在要害上。反对她的人根本拿不出事实反驳，只能人身攻击。”
“她不是在‘洗地’，而是在陈述程序正义的基本原则。你们骂她，只是因为你们不想听事实。”
“关注了！需要你这样的声音！舆论已经被情绪裹挟了，不用管网上那些过激的人。”
“玻色子小姐撑住！我们沉默的大多数支持你！”
“点了，姐妹兄弟，点了！别看网络上乌云密布，其实沉默的是大多数！大多数人在观望，仍然有很多人是支持张晨歌教授的，只是不敢在这样污浊的网络上开口。加油，玻色子小姐，你是精神领袖！”
“没有人觉得整件事情都很荒诞吗？站在张晨歌的视角看，她顶住压力，成功完成了一项无比危险的实验，并且取得了无与伦比的成绩。各位可能文化水平都很高吧，居然不知道这个实验的成功意味着什么？！人类对世界的认知被彻底改写了！张晨歌帮人类前进了一大步，可是她迎来的却不是鲜花与赞扬，而是漫天的谩骂诅咒与恶意揣测造谣。我的天哪，难以想象她的心里该是什么样的感受。”
“点了，好想哭。妙手回冬啊大夫，我的心里像堵了一块石头。好心疼啊，够了，真是够了。跳出来看真的觉得这件事好离谱，像是某些人恶意炒作的。”
“六百六十六，你们都只看得见冷冰冰的物理实验对不对？九条人命啊！活生生的九条人命！他们为实验牺牲难道就是理所应当的吗？如果不是这次死的人里有个比较有名的叶少晴，是不是就会被一笔带过？然后所有人都去祝贺张晨歌，遇难者家属根本不敢发言，因为和其他人发出了不一样的声音，一定会被群攻。”
“不想和您们这些人吵架。我支持你玻色子小姐，加油！不要管这些人怎么说。我了解了一下张晨歌早年的经历，真的好想哭。女子一步步走上来真的太不容易了。我知道肯定又有人要反驳了。我就说一句，女子想完全靠自己的能力走到和男子同样高的岗位上，就是要更困难的。不接受反驳。”
“顶你！玻色子小姐大大加油！”
玻色子小姐的头像是瑰紫色。
万菁放大。
原来是一副画，似乎是博主自己画的，介于水彩和油画之间的质感，万菁不识得，但觉得厚重又亮丽。
紫红色星云间，一个少女的背影，拉着提琴。
宇宙浩渺，宏丽，却因着这个背影并不显得孤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