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辈子都没经历过这么荒唐的事。
周立宸盯着那一行字，感觉眼前已经出现了眩晕。
他的目光随着一行行字往下，逐渐看到了下面的鉴定过程，写满了医学名词。随后是一整个表格，对比不同基因座。
……遵循孟德尔遗传规律……累计非父排除概率大于0.9999。
——在不考虑同卵多胞胎和近亲的情况下。
——支持周立宸是姜存的生物学父亲。
——等等！
周立宸按着那叠纸，脑门冒着冷汗，十七年来向来清醒冷静的大脑，头一次出现了宕机的感觉。
他脑海中迅速冒过很多社会新闻，什么同卵双胞胎在另一个体内呆了几十年，双胞胎被同胞兄弟吸收，生孩子后才发现只有某部位不是属于自己而是属于同胞兄弟的基因……
乱七八糟的，都不对啊。不，不是，更不对的……
“你怎么拿到我的DNA的？”
对面的少年，应该叫姜存，特别无辜地耸肩：“爸，我说了你再不答应见我我就去你班上找你了。”
在他的座位上，他寻找到了带毛囊的头发，看起来即将上高三的他爸真的很苦，头发都在整根地掉了。
姜存又心怀防备地看了看亲爹的发际线，松了口气，还好，头发还是很茂密的。即便在二十多年后他也仍然有一头浓密的好头发，是个基因很强大的帅爹，没有中年秃头……
周立宸像被施了定身术一般。
他这些天去参加一个比赛，没有在学校。
所以看到那些“骚扰短信”，根本没有回的**。
可是他也相信，看到一个跟自己如此相似的人到教室里去，说想要拿自己的东西，没有人会怀疑他不是自己的什么亲戚。
周立宸喉结咽了咽，在脑海里冷静地将所有生物学可能转了一圈，并接受了自己也许会作为案例上《柳叶刀》的可能。
接受了这个最坏的可怖结局之后，他终于恢复了清醒。
他沉着地问：“你是从哪里来的？你的目的是什么，你的养父母呢？你敢确定这是我的DNA吗？”
周立宸都知道自己是垂死挣扎，这份亲子鉴定上面有权威机构盖章，但凡他不相信，带着这个少年再去鉴定一次就好了，只是他出不起这个风头。
一想到诸多医护人员眼睁睁看着一个十六七岁的人被活生生鉴定为自己的儿子，周立宸就觉得这个世界可以灭亡了。
他要了解这个少年的一切过往。
姜存愣了下，十分吃惊：“你说什么呢爸，我就是从咱家里来的啊，我的父母不就是你和我妈吗？”
他擦了擦嘴，指着鉴定报告说：“爸，我是从25年后来的啊！”
……
周立宸从四岁开始接触到唯物史观。
七岁，他在家里安排下学习基础生物，知道遗传定律。
十岁，他阅读《时间简史》，通晓相对论，知道时间不可能扭转。
现在17岁，他的世界观碎了，碎得清脆离奇。
眼前的少年还在十分认真，试图给他解释一切。
“你知道吗爸，25年后你把爷爷的产业发扬光大，特别牛逼，我已经是一个身家几十亿的富二代！”
“爷爷叫周成鸿，但这是他创业以后给自己取的，其实本名叫周树根，经常带我们回大槐树老家祭祖，他爱喝煲珠公奶茶，因为三高您不许他喝。”
周立宸眼睛眨了一下，终于抓到不对，立刻反驳：“我爸哪里爱喝奶茶？”
分明他严苛自律，坚持健身，人到中年仍然挺拔健硕，是企业家里出名的帅哥。
“他爱喝啊。”姜存一脸理直气壮，而后继续叭叭一些周立宸无法接受的事。
“还有我大伯，周立远，到四十多岁也未婚，是家里的一个心腹大患，换了好多好多个漂亮婶子，还有一个是大明星叫宫佳媛，反正大伯公见他一次打他一次。”
“咱们家住在……”
“你的身份证号是……”
……
周立宸的心，已经渐渐凉透了。
如果说他爸爱喝什么煲珠公的事，可以说是破绽的话。
那后面的一切，已经是他听一句，就浑身发凉一句了。
宫佳媛，他真的认识。
当今正火的女明星，和他们家是发小，尤其是和堂哥周立远，斗得乌眼鸡似的，恨不得啄瞎了对方。
这事没别人知道。
他还背得出他的身份证号。
周立宸想不通。
以自己的谨慎性子，会将身份证号告知给除了至亲以外的无关群众。
谁也不知道那天的周立宸经受了怎样苛刻的冲击。
许久之后。
他抬起头问姜存：“你还知道，最近会发生什么吗？”
姜存终于把杨枝甘露喝完了，猛地点头：“我知道！今年我舅舅会受伤！然后留下一辈子的残疾！”
“……”
这种事没必要这么激动而且后知后觉地说出来，这种事……
等等，周立宸忽然一怔。
想到了什么，像有蝶翼扇过他的睫毛。
“那，”他问出这个问题，倒是特别冷静，“你妈妈呢？”
姜存忽然顿了一下。
他卡壳了一下，问：“爸爸……你还不认识我妈妈，吗？”
……
他上哪里去认识。
生来十七年，他一直都沉迷学习，严苛自律。少有的爱好都是打球，和钻研天文。
等等，周立宸颤了一下，他怎么就接受这个人喊他爸了。简直毛骨悚然。
“不要喊我这个词。”他冷静地眨了一下眼睛，在极度的崩溃中，重建自己，“还有，把你的亲子鉴定报告收进去，如果你不想被抓进实验室的话。”
姜存乖乖地把报告收进了包里。
外面是艳阳天。
姜存亦步亦趋地跟在周立宸身后，亲爸没打算跟他说话。
他不禁叹息了一口气，他爸就是古板，要是找到的是妈妈的话现在早就感动相认、泣涕涟涟了，他预想中的父子相拥感人情节并没有发生。
周立宸边走，边察觉到这个小尾巴，心中涌起一股燥气，可而后迅速升起来压制住燥气的，是更强大的无力感。
他看了他一眼。
“你是说，你妈妈，和我，感情很好？”
姜存猛地点头。
路过门卫处，周立宸双手插在裤袋里，余光从玻璃中瞥了一眼他。
满脸的天真，不是幸福家庭养不出来的清澈依赖感。
虽然对这一切仍旧感到抗拒和荒谬，但周立宸心中某个角落还是没有表情地，轻轻松了口气。
一只靴子落地。
还好。
未来，他的家庭，他的妻子。
也许至少是幸福的。
不像他的爸妈。
“我妈妈是世界上最美丽、最温柔、最可爱、最坚韧的人！”在踏入球场前，姜存强调。
“她姓什么？”
“姜啊。”姜存一脸清澈，“我不就叫姜存吗。”
周立宸顿了顿，插着裤袋点点头。
“你知道她在哪吗？”周立宸顿了顿，似乎语气并不是那么急迫想找到她，而是因为另一个原因，“还有你……舅舅。”
姜存苦恼地皱起眉。
周立宸静静屏息，看着前面的电梯门，等着他想起来。
“……不知道。”姜存如实地摇头，“爸，你比较好找，网上一搜周成鸿的儿子在哪上学就成了，但是我妈我没找到。”
周立宸吸了一口气：“别提这个字。你不知道她在哪上学？”
姜存：“不知道啊。”
他怎么能回答得这么理所当然的。
“我只知道她也在海市……大概是吧，嗯，妈妈不爱提起上学时候的事，我只知道这个……”
周立宸走出电梯，转过拐角，脸冷冷的。
海市有900多所中学。
光是高中都有将近300所。
他甚至都还不能确定，她，多大。
“那你知道，她……哪年的吗？”
“和你差不多吧！爸——”
一个爸字呼之欲出，就在这个时候，三个芒及时地出来了。
姜存的脸颊嘟了起来，似乎含了一口气在嘴里。在周立宸刀锋一般威胁“你敢叫就死定了”的眼神中，他渐渐合上唇形，转移开目光，带上了调子。
“叭叭叭叭，叭叭叭叭，叭叭叭叭～”
周立远：“……”怎么唱上运动员进行曲了。你进个球场也要仪式感哪？
挺好，范围缩减了500所。
周立宸呼出一口气，抬起目光，看着堂兄和发小，他们一脸不知道八卦死不瞑目的表情。
周立宸直接拎起包，背在身上，无情说：“走了，今天不练了。”
“哎哎哎！king‘sVip就这么走了？等等等等，这个小弟弟是谁，要是你熟人，哥哥们也请他吃饭啊！”
“用不着！”
一个绿色的网球往后扔了过来，精准地扔到了周立远脸前，他赶紧伸手接住，力道还挺大。
不知道他从哪掏出来的。
看着堂弟和那个小男孩并肩离去的背影，周立远捧球失着神，半晌咂巴咂巴嘴。
他总感觉，这几天家里要出大事了。
“King‘sVip？”姜存往前凑了凑，“爸你这么有面子啊？这是什么vip，还有什么是别的vip不能知道的？”
“别叫。”
爹似乎在忍什么的样子，姜存闭嘴了，片刻又问：“那叫啥啊？”
“周立宸。”
“我去，那也太超级加辈了吧？”
姜存站在原地愣了，看着亲爹打了辆车，他赶紧又跟上去。一边系安全带，一边偷偷喜滋滋嘀咕：“我可是我们那辈里第一个叫亲爹大名还不被打的大孝子了。”
“……”
周立宸静静坐着。
突然对自己这个未来的“儿子”，有一种极其，极其不祥的预感。
他深吸了一口气，压下这种不祥的预感。
……毕竟。
他已经描述过了。
那个，他未来的妻子。
是一个温柔，坚韧，博学多才，人缘特别好的人。
虽然从未谈起过，也在目前并没有这个**。但周立宸确实知道，这符合自己的理想型。
这样的她，和严苛自律的他自己共同培养出来的孩子。
不会是那种二代的。
……吧。
姜存转头问了一句：“周立宸我们去哪？”
周立宸动作一滞，突然有点懊悔，不知道怎么感觉不该把这个权利交给他。
他淡淡说：“去爷爷奶奶家。”
姜存很兴奋，都快从安全带里挣出来了：“谁爷爷奶奶？”
“我的。”周立宸忍了忍，双手撑着膝头，看了眼司机师傅，又转回目光，面无表情地说，“你爹的。”
司机师傅转着弯笑了一下，年轻人。
就是喜欢玩这些伦理梗。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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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第 2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