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有得选，安·沃德这辈子都不想再去学校。
抽屉里手碰就发痒的巨大毛毛虫，不带回家就会被划得一塌糊涂的课本，球鞋时不时出现的蟑螂，都在彰显这所学校对安不那么友好。
除了偶尔会冒出来的生物外，周围投射过来的目光和指指点点也令人不舒服。
“怪物。”
“巨人。”
“假小子。”
安不知道为什么仅仅过去一年，同学对自己的态度会变化这么大。
只是因为自己长到全班最高的个子吗？
在其他女同学安然度过发育关的一年，安一口气长到了一米七三。
急速的增长伴随夜晚睡眠的不安稳，每天半夜腿脚就会抽筋几次。
有时候安受不了躬身抱住腿，疼得直不起身体。白天在学校也会抽，她就赶快躲到角落蹲下，不想被过路的同班同学看到。
有的同学看到，会上来嘲讽。
一年前认识的朋友还会拦着他们不要欺负人，很快抗不下出现在衣服的毛毛虫和蟑螂。安不怪她远离自己，不是所有人都拥有不怕虫子的勇气。
自己不怕虫子，是小时候被爷爷在农村带大。澳大利亚的乡村从来不缺巨大的虫子。
夜晚开台灯，巴掌大的壁虎会从掉漆的白墙攀爬；白天路过厨房，蟑螂从发黄的壁柜路过。
炉子烤面包的香味尤在鼻翼，阳光从门外进来，蜘蛛在门顶结网。
相比学校的同学，互不打扰的虫子算是很好的伙伴。
安打开柜子，轻手轻脚翻开自己的鞋子和衣服，果然掉出了一条长毛的毛毛虫。
“安。”
听到朋友的声音，安伸手挡住对方的眼睛，“等等。”
把虫子小心挪到窗外，她才放下自己的手，“玛丽？”
玛丽蓝色的眼睛有些愧疚，安有种不好的预感。
“我和艾萨克在一起了……以后可能没那么多时间。”
一股尴尬的安静围绕她们之间，安有些磕巴，“嗯……恭喜，挺好的。”
玛丽把刘海别到一边矜持地点头，望了一圈周围，“我先回去了，他在等我。”
安言语苍白地告别，心知以后可能很难再见到这个朋友。
家离学校有些距离，安检查一番自行车，没有虫子也没有坏掉。这个月已经修了三次自行车，零花钱花掉一半，再坏的话剩余的零花钱就没法买什么东西了。
爸爸不在家，她去厨房自己准备晚饭。
安端着自己的晚饭回二楼卧室。作业在学校已经写完，能看的只有在学校新借的书。
女孩的桌子很简单，除了学校的课本和文具，只有一本家庭相册和一本植物大全。尽管家人不限制电视机的播放时间，安对电视剧和综艺节目兴趣不大。
安以为一个晚上就此过去，八点的时候一楼响起杂声。
“爸爸？”
男人从门外拉着线，似乎想装在踢脚线。安看不出他在装什么，爸爸的工作总是很神秘。
“安，一会这条线也得装到你房间，”金发男人抬起头看她，“收拾下房间。”
“这是什么，爸爸？”
“网线，可以用来上因特网的。”
因特网这几年越来越流行，安没想过家里还会装这个。因特网需要配合计算机，男人说明天两台计算机就会到。
“我不明白？”安在一旁纠结自己的手指头，“怎么突然……”
男人放下网线，朝自己女儿张开双臂。
“这个学期看你上学总不开心，”他抱起怀中的女孩，不吝自己的关心，“在学校不开心的话，去网络上玩玩吧。”
安没有和爸爸提过学校的事，总担心给对方添麻烦。
自从爸爸和妈妈离婚，妈妈有新的家庭。爸爸总在公司上班，周末也很少在家。
男主人常年不在家，对女孩来讲不是严重的事情，对女主人却是难以忍受的缺点。
父母离婚，安选择跟爸爸生活。她知道妈妈和常来家里的莎朗的爸爸关系很好，莎朗也很喜欢妈妈。
半年后，安从妈妈那里听到再婚的消息。
爸爸看上去和以往没什么区别，安也越发小心翼翼。她不懂大人间的事，也无法融入一个新的家庭。
房间的网线安装好，男人离开前摸了摸她的头。
“明天白天我得进你的房间，记得把门开着。”
安睡前把桌面收拾干净。
一家三口的照片在床边安静摆放，思考片刻，还是将照片收到抽屉里。
有时候她想，终究自己还是像爸爸多一些。父母离婚，妈妈再婚，自己却和男人一样没有太多的反应。
像面对突然出现的虫子，不会大呼小叫。
长高了不会变矮，离婚了不会复婚，离开的朋友很难再回来。
合上今天借来的小说，盖上被子闭眼睡觉。
尽管安很想将自己缩在人群中谁都看不到，一米七三的身高在初中生里还是过于鹤立鸡群。
体育课打篮球，安利用自己良好的视力，快速避开故意朝自己的冲撞。
自己体重过轻，摸一摸都是骨头，被撞到容易留下淤青。
而且她怕疼。
熬过相对难捱的体育课，剩余的课程可以稍微放松些。
一天照常过去，回到家里的卧室，安看到自己的桌子上多出了一台屏幕、键盘、鼠标和垫板。
屏幕旁边贴了一条纸，上面写着邮箱和邮箱密码。
垫板上是键盘和鼠标的使用说明，还有因特网的入口。
安见过别人用计算机，很快打开机箱的开关。
桌面上有几款特别的图标，显然爸爸白天安装电脑的同时，也把游戏下载好了。
探索了一会电脑，安打开其中一款拿着手枪的软件。
注册账号刚好用到爸爸留下的邮箱，安很快填上验证码，接着是用户名的填空。
她先是把自己的名字填进去，被提示此用户名已经注册。
思考一会，安填上：imnotmonster（我不是怪物）
用户名通过，很快到了新手教程。玩了几分钟安意识到这是一款FPS游戏。
过关新手教程，再次点击匹配，安听到了很多人的声音。
“这件衣服你是从哪里买的？”
“谁和我组队，我一带三！”
“你好，你是哪里人？”
伴随周围的人声，左下角的聊天框是密密麻麻的信息。
刷屏太快，安还没来得及辨认各个用户名，就已经在飞机上。
“在哪里下？”有人问。
安还记得新手教程教自己的操作，点开地图扫了眼。现在他们在F区，从地形上看像是森林。
“跟我一起往下跳。”另外一个声音叽叽喳喳喊。
尽管通过新手教程，安对操作鼠标和键盘不太熟悉，打算跟着队友，他们做什么自己就做什么。
很快两个队友出局，只剩最开始问哪里下的人还在，对方似乎也是新手，两个人在原地面对面讲话。
“你会玩吗？”他问。
“不会。”
“我也不会，才刚打了几把。”对方也不沮丧，“会舔包吗？剩下的给你。”
安不懂舔包是什么意思，从对方的举动看，似乎指新手教程里的捡起。安捡起队友掉落的东西，商量后找地方躲起来。
安手上有一把□□和四倍镜，她切换准心模式观察周围。
他们似乎在一个交通中心地，有两队坐着车路过，有一队人堵在桥门口，很快他们发生枪战。
安凭借自己的反应和视力拿到一个人头，马上就被发现了。
“快跑！”队友喊。
他们没有跑过，被敌方的炸弹炸死了。
安回看自己的死亡镜头，发现自己待的是个不那么容易逃生的位置。有个石头卡住他们。
再次开匹配，从耳机里的声音听，都不是上一把的队友。
随着操作越来越熟练，安开始拿到一两个人头。
有几个听到声音是女生，硬凑过来讲话。安不习惯作为人群的中心，也只蹦出几句单词回复。
大家要么新手要么菜鸟，很快都出局开始新的一把。安唯一持久的一局是其他四个队友都死了，她硬靠着舔包在安全区撑到了最后第五名。
在队友的帮助下，安学会了手榴弹和闪光弹的玩法。
有些队友不喜欢开口讲话，靠聊天框回复。安打字速度很慢，常常在找某个字母花一番时间。
有两个人加她好友，想拉着一块匹配。安没有拒绝，很快意识他们是由于自己的性别才拉入队伍。
安开始惜字如金，能打字回复就打字回复。大家也没有恶意，将收集到的一些物资给她。
作为回报，安给队伍带来了五个人头。她对动态的人物很敏感，望一圈常常能看到远方的玩家。
她握着枪的鼠标也很稳，不抖也不偏。没有遮挡和意外，通常能一枪爆头。
安第一次感到网络世界区别于现实的好处，这里只看你的枪法和技术。
他们不知道她长什么样子，也不知道有多高。
很快到夜晚九点半，安依次道别晚安，下线关机。看了一会借来的小说，才关灯睡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