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木凉畅通无阻地到达甲板，人群聚集在一处窃窃私语，船警紧张地比划着什么，神木凉看清他们围着的对象，正是被绑架的梦野久作。
他看上去全须全尾，只是神色仓皇，手上挥舞着一把小刀，刃面不是光洁的银色，神木凉眼睛一眯，看清上面已经沾血，尺寸正和左肋伤口的纵深切面相合。
是谁的血不用多言，然而那个人并不在这儿。
绝不是致命伤，只是会很痛。
她一步步拨开人群，靠近陷入惊恐状态的梦野久作。
“无论你之前听到什么，那只是绑架犯在利用你，他希望你制造现在这种混乱的局面。”
“混乱？”他突然放下手臂松了力道，小刀跌落在地。一旁的船警趁机将他扑倒在地，梦野久作毫无抵抗的意思，低笑道：“姐姐，这算什么混乱？接下来才是混乱呢。”
“快打晕他！”神木凉大喝道，船警迷惑了一瞬，不明白一个没有武器，被制住的小孩子还有什么威胁性。
“脑髓地狱！”他倒在地上，一字一顿念出这几个字。
异能的亮光出现，神木凉意识到为时已晚。
梦野久作面向人群，痴痴笑着：“大家，都消失吧。”
船警松开对他的桎梏，头歪向人群，捡起地上的小刀，咧嘴挥向人群。
血手印赫然出现在他的后颈上。
神木凉快步将船警打晕，收起小刀，类似的症状在周遭蔓延，在文明掌管社会的当下，每个人都套着一层衣冠楚楚的外壳，现在那层外壳裂开，原始的冲动得到解放，拳头，牙齿，指甲……每一样都成为袭击者的武器。
尖叫声伴随恐惧扩散开，为数不多清醒的人一哄而来，又一哄而散，逃向不同的方向。
梦野久作的异能以对他的伤害为媒介，怎么会有这么多人中招？
“嘭——”轰隆声自下方传来，接着又是一道类似的声音，烟雾滚滚而起，船舱着火了。
“那些人，他们都伤害了你吗？”神木凉轻声道。
“去死吧，全都去死吧。”梦野久作不断发出尖厉的哭喊声，无论神木凉说什么，他都只是捂着耳朵。她越是靠近，梦野久作越步步后退，直至抵住栏杆，他的背后是被火光映成红色的大海。
“骗子，你也是骗子。”他终于放下捂住耳朵的手，举起那只不详的肉偶，“你想要这个对吧？可是姐姐，你得到这个，我就没有价值了。”梦野久作的瞳孔涣散着，始终未能和她对视。
也许当时该说点什么的，神木凉在事后想，可对于一个陷入疯狂的孩子，言语究竟能起到多大的作用？
梦野久作的头发在海风中乱舞，他的嘴角扬起疯狂的弧度，高高将肉偶抛向大海。
神木凉立刻向前跑去，接着一个腾跳，从栏杆处跃起，然而为时已晚，渺小的人偶直直下坠，激起几不可见的水花，海浪很快将其淹没。
没救了，船要沉了。就这么从太平洋游回横滨吧……
神木凉的双脚还反挂在边栏上，惯性使她的身体晃荡几下，最后定住，她眯起眼睛，海浪中一个若隐若现的黑点漂起，是个落水的人。
不是吧，还来？
其实她是被水诅咒了吧。神木凉深深吸入一口气，身体半个腾起，朝海面坠去。
“……醒着的话就别装了。”神木凉直勾勾看着昏迷的太宰治，心境和上一次截然不同。
“呀，这次没有人工呼吸了吗。”他仍旧闭着眼睛，语气轻佻又放荡，海水将他的嘴唇浸得湿润，小艇漂在海面一晃一晃，澄艳艳的阳光乘隙而入，寸寸抚摸过他脸上不曾蒙住绷带的地方。
“不要，我才不要再尝到海水的咸味。”神木凉拒绝道。
“‘再’？”他发了个重音，“哼，真是见异思迁，对随便遇到的那个大龄侦探也做了那种事，你这个偷腥猫！”
大龄？神木凉思忖二十岁怎么算也够不上大龄，边道：“我只会对你做那种事。”
太宰治卡顿住，本该滔滔不绝的控诉堵塞成灾，曲打成结，反而沉默了。
言语具有神奇的力量，在他的反复提及下，神木凉不得不想起在河边的记忆。那天被河水泡皱的衣服在晚上放进洗衣机滚动，晒干后焕然一新，神木凉的记忆跟着洗净的衣服一起变干净，抹去了那段记忆，亲完也就忘了，不然记着做什么，留着再来一次吗？
难道这个人会被**捕获吗？神木凉明知不会，心里又产生跃跃欲试的冲动。
太宰治久久没有说话，任由神木凉的视线一圈一圈在他身上巡视，倏然间，他抬手遮住了神木凉的眼睛。
“你做什么？”
“没有人对你说过吗？你看人的方式……”他的手指忽尔移下，滑过神木凉的鼻尖，蜻蜓点水般落在她的嘴唇上，走了个空，神木凉侧头避开了他的碰触。
“如果我不来，你就可以顺理成章完成死亡。真遗憾啊，你的死亡又被我破坏了。”
“不，你一定会来。”太宰治用笃信的口吻道。
神木凉从喉腔里发出一个音节，右手放在他受伤的左肋，后撤几厘米，似乎要重重一弹，那里的肌肉因生理反应缩起，最后得到的只是轻轻的触摸。
“因为这个奇怪的‘共伤’吗？你认为我会忧虑你死掉的同时，我的生命也会一同消逝，从保命的角度讲，我会救下你。”
太宰治的眼睛一眨不眨，盯着神木凉。
“咦，你不是对每个人都会做出人道主义的救助行为吗？”他仍旧装傻充愣道。
“现在我破坏了你的四次死亡，这样的确不公平。”神木凉俯下身体，在他耳畔道，“在这个‘共伤’的诅咒解除后，我就杀掉你，如何？”
然而这是神木凉的谎言，让太宰治一直活下去远比杀死他叫他痛苦更多，就这么被死亡的胡萝卜吊着，走在生命的康庄大道上吧。
休想解脱。
仅仅是听到那个字眼儿，他的眼睛就陷入一瞬的迷蒙，展露出被蛊惑住的神往。
那层雾气很快褪去，太宰治发出一阵笑声，然后捂住伤口咳嗽起来。
“真是不得了的挑战书，可我为什么要乖乖等着你呢？”
“你说的对，暗杀港/黑的人还是太麻烦了，我放弃了。”神木凉举起双手直起身子，面色平静。
太宰治露出无语的表情。
“加入港/黑的话，就算暗杀我也不会受到追责哦。”他邀请道。
这种低级谎言能面不改心不跳说出口，神木凉不禁生出两分佩服。
“我考虑看看。”。
他低声道：“我很期待那天到来。”
神木凉问他下一步怎么办。太宰治的手里拖拽着半个人偶，如果这就是诅咒发动的媒介，经由他的异能，危机便解除一半了，最大的问题在于，要怎么挽救一座即将沉没的巨船。
“放心吧，事情已经结束了。”太宰治悠然躺在小艇上，然后打了两个喷嚏。
中原中也想要度假。
混乱尖叫的人群，如同丧尸片里的末日场景，绝望像坏掉的喷水器一样乱撒向天空。
这可是他进入组织后的第一次长假啊……
就在他以为事情不会更糟糕后，船舱起火了，看方位还是锅炉室的方向，要是动力源出了问题，不管异能不异能，整船人都得葬身大海。
更令他不爽的是事情又按照那家伙说的发展了。
“混蛋太宰……”他飞速掠过人群，朝火源方向赶去，陷入攻击状态的人毫无理智地左右寻找目标，一部分人慌不择路，成为很好的障碍物，来到冒烟的地方，中原中也暗骂两声，他四处张望一番，没有任何能灭火的器具。
他从栏杆向下望去。
灭火的材料，这里倒有的是。
接下来，重力使度过了他人生中最累的半个小时。他将异能调度到最大，源源不断运送海水，扑灭燃火之地。
火还算灭的及时，没有发生更多爆炸。
四周人群已经恢复正常，不少人脸上维持着呆滞的表情，似乎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救生艇处的绳子全部被割断，船少了一艘，显然是费奥多尔的杰作。
“那只老鼠……”
中原中也躺倒在地上，呼出长长的一口气。
庆祝自己从地狱中回来吧，呆子们。
结束名为度假实则加班的假期，中原中也回到住所，他随手将西装外套扔在沙发上，从冰箱里取出啤酒灌了几大口，心情一团糟乱。那个人留下的酒终究没有找到。
他踱步到客厅，瘫坐在沙发上，并未开灯，房间里一片灰暗，静谧无声。
手中的罐子很快空了，易拉罐外沁的水珠黏在掌心，他捏扁罐子，扔到垃圾桶里。
乌云散去，月光从巨大的落地窗照进室内，光滑的地板率先亮起，白色圆桌上的东西逐渐映出轮廓，中原中也无意识乱放的目光忽然凝聚在那一点，他腾地起身，确认那正是他寻找已久的红酒，来自友人最后的礼物。
酒签上并未记载着什么假/币制作的秘密，仅仅是普普通通的祝福语。
红酒下面压着一张白色卡片，上面画着一个乱笔涂鸦，作画者的身份不言而喻。
“那家伙……”
中原中也摇摇头，找来开酒器，“嘭”，细长的瓶口横断而开，醇厚的酒香溢出，流淌在空气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