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澜沉默地站在乔瓦尼?斯特拉扎面纱圣母3D雕塑展品前,紧锁眉头,不发一言,似乎在沉思。他带着顶黑色羊绒线帽,穿着一件白色圆领T恤,外头罩着普通的棉质格纹衬衣,斜背着一个黑色运动包,手上只戴着只普通的运动手表,整个人看起来单薄削瘦,一副穷学生模样。实际上,他现在也就是个穷学生,而且这位穷学生还快困死了,脑袋里闹哄哄的,彷佛一直回响着昨晚酒吧里吵闹的电子音乐。
“小澜澜,刚才交代的你都记住了吗?”左耳垂上的黑曜石耳钉里传来一阵粗粝的声音,一边说话还一边咳嗽,令不停打呵欠的叶澜精神为之一振。
“嗯,”叶澜有气无力的轻声回应,一边嫌弃万分,“安东尼,你少抽点烟,迟早咳死你!我说你最近怎么回事儿,怎么越来越爱念叨人了,这话你都交代第三遍了,你觉得,以我的脑子,这点事儿都记不住?”
“小澜澜,没记错的话,你右脑里的芯片去年就该换了吧?还有,你弟弟的医药费也要出账单了吧?噢,另外,我得提醒你,我这把‘老骨头’也得进厂保养保养了,不然老是蹲在这潮不拉几的地下室,我的腿都要风湿了……”
“得了吧,就你那破机械腿还风湿,那ED的男人都能生孩子了,切!”叶澜嫌弃的撇撇嘴,当然这话一出,立刻引来了安东尼极大的抱怨。
“呸!你这小兔崽子,怎么说话的,你信不信我黑了你那块芯片?”安东尼狞笑着威胁。
“我等着呢,记得把你500G的珍藏导进来啊,也好让我观摩观摩!”叶澜小幅摇动着肩膀,心里不禁想着,昨晚真是不该搞得那么晚,今天不仅腰酸背痛,连肩膀转起来都能听见咔咔声。可接着又暗自叹了口气,想着早上才看过只剩下四位数的账户卡,再想着自己身上已然过期了半年的芯片、叶冰的医药费还有安东尼的触感假肢,哪儿都需要用钱,要是这单再不开张,他们可真是要活不下去了。
叶澜心里暗道,看来还是得好好研究研究这次的委托人冯楠。
今天是周四,又是白天,一般人不会在这个时间到国立美术学院地展览馆看展,况且现在也没什么大师的真迹展出,除了美术学院的学生零零星星地到这里来找找灵感,几乎只有站在门口的那一排整齐漂亮的讲解机器人了。话说回来,看着那排长发细腰腿长貌美的机器人小姐姐,再看看面前这座面纱圣母雕塑,叶澜不得不感叹,不论是科学家还是艺术家,都在人类统一审美的路上殊途同归。
叶澜站的地方位于美术馆正中央的大厅右侧角落,大厅的正中间是一个巨大的3D投影区,里面轮番播放着不同主题的艺术品和其作品介绍,广播里甜甜的AI女声正播放着关于雅典卫城的介绍,画面切过大大的廊柱和巨大的石台,听的叶澜越发昏昏欲睡。又过了一会儿,他不耐烦的抬手看了看表,见上面还是半小时前冯楠助理发来的信息,通知他冯楠临时有个客人,他们的会面时间往后推迟了,那助理的语气相当客气,但也不容商量,带着点高高在上的优越感,叶澜在心里嗤笑。
耳边又传来一阵猥琐的笑声:“小澜澜,容我提醒你一下,你身后有两个小姑娘跟着你已经好久了,看样子是对你有意思,要不要我把影像资料发过去给你看看?”
“别闹了,正想事儿呢。”叶澜没好气地说。
“别啊,我看那两小姑娘长得不错,看上去就是那种娇养的,说不定万贯家财呢。咱们做买卖的,走过路过不要放过啊,那蚊子腿再小也是肉……”安东尼继续打趣,看到叶澜一脸生无可恋的样子,他立马怪叫连连,“你看看你,说你两句就摆臭脸,给谁看呐,小澜澜,你要懂得摆正心态……”
“接下来你是不是又要教育我,不能一根树上吊死,要灵活变通,打工也好、骗吃骗喝也好,那都是赚钱,职业不分贵贱,不要看不起软饭这碗饭,那也是个技术活儿,三百六十行,行行出状元。切,听得我耳朵都要起茧了!”叶澜熟练的念叨出按东西接下来要说的话,还对着空气翻了个白眼,当然,他相信安东尼在监视器里完全看得见他此刻的表情。
“全中!你要真肯按照我说的做,咱们何至于混的那么落魄!你瞧瞧你这脸、这身材,再加上我的技术,就凭咱俩的能耐,怎么着也该住到江南大道那儿的大平层去啊,怎么还能窝在这又破又小的地下室啊!我说你啊,就是过不去心理那道坎儿,面子能值几个钱啊,听哥一句话……“
后面的话,叶澜一只耳朵进一只耳朵出,根本没放在心上,连抬杠都懒得跟安东尼废话。他心里明白安东尼说的都是实话,也知道凭自己现在东敲西打完全不是个办法,家里头开支太大,凭一己之力根本负荷不了,他自己可以拖、安东尼可以拖,可叶冰那儿却是实打实的一分钱都少不了,只要拖一天交钱,叶冰就只能移出病房,那就意味着等死,叶冰才十六岁,是他仅剩的亲人了,他绝不允许让他落入那样的境地。
这些年,科技越来越发达是没错,富人甚至可以借助各种基因疗法活到130多岁还精神矍铄,再加上内接神经系统的机械骨骼和脑机芯片,连行动和思考都不输给任何年轻人。而穷人,就像他如今这样,一辈子就为了每天的生计奔波,年纪大了,除了熬得满心疲累和一身伤病之外什么都没有,想进福利院?不好意思,每月缴纳的费用你负担的起吗?或者你的儿女能负担的起吗?
叶澜心中无奈的叹息,十年前的他可从没想过,自己有一天会为了区区数十万医药费而苦恼,可世事难料,一朝落入泥潭,再想爬起来,竟如此的难!这世道就是这样,要怪也只能怪自己本事不够。
他压了压毛线帽,心中暗暗发誓,即使日子再难,他也不会放弃叶冰,就算坑蒙拐骗,他都要搞到钱让叶冰好好活着,必须要好好活着,连同他的那份……
叶澜皱着眉头出神,不知何时,美术馆玻璃穹顶上的日光斜斜倾泻在他身上,把他衬得长身玉立,那润白的皮肤仿佛都透着温暖的光泽,微长的头发覆盖住额头,鼻梁上挂着一副半框眼镜,叫人看不清眉目,但偶然抬头闪过清冷的眼波里面却彷佛透着水光潋滟,引得人一阵恍惚。而那长腿在牛仔裤的包裹下,修长笔直,竟比边上蓝色的激光栏杆内那几个复刻自十九世纪意大利的人体雕塑还要完美,怪不得引得路过的小姑娘频频侧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