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豆花

嘉佑九年,寅时三刻。

朔朔寒风吹来,温杳睡意一点点散去。

泡了三个时辰,黄豆个个圆润饱满,她盛出黄豆放于磨盘、混着水,随着石磨盘转动,洁白的豆浆液渗下。

空中渐渐弥漫起清爽的豆香味儿。

拉磨的老牛饕餮的‘哞’了声,浑圆的眼睛灼灼望着温杳。

被老牛表情取悦到,温杳唇角多出几分笑意,她拍了拍老牛,“晚些给你做豆渣饼吃。”

老牛似听懂了温杳的话,拉的更卖力了。

小半个时辰后,黄豆尽数变为豆浆液和豆渣,温杳将豆渣放置在一旁,醇香的豆浆液倒入锅中,大火熬煮。

院中不再只是黄豆的清香,取而代之的是绵延浓郁的香甜。

豆浆液沸腾,温杳大火转小火,用漏勺盛出锅内测白沫。

熬煮好的豆浆口感顺滑,喝了一大口,温杳只觉小腹温暖舒适,狭长的双眸微微闭上,颇为享受。

还是这时候的环境好。

不需放糖,单单熬煮好的豆浆,便自带一股香甜。

她心中想着,手上动作也未彻底停下,盛出小半桶豆浆,余下的豆浆液倒入卤水静置。

“阿姊。”

安静的小院响起一道轻灵的声音。

温杳转身,一个四五岁的小姑娘倚着门栏,神色困倦,约莫是被她乱醒的,然那双葡萄似的眼睛紧紧盯着她……更准确些,是她身旁的豆浆。

“阿姊吵到你了?”温杳招手唤,她蹲下身子,待小姑娘跑到她身旁,一把将小姑娘抱进怀中,迈步要送小姑娘回屋。

这会儿的天儿还不到卯时呢。

换算成现代时间,才三四点,小孩儿睡不够影响发育。

温小四摇头,双眸还巴巴看着温杳身旁的豆浆,“阿姊这个白白的,好香。”随着这话说出,温小四狠狠吞咽了几口口水。

“饿了?”

温杳轻笑一声,停在原地,没再继续往屋里走,“阿姊给你盛一些。”

说是盛一些便是一些。

温杳只盛了小半勺,豆浆将将遮住碗底。

她把温小四放到有靠背的椅子上,“喝完这些回去睡觉。”

好似看出温杳不愿意让她喝,小姑娘头点的极快,点完头不到一秒,她嘴巴靠近桌上的碗,两只小手一点点抽动碗。

终于一口豆浆入口。

温小四本还困倦的神色顿时清醒,双眸更亮了,恍若夏日里的暖阳,她眼睛眨动几下,紧接着又喝了一大口。

“这是不是羊奶?”

温杳闻言轻笑,“此物名唤豆浆,并非羊奶。”

“豆……浆?”

“嗯。”温杳揉了揉温小四软发。

这个时代类似她所处时空的唐朝,不同的是吃食上面略有差异,好比豆浆,虽已出现还未普及,只一些地方喜欢把豆浆当做早食,更多的还是喜欢吃馎饦。

小心翼翼喝完豆浆,温小四视线落在温杳身上。

“阿姊,我帮你烧火。”

“回屋睡觉。”温杳瞥了温小四一眼,毫不留情拒绝。

“哦。”

小姑娘委屈巴巴,一步三回头,便是到了屋里,那窗和门也还开着,温杳无奈替她关上门,紧接着便传来轻声的呜咽。

卯时初,豆浆液静置成型,温杳盛了一勺,撒上糖浆。

滑嫩的豆花伴着糖浆的清甜入口。

没有忘记老牛,做好豆浆和豆花,温杳倒油热锅,贴了几个豆渣饼,还未喂给老牛,这股喷香的味道先是诱醒了温母,还未彻底进入梦乡的温小四也鬼鬼祟祟趴在窗户口。

“小、小杳。”温母磕巴了一下,“怎么起这么早?怪我睡得太死,饿了是不是?娘给你们做饭。”

温母话中透着讨好。

比起温小四面对温杳时的亲密无间,温母待温杳的态度,过于客套疏离,站在温杳身旁无所适从。

这也不怪温母。

实在是……

想起前些日子发生的事儿,温杳轻叹。

半个月前,温杳乘坐的飞机坠落,她意外来到这个时空,穿成了和她同名异姓之人——蒋杳,父亲是正三品官员,不折不扣的官家小姐。

然没几日,一位与她同岁的姑娘寻上门。

那位姑娘自述她才是蒋家小姐,蒋杳是假的。

蒋父蒋母本不信,一番鉴定过后,温石楠认祖归宗改名蒋沁韵。

蒋杳则是成了温家二女,温杳。

几天时间,温小四这般稚儿能将温杳真当做阿姊,温母却是想要同她亲近,又恐温杳嫌弃,太过纠结矛盾也就显得生疏客气。

“娘,我已经做好饭了。”

温杳浅笑,“小四出来吧。”唤温小四时,温杳语气又染上无奈,温小四舔着脸嘻嘻了几声,一把抱住温杳小腿,“阿姊这是在做什么?好香的味道,闻着比豆浆还好闻。”

“给小黄做的豆渣饼。”

“啊?”一听不是给自己做的,温小四丧脸,“有我的份儿吗?”

“给娘盛些豆浆。”

这豆渣饼,小孩儿吃了不好消化,怕温小四真盯着,她忙转移话题,趁着温小四去盛豆浆的功夫,将做出来的一锅豆渣饼尽数丢入牛棚。

“娘,你尝尝阿姊做的豆浆,又香又甜,喝着和羊奶似的。”

“豆浆?”温母困惑,没真等着温小四盛,她上前看着锅内洁白散发着香味儿的饮子,喉间莫名湿润。

“这是何物?”

她怔怔出声。

“娘你尝尝就知道了。”温小四狡黠一笑,捧着碗递给温母。

一口温热顺滑的豆浆咽下,温母双眸睁大,她呆呆看着温杳,这味道竟……竟这般好?

转瞬,她又有些伤心。

石楠在家时,她都从未让石楠进过厨房。

而杳杳,堂堂官家小姐,却有这样的手艺,看来在蒋家没少吃苦,也不知石楠在蒋家如何。

一口豆浆,激起温母心头万千愁绪。

“娘,味道怎么样?”

见温母神色复杂,温杳询问。

“好,极好。”

“娘再尝尝豆花。”

相处几日,清楚温家每个人口味,两个小的喜欢吃些甜口的,温父温母,一个嗜甜、一个爱好咸口。

温杳在豆花中放入昨儿腌制的咸菜和刚刚准备的料汁。

她搅拌好递给温母。

却见温母接过豆花,神色更加复杂了,双眸还蕴了泪。

温母的反应不在温杳预料之中,但当温杳再看向温母时,温母神色恢复自然,只嘴角那抹笑,看得勉强。

“不合口味吗?”

“不,很好吃,杳杳做的这豆花,是娘吃过最好吃的东西。”

“阿姊,我也想吃。”

不等温杳试探,温小四跑到二人中间,双手晃着温杳左臂,“阿姊,我也想吃豆花。”

“好。”

温杳应下,没再多想,盛了一小碗豆花淋上糖浆。

温小四迫不及待接过,狠狠挖了一勺送入口中,豆花轻软、一咬即碎,糖浆在嘴中与豆花进一步混为一体,沁的人心都要甜化了。

“!阿姊,小四喜欢这个!”

“比阿耶给小四买的糖果还要好吃。”

温小四本就亮莹莹的眼睛更亮了,享受的一勺接一勺送入口中。

吃到最后,许是觉得不够味儿了,又央着温杳加了些糖浆。

看二人都吃的欢喜,温杳适时道:“娘觉得我摆摊卖豆花和豆浆如何?”

“摆摊?”

大唐国力富足、文化开明,亦有女子入朝为官,武帝后更是设有与国子监并立的女学。

只是……

本朝重农抑商。

士农工商,商者最末。

温母脸色一下就落了,哀哀切切。

“是我们连累你了。”她声音隐隐发颤,双手握着温杳,“杳杳,家里的事有娘,不需要你发愁,你还要嫁人,怎能出去抛头露面?”

温杳微微蹙眉。

她清楚本朝习俗,只是温家近来实在犯太岁——

半年前温父因伤被返送回家,为了给温父治腿,温家银钱去了一半。

两个月前温三又出事儿,在书塾意外落水成了痴儿。

这次,温家十几年积蓄尽数去了。

如今温家只剩温家老大和温母苦苦撑着,温家老大在军营中,每半年托人送一回钱。

最近一次是两个月前。

温杳琢磨,温母手中的余钱恐怕还不够温父和温三的药钱。

“娘,阿耶和三弟的药钱重要,若那些人只因我摆摊便不肯要我,又怎会是良人?”温杳又道:“我这般的手艺,不出去摆个小食铺,多可惜。”她半夸半劝。

“有我在,他们的药钱,我会想办法。”

温母不肯退让。

“娘晓得你懂事,但你还小,娘不止需要为你阿耶和三弟考虑,还需要为你考虑。”温母温声,“我去唤你阿耶和三弟。”

温母的话,令温杳心中温暖。

她在现代是孤儿,自小在孤儿院长大,后来凭着短视频出圈,成为某符号平台美食赛道一姐。

正是因此,穿到这个时空,她不觉慌张,于她而言在哪里都一样,有钱没钱也都一样。

至于照顾温氏一家,她既占了原身身躯,总要付些报酬,尽到应尽的义务。

但现在……温杳心中悄然觉得哪儿不一样。

“你也快吃些。”温母给温杳盛了碗豆花,淋上了多多的糖浆,搅拌好才递给温杳,“你和小四吃着。”

她进屋,先是把温父推了出来,后又唤温三。

接连唤了几声都没人应,温母走到窗户下,见屋里的人还在床上睡着,没再唤。

“今儿早饭,你猜猜是谁做的?”温母把温父的轮椅推到院里的石桌旁,左手边是温小四,右手边是温杳。

她这话落,温小四吃饭的动作一顿,含着星星的眼睛也看向温父,“阿耶快猜。”

小家伙藏不住事儿,边说边跑到温杳那处。

就差没直白告诉温父,这些饭食是温杳做的。

温父心有所感,好似不敢信,浑浊的双眸微微移向温杳,又在开口前试探着对上温母的视线,好一会儿才出声,“你阿姊做的?”

“嗯!”温小四狠狠点头,“阿耶快尝尝,阿姊做的可好吃了,这个比羊奶还要好喝……还有这个!比鸡蛋羹嫩,比饧粥甜!”她献宝似的指了指温父面前的豆花。

温母去唤人时,温杳盛了两碗豆花。

皆做的甜口的。

“是吗?阿耶好好尝一尝。”温父揉了揉温小四的软发,落在温杳身上的视线敛去了眸底的黯淡,“阿杳辛苦了,吃完饭快回房再睡会儿,碗筷交给阿耶刷。”

说罢。

温父挖了一勺豆花,嫩白的豆花微微颤动,乳白色的糖浆为它裹上层衣裳,一口咬下,豆花在味蕾炸开,味道层层递进,又甜又软。

“阿耶如何?”

温小四亮着眼睛,又咽了咽口水。

她方才吃过一碗还想再吃,温杳怕她吃太多难受,拒绝了。

这会儿,温小四只能看着温父温母吃。

“好吃。”温父不吝夸赞,“比阿耶在长安吃的玉露团还要好吃。”

适时,温杳出声,“阿耶觉得我摆摊卖吃食如何?”

这个家里能劝动温母的只有温父。

温杳自然可以偷偷出去卖,但那样又能卖多久?不出三天怕是就会被温母发现,倒不如这会儿多费些功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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温家小食铺
连载中苒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