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一次听闻楼外楼的消息，是在四年后的严冬。
车马再一次行驶至青城边界时，恰逢风雪，一群人在城郊安营扎寨，冷兮领着一小队人马，去往不远处的村落采买吃食。
青城边境依山傍水，一直以富饶得名，即便是城郊，在午后依旧热闹不凡。
“大人，我们在此处采买些药草、吃食，再赶赶路，年前应当能回族中了。”一旁的明珠穿着厚实的大氅，拉着缰绳的手缩在大氅内。一想到过几日便可以回城中，耐不住将手从大氅内拿出，计算时日。
冷兮斜眼瞥了她一眼，还是没忍住把手从缰绳上挪开，放到嘴边哈了一口气，又装作无事勒紧了缰绳。
最近几日右眼跳地厉害，她隐隐觉着有什么事儿要发生，“这马上就要过年了，可别生事，我怎么觉着......”话还没说完，明珠的声音便从一旁传来，“呸呸呸，大人可别乌鸦嘴，我还想回去过个好年呢。”明珠说道。
数着日子，他们一行人出来也有两个多月，现在正赶回族中去，刚到半路，哪里能想到冷兮这厮，能杀出这话，明珠也是万分不情愿，毕竟原先她也不想来，陪冷兮这种苦差事，有谁愿意，这不明摆着流放吗？
马车在路上走着，冷兮与明珠骑马并驾齐驱，身后跟着几个换上平常衣衫的兵卫，赶着车马准备入小镇。
现在的青城已经恢复了以往的富饶，几人进城后便下了马，步行在城中。明珠跟在冷兮身后，看着眼前富饶的景象，道，“大人可知这里在几年前，可发生过几乎屠城的百妖乱。”
城中酒楼、街道均是崭新，景象见着富饶，唯一美中不足的是这树木见着都是新栽种，绿植的景象一副瘦弱无力的样子。
“听说那件事后，几乎是家家挂白绫。你看，这城中那么多做生意的，都是妇孺可见那件事是真。”明珠再次说道。
她跟随冷兮的步子，边走边说，声音并不小。尖酸的话语令一旁卖包子的大婶皱紧了眉头。
“这事儿吧，说是说那楼外楼平定的，可是我们冷氏也出了不少的力呀，就好像我们某位坊主大人，也是因为这件事，没了全部的死士。死士可是最难培养的，养一批要历经几代人。”明珠说着，将手从大氅中伸出，冷兮的双手紧紧握拳，见着明珠得意的样子，生生将这口气咽下。
忽然一盆热水从包子铺泼了出来，正好在二人的身前。热水冒着热气儿，泼到地上溅起水花，就这么落到明珠的衣裙上。冷兮一个闪身，躲在她的身后，打着哈哈，“不好意思，本能反应。”
旁的人围了上来，也是想看好戏。
明珠本想上前理论，被冷兮给压了回去，她示意明珠在外不可生事。
“这位大小姐，您走路可得小心着点，说话也得注意点，我们青城风大、英灵多，当心闪了舌头。”大婶粗着嗓门说道。
“没事没事，都是自己人，一条裙子不打紧。”冷兮走上前去，安抚着大婶。大婶见着一脸不可置信，估计也是没想到，冷兮是有话语权的人。
明珠不过豆蔻，是家主赐予冷兮的随从，原先便是按照小姐的标准养大，虽是丫头，却也娇惯。冷兮日常喜好穿素衣，衣衫袖口都是收紧，见着像是要做事之人，干练些。
大婶见着冷兮说着软话，也是好言相劝，“姑娘啊，不是我多事，只是你这话说得，可是扎我们心尖儿。当年的事，我们固然敬重冷氏，这么些年，该赋税的赋税一样没少，但是谁是真心，谁是假意，我们青城人还是分得清。”
“你什么意思。”明珠上前便要理论。
冷兮挡在她的身前，“不可惹事。”她转过头，对着胖大婶道，“不好意思，家妹年纪小，不懂事。”说罢，她拉着明珠便离开。
她边走还不忘提醒，“想要快点回去，就不要在此处生事，生了事儿，快则五日，慢则半个月，你是知道的。”
明珠听后怔愣了下，涨红了脸，由着冷兮将她拉出人群。
一行人走到一处巷子口，明珠甩开冷兮的手，“我当然知道，可是大人阿，收起你的好心肠吧，到底是谁，当年将自己外祖留下的上千死士，全部用来抵挡妖物，导致到现在在冷氏中话也讲不响。”
“你。”冷兮气愤，明珠被她娇宠惯了，什么话都往外说，即便现在这个场合不合适，竟不知收敛。
“难道不是吗？大人，我的大人，你到现在还没有反省，当年你用尽自己的血肉，救下这么一群白眼狼。”明珠道。
她的眸子垂了下来，见着明珠带着一群人往前走去，步子也跟了上去，完全没有注意到身后的目光，正意味深长的看着他们一行人。
见着一行人步子匆匆，走访了城中的七八家药铺扫荡，一直到申时，太阳开始西下，这才赶着车往城外去。
许是因为先前在城中与大婶吵架的缘故，一行人特地换了一条小路走。
这一路走来，多少有听到关于楼外楼的事儿，更有的说书人更是将这件事在茶楼中绘声绘色的讲述。
明珠这一路看在眼里，回去的路上还不忘数落冷兮，“你说这城中人倒是知恩，只是不知道有没有记得大人当年你的恩情，我们冷氏可从未得到如此的待遇。你想想，若是现在的你，再一次遇到这情况，还会动用所有的死士，还保他们这群白眼狼吗？”明珠讽刺道，她心中也是愤愤不平，当年冷氏也出力，凭什么最后的功劳全在楼外楼。
冷兮听着，鼻头酸涩。她咽了一口唾沫，当年的事，她出了那么大的力，却没有人记得。
她的思绪随之飘远，步子却是不停，也不知到了何处，只听一声，“冷氏的各位大人，各位大人......”老妪的声音从不远处传来，将冷兮的思绪拉回现实。
再一抬眼便见巷子旁，老太拉着个冷氏兵卫不让走。一行人见状也是停下脚步，站在不远处看着。
“今年不是收过税了吗？怎么还要再收。”老太泪眼婆娑，那双手粗糙干裂，身上的衣衫单薄打满补丁。
“你管这干嘛，老太婆。不知道近期百妖横行，我们冷氏给你们提供保护，收那么点租，你还问这问那。”一胖兵卫说道。
旁的人掂量了下破旧的钱袋，“你管天管地，呵，倒是不管你自己有没有命了。”
老太的声音含糊不清，苍老的面颊上两道泪痕明显。她见着几人凶神恶煞，站在那好一会儿，又回头看着躲在门后的几个稚童才上前，“大人，大人，好歹留点给我几个孩子过年喝碗薄粥的钱。”
几个稚童年纪大的有七八岁，小的应当有四五岁，推算出生时间，大概正是青城百妖乱的时候。
冷兮心中门清，这些孩子的父母大概是不在了。现在但凡父母有一方还活着，这老太也不至于这么拼命。她现在不想当这出头鸟，也是怕引火烧身。
明珠似乎是看出冷兮的心思，走到她的伸出煽风点火，“怎么样，这次还帮不帮这群白眼狼了？”
冷兮白了她一眼，目光回到老太几人的身上。
几人停下脚步，一把甩开老太的手。老太重心不稳向后滚去，摔了个四脚朝天。其中一人还不忘啐了口唾沫，骂道，“规矩就是规矩，由不得你们这啊那的，都由着你们，我们还怎么做事。”
“大人，大人。”老太从地上缓慢爬起哭喊着，不远处的街坊四邻，趴在墙头偷摸的看着。
其中一身形高挑的男人见着老太如此说不进去，本可以一走了之，也不知今日是烦了还是心情不好。有一人快步上前蹲下身子，揪着老太的衣领，“别给脸不要脸。”他的身量比老太高出许多，直接将老太拎起，老太的脚离地在半空踮起脚尖不断挣扎，这男人见着那张干瘪的脸无比厌烦，伸手便要甩出去。
冷兮看着心惊肉跳，她不是不想，是不能。青城隶属扬州，自然也是归于冷氏的管辖，但田租一事，她为坊主，不能直接插手，这事越矩。她能做的只有等人走后，偷摸给老太一家一点钱，仅此而已。
“大人行行好，行行好。”老太还是没有松口，应当是已经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如果不是这样，谁又愿意拿命去纠缠。
屋中的稚童见状冲出，“奶奶，奶奶，别杀我奶奶，你们是坏人，大坏人。”稚嫩的声音传入冷兮的耳中，她的心中一动。那群孩子的生死，全在老太的身上。
明珠提醒她，“可别心软，你与他们可是不同。”
这件事，于理不合，平白救下青城的人，对她没有一点好处，可能还会被反咬一口。更何况当年的事，可不能忘。她别过头去，将双眼闭上，右手紧紧捏着代表冷氏地位的令牌。她最多最多，只能做到等那行人走后，自己贴补些钱给老太，别的她做不了。
“滚开！”男人的声音传来，他一把甩开老太的衣襟。
冷兮紧紧捏着令牌的手松了开来。
“欸。”明珠的话还没说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