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森又写了另一张书签。
“请让我独自行事,自由做梦,任凭明天对我裁决。”——纪伯伦《致非难者》
可是这张书签刚刚写完,就被它的主人扔掉了。
苏森换了一张空白的书签,往上面写字。
“我既没有愁苦到足以成为诗人,也没有冷漠到像个哲学家,但我清醒到足以成为一个废人。”——齐奥郎
这是祁荼第二次在她的书签上看到清醒这个词。
“清醒”。
在这清醒里蕴含着多么大的痛苦,就不得而知了。
可是她抽到的那张正位星星牌——是代表希望的。
究竟谁可以成为这个女孩的救赎,谁可以成为这个女孩儿的希望呢?
在生活的苦痛里,能救我们的只有自己。
但是苏森现在身陷囹圄,她已经无法救自己。
还有谁呢?
赵青吗?
那个保护了她八年的哥哥,这个时候会再一次救她吗?
但是自从她被送到孤儿院之后,就再也没有和赵青联系过了。
祁荼一直以透明或者不透明的身份跟在苏森身边,视角跟随她变化,她和赵青这个人断了联系之后,祁荼也没有办法找到他。
自救。
到头来还是只能靠自己。
只能自己救自己,只能自救。
祁荼想让苏森再抽一次牌。
塔罗牌不管怎么说都拥有占卜和预示的作用,哪怕能为苏森谋得一条生路也好。
但是苏森拒绝了。
“算了吧……其实没什么意义的。”
祁荼明白她没有说完的话。
有什么意义呢?这里是她曾经切实经历过的一切,即便在关卡里有了祁荼的出现,有人用塔罗牌去占卜她未来的命运、遇到的困难和几不可见的希望又怎样呢?她已经度过的日子不会改变,她已经遭受过的痛苦不会削减。所以即便抽再多的牌,即便是再好的牌面,即便有再多的运气,又有什么意义呢?
————
另一边的比赛还在继续。吴熠三人为了拿到判官笔也是极尽所能。要想在古人擅长的领域争取三盘连胜并非易事。于默成为了下一个上前抽签的人,他是学自动化出身,做个理工科直男倒是绰绰有余,思维还算缜密,闯关过程也算是可圈可点。但是最大的问题就是他其实古代文人雅士集会的时候经常举办的活动不甚了解,也不算是擅长。
于默刚把手伸入签筒之中,就感觉好像有一支竹签再往他的手心顶撞,他回头看了谭然一眼,看着自己女朋友对着他点了点头,便知道她也遇到了同样的情况。看了看专业完全对口的飞花令,他也不再迟疑,直接把那支竹签握在手中,抽出签筒。
——投壶。
看着抽签的内容他不由得心下一紧,他扔东西最大的准头就是夜市地摊的套圈,还有就是往垃圾桶里扔垃圾算得上是百发百中,他的水平是篮球队都进不去的,投壶一类他从未接触过不说,就算力道够了准头也不敢保证,这一项比赛可是有些难为他。
“我来给你们介绍一下投壶的基本规则吧。壶中盛以红小豆,使箭矢投入后不至于弹出。标准尺寸为壶颈长七寸,口径二寸半,壶高一尺二寸,容斗五升,壶腹五寸。箭则是用去云皮的柘制成的,箭长三尺一,无箭镞。投壶中装有红豆,在壶口两旁增添两耳。每人每次两箭,我们两轮计分定胜负。因此“有初”、“连中”、“贯耳”、“散箭”、“倚竿”分数依次递增,贯耳不及壶同倚竿为十筹,倚竿箭尾向己为龙尾,是为十五筹,若是倚竿箭背向己,是为龙背十八筹。最后几种得分最高,最容易扳回局面。
“投壶讲究礼节,内心的从容平静,考验个人对力道的把握,力道轻了,投不进;重了,箭会弹出来。如果参加这个活动,你要掌握一定的技巧并且勤加练习。第一需要注意投壶的弧度;第二是高度集中的注意力,才更容易投进。”
吴熠拿起一支箭掂量一下,手感和他之前熟悉的那种略微有些相似,但是他毕竟许久没有联系过,一时之间也不敢随便开口指点。倒是于默凭借着自己那一点套圈的经验,在确定了可以试验一下之后,先是试探性地扔出一支,倒是没有投进,但是也已经擦上了壶耳,于是便对着账房先生点了点头,示意可以开始。
先是对方开始,他立身与白线之后,拿出一支无羽箭,略过三请三让这些古代礼节,轻轻瞄准两下,便一下掷出手中箭矢。“铮”一声响,铁制箭尖擦过壶口,若是投中,便正是倚竿,若是运气够好,箭尾方向讨巧,可能计分更高。
只见那箭在壶口缓缓画过两个圈,竟然没有停住,而是直直落入壶低,成了“有初”。可是即便不是倚竿,也足够成个好兆头,既证明了这位先生实力不浅,也在无形之中给于默不小的压力。
他没再把箭拿回,而是又摸出一支箭来,再次瞄准,然后使了些力道投掷箭矢。这次不偏不倚正中壶耳,两番投掷下来,倒是一次也不曾失手。
于默不曾接受过古代那种专业的训练,不会刻意要求自己的姿势,也不会故意拿腔拿调,只是觉得手感对了便凭感觉投出箭矢。一箭投去,竟然还不如练习那时,无羽箭距离壶口尚有两寸多的距离。
这第二箭就显得至关重要。
他低头仔细看好白线位置,不再侧对着壶口,而是面朝目标,略略侧移一小步,用了更大一些的力道投掷,箭尖擦过壶口,发出一道金属碰撞的声音,堪堪卡住——是倚竿。
于默,十筹,胜出第一轮。
这账房先生遇强则强,碰到于默这种第一轮获胜的人也不会比他差,第二轮直接双手持箭同时投掷,同时贯中双耳。而于默趁着刚刚的手感,第一支箭投出龙背,倒是不必再投掷第二轮。于是于默这一关也成功赢下。
接下来便是吴熠上前抽签。
吴熠与于默的感觉截然不同,他没有感觉到有哪一支竹签往他手里冲,倒是有几支故意躲着他的手。这一下就给他激起了叛逆心,直接奔着躲得最欢的抽去。直到看到竹签上的内容,他才算是傻了眼。
射覆。
这是要了他半条命。
实际上这十分灵活机动的竹签其实是白无常给他们开的后门,毕竟这是个人关卡,对吴熠和祁荼而言,后头才有点意思。但是想不到有人偏偏不识趣,更没想到连着在古代副本打了两个滚的吴熠居然碰不到一支主动的可爱小竹签,他还非要抓一支躲着他的竹签。
射覆,“射”是猜度之意,“覆”是覆盖之意。官方正规的射覆考试使用的数理模型是六壬式,而不用易经八卦。在中国民间百姓玩射覆,基本是筮占。覆者用瓯盂、盒子等器覆盖某一物件,射者通过占筮等途径,猜测里面是什么东西。
但是吴熠不会占卜,易经卦象一窍不通。他倒是听说过这类游戏,但是这并不代表他也擅长这类型的游戏,他对于八卦的理解不说是体卦变卦分不清,就连离中断坎中满也都是勉勉强强记得住。不能说是完全没接触过类似的事情,只能是说他自己没有上手玩过。
先生偏偏在这时开口:“规则我不想过多赘述,想来与我比赛的这位小哥也是明白的。你我二人一人一轮就行,不必反复多次。我也不占你便宜,还是和第一轮一般,若是你我二人都不曾猜中或是都猜出谜底,即便是平局我也算作是你赢。前面二轮你三人已经赢下,只看这关键的一盘。”
吴熠应邀率先覆碗。这里是账房先生整理账务的地方,如果他是在这里选中某一样东西作为自己的谜底,那么不管是什么都是对方所熟悉的东西,甚至摆设的地方和物品也是对方所习惯甚至可以一一对应的,即便是复数的东西也未必不会被发现。但是如果他从他们三个人身上选择东西就不一定了——他们三个人是挑战账房先生的外来者,先生对于他们三个人身上有些什么未必了若指掌,而且这本质上也不是一个考验对方观察能力的游戏,而是考验占卜能力。先生之前投壶的表现遇强则强,但是现在是对方先出手,想来实力也就是中规中矩,不会太过超标,所以他还是可以试试,一旦赢下,这次关卡就会变得容易许多。
他身上为数不多的小物件都是买来哄着祁荼玩的,有些早早送出去了不说,留住的两颗小珠子还在刚刚给了店家。吴熠回身向着于默谭然二人看去——他们俩站在那里,好像在等着他拿下最终的胜利。
吴熠对着谭然张开手掌:“把你这对珍珠耳钉借给我一下吧。”
珍珠耳钉是小物件,账房先生也未必观察得到。一般射覆所选择的谜底大多都是笔墨纸砚类型的文房四宝,也有人会选择手绢扇子之类的物什,闺阁女子鲜少参加,这类型的事物出场也就不多。六爻变数上千,卦象解法不同,无论是根据器物根据时间,对应的动静事物都是数十种不等,如何算卦如何解卦都是学问。
吴熠一时之间看不懂对方是依照什么东西起卦,只是见到顷刻之间对方便蘸着茶水在桌上画上印记,巽卦在上震卦在下,还没等看出是多少变卦就被一只壁虎吸引了视线。壁虎,在古代就是守宫,这种东西一贯是占卜用的好物件,比起千年龟甲也未必逊色多少。
看来之前对账房先生的判断还是有些轻率了,这看上去可不像是不太擅长的样子。
他注意力转移回来同样很快,但是对方揭穿谜底的速度也很快。
“何以致区区,耳中双明珠。没猜错的话,是一对珍珠耳饰。”
这卦象不知什么时候发生了变化,和变卦不同,巽卦最下一道阳爻变成了阴爻,一个巽卦变成了坎卦。吴熠不通占卜巫筮,也不知道他是怎么算出来的结果,他只知道自己下一盘是非赢不可了。
————
祁荼不知道说些什么,他觉得安慰都显得无力。
他不知道该怎样告诉这个小姑娘这一切的意义,他也不确定在这个个人关卡之后苏森会不会变得好起来,或者愿意继续停留在这个世界。
他能感受到对方现在的确没有找到这一切的意义,这一切的苦痛都显得毫无来由却又难以避免。最终,他也只是叹了口气,伸出手摸了摸苏森的头:“小朋友,我更希望你抽到愚者,起码这样,你就会相信,你也会被爱了。”
苏森点了点头,对他说:“我一直都相信着这个世界上有爱。但是我没相信过有人会爱我,或者说我知道有人是爱我的,但我好像缺乏相信这一点的能力。”
祁荼没说话,他无法提出任何要求,去要求这个女孩子相信。
拿什么相信呢?
抛弃她的父母是爱她的吗?如果真的爱她,那为什么要抛弃她呢?但是不爱她,为什么会接她回来?如果把她当女儿对待,她流落在外十几年,不当做掌心宝宠爱有加,而是将小儿子对她的欺凌视若无睹,这也是爱吗?
赵氏父子是爱她的吗?可是他们不过是萍水相逢,他们一起度过八年光景,却还是败给了病魔和金钱,没有任何人有资格要求他们会为了没有血缘关系的人倾家荡产,这些不该被强加的责任,还有又一次被放弃的女孩,好像还是没有获得爱。
她没有得到过完整的、不计较得失的爱,那怎么能要求她相信爱呢。
不是所有人,都有相信的能力。
谢谢阅读!
不是每个人都能相信爱,但是每个人都会被爱的,可能只是时机不对而已,over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35章 第 35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