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荼看着一对夫妻抱着一对婴儿从医院离开,使用隐匿行踪和提升速度的符咒跟了上去,他其实基本上能猜到这对夫妻想要做点什么的。毕竟他前世生于帝王之家,受尽万千荣宠却也见过诡谲云涌,而这次记事起就是孤儿,随着前世的记忆逐渐恢复才放弃了寻找父母。
二十年前左右,一个偏远地区,有些重男轻女传承香火的思想真是再正常不过了。祁荼眼睁睁看着他们奔波了好几个地方。
“三婶,您和三叔年纪不轻了,再想生也不容易,到现在都没留个后,正好我这多了个丫头,您和三叔要不就收了吧。”声音低而轻,还带着几不可察的泣音。正是在医院听到的那个哭泣的女人的声音,想来就是苏森和苏淼的母亲。
可是开门的妇人却拿出了用谷子扎成的扫把,要赶他们离开:“走走走,别在我这找晦气!女娃也能算留后吗!啐!”
二人吃了闭门羹,只能再上了那辆破破烂烂的小轿车。这还是当初结婚的时候,两家人紧紧巴巴凑了个首付,多出来的一点点,抵押了车贷才买下来的。他们家本来不算大富大贵,甚至双方父母还都是农村的,这样的灾厄降临,他们没有财力物力与之抗衡。
“堂姐,四年前你嫁到这城里来当阔太太,我们家也是出了力的,你儿子也还小,把这个娃娃送给你留着当个玩伴,也就是填副碗筷的事儿嘛。”
“哎呀,咱们俩小时候也是玩过那么两三次的哈,姐就不跟你见外了啊,强子你也知道,我这人呢信佛,要是好好一个人也就罢了,只是你想着上我这来了,我得请个师傅看看这丫头合不合适来我这,别带了煞,来我这造孽来了。只要健健康康的,不犯忌讳的话,留下也不是不行。”
男人不再开口,他妻子不愿意让他透露这小女儿的病情,但是如果对方有意回绝,又何止差这一个理由。
“长得倒是白白净净的,没什么毛病的话我倒是可以叫个大师来这看看。”
男人沉默着摇了摇头,他身边的女人又一次低泣出声。
“不用了堂姐,有先心病。”
祁荼在外面听着交谈,缓缓吐出一口浊气——甚至烦躁到有点想抽烟。没有谁愿意接受一个患有先天性心脏病的女孩儿。
所以即便他们走遍了亲戚朋友家,也是无果。
小黑出现:“你现在看到的事情就是这个女孩儿曾经实实在在经历过的,已经成为了既定事实。”
祁荼走上前去,蹲在苏森身边:“你说,我要是让她切一张牌,她会抽到什么?”虽然是对小黑问的话,但是他的目光却一直极其温柔地注视着女孩儿。
小黑摇了摇头,成了他往日工作时那副正人君子的样子:“没有用的祁荼,就算她抽到了正位的命运之轮,都改变不了过去。”
命运之轮:正位好运,逆位噩运。
祁荼点了点头,却不再吭声。他也没有取出塔罗牌,因为吴熠还在一边站着。
从他在医院说完那些话之后,他们两个人之间就再也没有过一句交流。
他居然在和他假的男朋友冷战。
苏森作为病重的那个,也就轻而易举的成为了被舍弃的那个。父母会把自己的精力和金钱都留给剩下的苏淼,她会作为独生女享受这一切。虽然一个人的治疗费用也会让一个家庭步履维艰,但是堪堪经营,总要好过治疗两个人。
于是苏森被抛弃的结局几乎可以预见。
毕竟是父母,不舍得把孩子卖到偏远地区去。但是毕竟是生了病的女孩,即便想要送给亲戚朋友也很难找到人愿意接手。
最后在孤儿院门口,只剩下襁褓里的婴儿。
暮霭沉沉,有女子隐隐的哭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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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副本里面的时间忽快忽慢,因为这是苏森的执念所化作的个人关卡,时间只有在她人生中的重要节点处才会放慢。
苏森在孤儿院待了四年。
她从未病发过,院长却对她要求颇多,生怕她出事。所以四年来,她没学会说话都是有可能的。
当她要被带走的时候,就连院长都松了口气。实际上她父母健在,是不能办理领养手续的,只是院长也急于摆脱这个烫手山芋,于是两百块钱,就让这个小女孩儿被买走了。
苏森走的那天,对祁荼说了第一句话:“我就要走了,哥哥,你以后不用再来看我了。”大概老天给予她病痛的时候也会赐予她一些别的天赋,起码她懂事记事都很早。
她对祁荼有印象。这个哥哥经常在外面站着,不会进来,但是却一直注视着她。
对于小孩子来说,最开始的记忆都是由图形开始的,祁荼的服装都没有换过,实在容易辨认很多。
别的小朋友经常有志愿者哥哥姐姐陪着,但是她不行,她生病了。
所以她不能出去玩,那些已经有点破旧的器械,也只能远远看着。她不会第一个拿到玩具,她不能和同龄人追逐嬉戏。
她不合群,她也没有说得上话的朋友。
但是好像还有这么一个人,会来看着她。
祁荼走上前去,在她身前蹲下:“来抽一张牌吧。”
吴熠就立在他身后,看到塔罗牌没有丝毫惊讶。
苏森直接从边上抽取了一张,没有看牌面就还给了祁荼:“哥哥,再见了。”
祁荼接过那张牌看了看——正位倒吊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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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惜从院长手里用两百块钱“高价”买走苏森的“好心人”并不好心。
他一路带着苏森辗转奔波,却鲜少给她一个好脸色。男人身边倒也没有带着别的孩子,而苏森每天的食物就只有一块玉米面饼子。
短短六天奔波的路好像比她这四年都长,火车乘过,轰轰的声音让人听不到自己的叹息声;牛车搭过,乡间小路难免崎岖难行,颠簸的像是要把心脏丢出喉咙。
直到有一天男人终于不走了。
苏森知道,自己这一段路已经结束了。
他转手用八千元将苏森卖到镇里给人做童养媳。
那处小镇比苏森出生的地方更加偏远,受封建糟粕的影响也就更加严重,更加重男轻女。所以镇里都没有几个女孩儿,要是想给儿子娶媳妇,比起花高价聘礼买个镇里的丫头,不如从外面买个小一点的,养个几年。
买下她的赵家在当地还算有钱,甚至还出钱让她上了学。
她是被买来做童养媳的,她要嫁的那个赵青比她大上两岁。
赵青是个很好的小孩,他待苏森不错。苏森也识趣,她知道是赵青求了他的父亲,她才能上学的。
这个因缘际会得来的哥哥,居然成了她唯一的温暖。
祁荼目睹一切在他眼前飞逝,指尖摩挲过那张倒吊人。
正位倒吊人——既意味着牺牲,也意味着新生。苏森被人贩子卖掉了,但也遇到了赵青。
苏森这样到小学毕业,她已经在赵家待了八年。
因为赵青护着她,实际上她的日子过得并不算多么痛苦了。可是,毕竟,寄人篱下。
十二岁那年,她才小学毕业。没有钱,没有手机,但是她还是走了。
从学校最后一天放学之后,她就没回去赵家。
祁荼就在她身后跟着她一步一步地走,等苏森回头就会稍微歪一下头露出一个稍显温和的笑容来。他的确无力改变已经发生的事情,但是他或许可以让苏森这一次稍微感受到一点温暖。
吴熠就跟在他身后几步之遥的地方。
“哥哥,我记得你。你没变啊。”可不就是没变,就连衣服都没有一点儿变化。
在苏森的视角里面是切实过了八年的,但是在祁荼的视角里面,因为这八年太过平淡,甚至还不到两个小时就晃了过去,他确实没什么做出改变的机会。
幸好小孩子不是很在乎这些细节,看着祁荼笑着点了点头,也就不再纠结这一点。
“你今天还会让我抽塔罗牌吗?”
祁荼对着她摇了摇头,时间流速慢了下来,并不是因为他的出现,而是因为这个时候又到了苏森生命中一个节点——赵青就在她不远处的车站等她。
苏森一个人已经出走了六个多小时,其实已经是晚上了。
赵青这个时候找到她,其实祁荼一点都不意外。
毕竟也是朝夕相处了八年的人,不管当初苏森被买来是什么目的,但是现在他们的确像是家人。而苏森一直以来的消息来源基本都是学校和赵家,这附近她能依仗的也就只有公共交通。可是这里地方偏,就连现在一周一次的大巴车,都是近两年政府才给安排上的。
赵家不可能找不到她的。
“小森,跟哥哥回去吧。”赵青也不过十四岁,不比苏森高多少,但是还是以哥哥的身份在尝试安抚着苏森。
“不了,我不想回去。”
“我知道我爸爸买了你是违法的,你先别急着走好不好,他对你不错,你好歹长大了有能力了再离开,行吗?”
苏森一时没有答话,但是赵青身后的父亲已经追了过来。高大的男人不惯她毛病,上来就甩了她一个耳光。苏森眼泪就在眼眶里面打转儿,但是还是坚忍着没有流下来。
“老子养你是为了让你跑的吗!?妈的野种,真他妈的会给你老子找事儿!”
苏森一口气喘不过来,直接倒仰晕了过去。
祁荼伸手想要接住她,却发现手就直接从苏森身体之内穿了过去——他又一次感受到自己的无力,无力去改变苏森的过往。
他往后退了一步,站到吴熠边上。
苏森就这样倒在地上,赵青早被自己的父亲甩到了身后,根本来不及扶住苏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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祁荼反应过来就已经在医院里了。
苏森的检查单已经出来了,先天性心脏病和轻微脑震荡。
赵青的父亲赵安本质上也不是个恶人,买来苏森之后对她不错,但是毕竟不是亲生父母。他把赵青叫出去谈了谈,十四岁的少年已经初步有了自己的想法。但是祁荼没出去,他也不打算听父子间的对话,他就在病房里守着苏森,和吴熠一起。左右现在没有人看得到他们俩。
最后他们给苏森结清了这一次的医药费,又把苏森送到了镇上的孤儿院。
赵青给苏森留了一张字条,写着他的电话号码。
苏森没有手机,她看了几遍就把号码记了下来。
她又一次回到了孤儿院,不过换了一家,是镇上的孤儿院。这里大多数都是女孩子,不少女孩子生出来就被扔掉了,都被收容到这所孤儿院里面了。
苏森继续不说话地在这里待了两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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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年苏森十四岁。
马上初三的时候被亲生父母接了回去。
寻人启事上的照片是苏淼。
苏淼在照片里一副明媚的样子,苏森拿到那张寻人启事之后只敢伸出手碰一下那张照片,害怕那自己永远无法取得的美好被一触即碎。
祁荼合了合眼,他突然发现自己不敢看下去了。
再待一会儿都怕崩溃。
他经历过最绝望的事情是无望等待不归人,可是他看着苏森竟然不知道是自己痛苦的多还是这个女孩子痛苦的多。
她明明什么都没有做错,就只是得了她自己也不想得的病。就要一次一次被放弃,被抛下。
谢谢阅读!
提示:弃养子女和买卖人口都违法。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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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章 第 32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