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夏的天儿最是喜人。
日头正好,阳光灿灿却不晒人。巷子里和院子里的树也长得好,绿荫如盖,清风徐徐,偶尔传来的蝉鸣声更添几分生机。点心铺的小伙计靠着门框打盹儿,掌柜早在铺子后头歇晌去了,自然没人管。
初夏正午,就是适合偷闲打盹儿。
“偷人啦!”
一阵尖利的叫声打破水井巷午后的静谧,隐约还能听见女子的怒骂,男人的呵斥以及幽幽的哭声儿。然后,便是一连串急慌慌地脚步声儿,这回是凑热闹的街坊闲人。
不过几息之间,你拉我,我喊你,凑热闹的人群便将水井巷倒数第三间屋子团团围住。才将还岁月静好的巷子一下便似搭了戏台子,咿咿呀呀唱大戏般热闹。
此时,院儿里的情形也与唱戏差不离了,不,某种程度上说,比唱戏还好看。
林屠户家的真姐儿叉着腰站在院子里,一个壮实的男人只着裈袴与她对峙,仔细一瞧,那外头的袴子只胡乱系着,屋子里还传来女人阵阵的哭声儿。
水井巷里少有人口变动,彼此都是熟脸儿。定睛一瞧,差点儿没惊掉下巴。豁!这不是胡三儿嘛?
这胡三儿可是与真姐儿定了亲的。两家连庚帖都换了,六礼走了大半,婚期就定在今秋七月。这,这,胡三儿在这时候偷人?
那可真真是将林屠户一家子的脸皮扔地上踩!
再瞧瞧站在院儿里的真姐儿,一张面皮不知是晒的还是气的,通红!整个人微微发抖。
偏那胡三儿还在叫骂:“真姐儿,你莫要胡闹!男人,三妻四妾本是常事,你怎如此不懂事,还没过门儿就拈酸吃醋!”
胡三儿有些心虚,想要端起为夫的架子,可他偏偏身材矮小,真姐儿又高挑。胡三儿这样与真姐儿面对面站着,虽已尽量抻直了脖子,可还是比真姐儿矮了小半个头去。
怎么说呢?身形已矮了半个,又做下这等腌臜事儿,心内发虚,一股子虚张声势的味,哪还有气势可言?
倒是有些像梗着脖子叫唤的红毛肉鸡。
胡三儿见真姐儿不说话,只盯着他瞧,那眼神,除了愤怒,似乎,还有些看不起?
一股怒火直冲脑门,胡三儿声音愈发高:“你瞧瞧你,有半点儿身为女子的贞静贤良吗?要不是看在师傅的面儿上,我如何会娶你这样的女子进门!”
林守真脑子嗡嗡地,才刚清醒些就见一个赤.裸着上半身的男人冲着她狗叫。那手指,就差没戳到她面上来!她瞧着男人,心底压不住的怒火不断翻涌,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打!打这忘恩负义的贱.人!
林守真虽还没弄清楚情况,可她的身体本能在那儿。且她现在似乎格外健康,感觉比她生病之前还要壮实。于是,她右脚往后撤了半步,核心绷紧高高扬起右手。
啪!
胡三儿被林守真用尽全力的一巴掌扇懵了,脚下踉跄了好几步。然后,两颗沾了血沫子的牙滚落在地,混了尘土的黄牙脏兮兮。
院儿里瞬间一静,屋内幽幽的哭声和门外看热闹的嘈杂声,都被这一巴掌镇住了。于是,真姐儿骂人的声音便格外清晰。
“丧良心的矮脚畜生,若不是我爹,你还不知道在何处讨饭呢!兜里比脸还干净,想学人三妻四妾?也不撒泡尿照照自个儿配不配!你……”
还没骂完,林守真眼前一黑,整个人晕乎乎的,“扑通”一下,砸在了地上。
“啊!”门口看热闹的街坊失声尖叫。
“不好啦,屠户家的真姐儿被这对奸人气死啦!”
“浑说甚?还不赶紧去叫林屠户来?再来个腿脚利索的去请大夫!”这是热心肠的婶子站出来揽事儿救人。
当然,还有些不知怀着甚心思的,趁机往那屋子里钻:“这胡三儿究竟是与何人偷/腥还不晓得呢?我得瞧瞧去。”
更多的是叉着手看热闹的人。
“真姐儿也没说错,这胡三儿家里精穷。当年林屠户若是没收下他当学徒,这会儿定是巴巴儿地蹲在南城墙根下卖苦力呢。”
“话也不能这么说,这胡三儿当学徒也是下了力气的,且那林屠户不是没儿子吗?指着人摔盆哩。”
“哼!哪个当学徒的不出钱出力伺.候师傅?林屠户当年别说铜子儿了,连半把水芹都没见着!还有,这林家三服内的亲戚有的是,在族内不拘过继哪一个,不比那矮冬瓜似的胡三儿强?”
……
闹哄哄乱糟糟,水井巷内不复安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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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守真足足昏了三四日,迷迷糊糊间只知道有人往她嘴里灌东西。微甜混着米香的该是加了糖的米汤、苦得跟黄连似的应是药汁子,呸呸呸!
怎么还有烟灰味?
“咳,咳咳……”一阵儿撕心裂肺地咳嗽过后,林守真一下子睁开了眼。
“醒了,醒了!这马道婆的符纸果然管用!”
林守真瞧着妇人略带愁苦的面容乍然绽开了喜意,眼中隐有泪光闪过,脱口而出:“苗娘子,别担心。”
昏迷四天三夜唯一的好处就是接受了原身全部的记忆,她一眼就认出了眼前的妇人是谁。若无意外,再过些日子,这位姓苗的妇人该是原身的继母。
“唉!醒了就好,醒了就好。”苗娘子借着收碗的动作转身,顺手擦去眼角的湿意,又忙不迭端来一碗温热的米汤。
“真姐儿,你这几日昏睡着,只能勉强进些汤水。这朝才醒,腹内空落落的,不能多食,先喝碗米汤垫垫肚子,晚间我给你熬鱼糜冬菜羹。你爹送马道婆去了,家来见你醒了必定欢喜!”
林守真婉拒了苗娘子喂她的提议,自个儿在苗娘子的搀扶下起身半坐着。苗娘子在她身后垫了褥子,又将矮桌移到林守真手边儿。将米汤放在矮桌上,又给她手里塞了一把木勺子舀着喝,防着她才醒,手上没力气摔了碗。
林守真小口小口喝着温热微甜的米汤,悄悄打量手上不停的苗娘子。
妇人收拾得很是整齐,头发全梳上去,用一靛青头巾包着,鬓边只簪木簪,素净又干练。上着褐色短衫,交领右衽用细麻绳一系,袖口刚过手腕两寸,腰系一豆绿旋裙,下着合裆裤。此时进进出出收碗叠被扫洒浆洗,极为利索。
林守真昏迷的这几日,接收了原身全部的记忆,且相当详细,连原身小时候几岁尿床都记得。像是将原身十七年的时光硬生生灌进了林守真的脑子里。若不是她上辈子抗癌三年锻炼出来的意志力和忍耐力超出常人,这一下,怕是要将她灌成个傻子!
好处是她能极快融入这个叫大庆朝的不知名朝代,不容易穿帮。坏处嘛,应该是费了家里不少银钱。
马道婆,那在慈溪县是顶顶有名儿的人物。
最厉害的一桩事儿,是前些年钱贾人家的娘子梦中被魇,请了马道婆开坛做法,焚香掐决舞了大半日,符纸化水给钱家娘子喝下,人隔天就醒了。从此,马道婆更是名声大振。
虽然那钱家娘子醒来后,一张嘴就要木樨香兰珍珠散来漱口,后来更是没几天就自挂东南枝了。
可这也不影响马道婆名声大噪后,身价水涨船高啊。林屠户爱女心切,也不知这一遭砸进去了多少银钱。
才将想起林屠户,他便家来了。在院子里听得苗娘子说真姐儿醒了的消息心里欢喜,面上的忧色一扫而空,快走几步直直到了自家女儿房前。
房门虚掩着,林守真缠了苗娘子好一会儿,苗娘子也只开了一条儿缝给她散散屋子里的苦药汁子味儿。
林屠户在门前站定,勉强放低了声音喊道:“真姐儿,爹进来了啊!”
待听见女儿应声后,一把推开门,瞧见半坐着的女儿对他笑。这个身形高大面相显凶的汉子眼眶一红,差点儿当着女儿的面哭出声儿来。
林守真心里也泛起一阵抑制不住的酸意。原身年幼丧母,是林屠户又当爹又当娘将她拉扯大的,自然父女情深。
林屠户当鳏夫的时候才二十来岁,又没儿子,在这个时代定是要再娶的。
他有一把子力气还有一门挣钱的手艺,便是再娶也能找着好人家的女儿。可黄花大闺女不免嫌弃原身这个拖油瓶儿,林屠户也觉着让人一进门儿就当娘,人心里难免会对小真姐儿有意见。
他思来想去,便想找守寡之人。他一个鳏夫配寡/妇不正好?谁也别嫌弃谁。使了大价钱请媒人寻摸,好容易才寻到一个带着儿子,手脚勤快还有些贤惠名儿的妇人。
妇人当着他的面儿对小真姐儿温言细语处处关心。可他一扭头,那妇人拍开小真姐儿拿点心的手,呵斥道:“小丫头片子不要养成了嘴馋的毛病!偷馋耍懒的,往后还怎么嫁人?”
躲在门外的林屠户差点儿没被气死,那点心还是他买来哄真姐儿的!赶走妇人后,瞧着小真姐儿泛红的小手和泪汪汪的小脸,歇下了再娶的心思。
打那以后,父女俩便相依为命过了十来年。林屠户蒲扇似的手拿得稳杀猪刀按得住百来斤的肥猪,也拿得起梳篦发带给小真姐儿梳小辫儿。虽然那辫子歪歪扭扭,通常会被左邻右舍的婶子伯娘重新梳过。
可林屠户到底是将小真姐儿拉扯大了,原身除了没娘,不曾受过半点儿委屈。林守真看得有些酸溜溜的,比她这个现代的留守儿童要幸福得多。
此时见了林屠户,人虽笑着。可眼下大片乌青,嘴角一串儿燎泡,原本山一样挺拔的身影似乎都佝偻了几分。
不过几日,林屠户便显出老相了。
林守真一下子哭出声,脱口而出:“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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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第 1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