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闹剧

叶冉几分恍惚,陷在林钧怀里。

仙门众人更是尴尬,确实他们的行为略有出格,轻慢了小叶君,但也因为喜爱不是?没想到到了其父眼中,却是别种意味,责怪他们行为不端。

头一次遇到如此脾性之人,仙门众人都不知道该如何应对,皆站在原地,面面相觑。

“是我等放肆,林君勿怪。”有人出来打圆场。

林钧才不理他们,才不给面子,抱着丫头就往外走,门外等候的弟子搞不清楚状况,不知该如何,直到接收到屋内几位长者示意,才马不停蹄迎上去,为林钧叶冉二人引路,前往住处。

屋子里一干人等,望林钧背影,皆相沉默无言。这人虽为叶君道侣,虽修为深不可测,他们仙门中难有匹敌之力,若能继任叶君职责,定能护仙门安危。但这性格,甚至比从前的叶君还有过之而无不及,着实古怪。

一行人尴尴尬尬讨论半晌,散修的履历难查,他们没查出林钧分毫过往,便一干四散,各自忙自己的事了。因为目前各宗门的重心才不是叶冉的乖张道侣林意,而是仙门魔修,他们得端正应对。

这厢林钧,进屋后便将圈着他脖颈的叶冉手臂扯开,丢上榻。

叶冉坐在床上支起身,看他。

这人脾气好似更大了。

“喂,你怎么还在生气?”她问。

林钧魔眼射向她,叶冉忽地闭嘴。

“喂——”随后她试探,“你在气什么?”

原先他生气她是知道的,气她叶冉偏向仙门未选他,将他这个亲徒弟推下不见天。

现在他生气她却有些看不明白。更是最后抱着她的那句“我的!”仿佛一个争抢玩物的孩童。

林钧怎么可能当众这般孩子气?林钧少年修仙时便无比沉稳老成,从未在人前表现过任何不满与脆弱。

“你方才为何亲近那些人?”他凶道。

叶冉奇怪:“为何不能亲近?”

她方才在那些满口仁义的仙门人面前卖笑模样,他觉得碍眼。

“待你身上魔气显露,他们可非再会如此待你!”

“哦。”叶冉哦了一声。

一声“哦”,林钧所有不满与怒气几息冷滞。

是了,她一名孩童能懂什么?他与一个孩子解释什么仙魔分别?

“总之,今后不准亲近他们!”

叶冉点了点头。

林钧消停。

最后这件事不了了之。叶冉本就不是什么左右逢源善交际之辈,如今加上林钧的不满,她也乐得不用与仙门打交道。

但,她总得想法子将他引去不见天不是?

该如何引呢?

仙门给了她一个机会。

四月初三,各宗门聚集魔渊不见天,望云山下千里之地,是为魔渊不见天。

渊上行刑台丛生草木,今日被锄尽,各宗掌首齐聚在此,发落魔修。

“沧淩山海门朝林!生魔心修魔道,所犯之罪天下大不韪,其心其行不良,其言其情不善,今斩其仙路,断其仙骨,废其仙道根骨修为,打落魔渊不见天,永不再见天日!”

“行刑!”

玩闹一般,一个人的一生在一群人三言两语中断送。只因他身有魔气,与他们不同。

“魔是什么?”叶冉从前已不知问过自己多少遍这个问题。

最终得出的答案也仅有一个。

种族罢了,与人与仙,并无不同。

只因他们为魔,便被轻易打上烙印,此生区别于其他种族。

叶冉摸上右额那位置,黑印在林钧的隐匿术下藏匿。她所有魔气都被藏在下面。

“魔不是什么。”林钧听到她的低语,端着一杯茶,视线未动,始终平平淡淡且平平静静地落在前方行刑台上,似一名看客,观一场闹剧。

他道:“他们心中有魔,才会另眼看魔。左不过一类被害妄想罢了,他们何其宝贝自己的性命,却在言语间轻易定夺了他人性命,闹剧罢了。”

他好似平淡了。

她本以为他再见到这场景,定然压不住怒意与魔气。可今日她眼前,林钧尤为平静,热茶滚下喉,他的面目在清白的雾气下冷淡。

“你想改变这种局面吗?”叶冉问他。

“改变?”林钧嗤笑,一副事不关己的不屑姿态,“为何改变?他们所推下去的人越多,他们心底的魔便越盛大,心结积累成心魔,我端看他们所崇尚的这仙道,可容得下他们?”

林钧恨到一种境地,恨到对此间所有人冷漠。

叶冉反道:“可我母亲飞升了。”

削他仙骨断他仙路的叶冉,毫无心魔地飞升了。

刹那,林钧的气息陡然沉重危险,手里热茶的热气眨眼间凝滞。他端着茶盏,好半晌,低声笑了:“是了,她飞升了,毫无负担,毫无愧疚,撒手飞升了。”

叶冉感觉到危险,不敢继续触怒魔王,心不在焉随口应了一声,不再继续这个危险的话题。

但明显,不可能了。

成为魔王的林钧喜怒无常,哪怕仙门各宗俱在的场面,他依旧能依照自己的脾性扬声,使唤众人:“那小子的师门呢?”

他们不是极爱看这类师徒相斗同类相残的戏码吗?那便看啊!

“刮肉剔骨之刑何须他人代劳?其师其宗俱在,合该交由亲手引他踏入仙道的亲师执行,以儆效尤,看今后何人还敢修魔!”

一言既出,满座哗然。

眼前的林钧乖张到让仙门的人都接受不了。虽他所言合情合理,但也太过不近人情,当众扇打沧淩山海门的脸面,与叶君在时完全不同,此人行为乖张狠厉,不容人情。

仙门刚想反驳。

林钧道:“法理之下,不容私情!”

仙门的话还未出口便被堵了回去。

朝林的师父崇青真人踏上行刑台。

自不见天里吹来的风,越刮越大,带着渊里深深的腥味。

崇青真人执剔骨刀,垂望跟前被绑缚跪地的弟子。这是他两百年修行路上所收第一名弟子,朝林沉默寡言,却天赋极佳,短短十年便从入灵跨至识灵,仙途本该坦荡。

却因为他的闭关,未曾关注,让这孩子踏进了魔道。

是他失误,是他有愧,却让这孩子来承担。

崇青真人握刀的手在抖,却依旧垂举身前。

朝林双眼里的红色已浓,已成魔眼。

崇青真人举刀,闭眼,轻叹:“为师有愧,引你入仙道十三载,未曾严加管束,致你入魔道,是为师之过。”

崇青真人有泪洒下,启唇张合,不得不为他们之间的师徒缘分划个尽头。

“今你我师徒缘尽,来世,望你明心净身,届时再入仙道,仙途坦荡!”

剔骨刀挥下,噗呲一声,扎进朝林的脊骨里。

“啊——”魔修朝林惨叫。

“崇青真人大义!”周围的修者们低声赞叹。

唯叶冉身边的林钧眼底一片冷白。

极轻的声音从他喉头滚落:“看到了吗,这便是人,这便是仙门,天地之间,即便是再亲近之人,都有割裂的一天。”

叶冉沉默。

“他与你母亲,皆都没有心呢。”

崇青今日所行之事,她确然一概做过,她不否认不反驳,林钧即便骂得再狠,她也一概承受。

可林钧不骂了,他兴致一瞬恹恹,眼底的红色盖在眼皮下,歪坐椅中侧撑着额,貌似乏了。

“戏瞧完了,回去吧。”他道。

他不想再涉水其中。

却不想变故即在此刻突生。

有人解开灵锁从人群中跑出来,飞至行刑台上,哭得上气不接下气:“你怎么能这么对他呢!朝林一生最敬重的人就是您,您却不分青红皂白,不问他染魔根由,认准了他将危害仙门,断他仙骨,仙骨一断,朝林当真是没有回头路了啊!”

破碎的嗓音,撕心的指责。

崇青无言。

疏流萧宗有弟子上去拉扯,就连常松意的父亲都上台怒喊放肆:“松意!松手!随为父回去!”

常松意不放手,本娇生惯养的小少爷体内不知哪来的一股劲,死死抱住台上只剩一口气的朝林,指责崇青冷漠,指责仙门冷漠。

拉扯间,少年体内爆出巨大力量,震开众人,携朝林逃窜。

但要说少年为何是少年呢,他们做事从不计后果,仙门各宗齐聚在场的时刻,哪是他说逃便能逃得掉的?方才还冷眼看戏的仙门,此刻倒是团结了一心,合力困下两名少年,你一言我一语,指责疏流萧宗的这位小少爷不顾大局,与魔为伍。

少年人的体内,总有用不尽的力量,压不住的烈性。

“你们既不容他,今后怕也难容我,不如今日此时,我与朝林一同消失在仙门,遂了你们心吧!”

本娇弱的疏流萧宗小少爷,失望地看向众宗门,似绝望到了顶,泪流满面,圈住怀里伤重好友,不顾一切,转身跳下行刑台,跳进了不见天。

“松意!”

“师兄!”

“师弟!”

到这,许多不知真假的关切便一股脑全冒了出来。

林钧望着那方向,轻嗤一声。

叶冉性子本就淡薄,今日此事她自任仙首以来已见过不知凡几,早修成了一副山川崩于前而面不惊的心态。

“看吧,即便仙门内里**枯朽,还是有患难之情的。”叶冉见机道。

虽然她没有。

林钧长久地望着渊边人群聚集处,心里眼里的不满眼见着都快溢出来了。

这二人淡泊之交便能生死相付,而他同叶冉同地同处相伴半百年,却终不见她的分毫仁慈。

他该说什么?

该嗤笑悲哀自己诚心所付之人是狼心狗肺之辈吗?

林钧既生气又不满,满腔怒意无处宣泄,便侧目瞧向自己跟前的小丫头,没好气地哼笑一声,继而一股脑全部宣泄在这丫头身上:“怎的?你还有何感想?一概说出来听听。”

叶冉敏锐地察觉到大魔王话里的危险,连忙摇头缩脑,摆正自己弱小地位。

而林钧既发火了,便没得停了。

“这场戏好瞧么?瞧得可开心?是否你我二人他日落得他们今日处境,你也学那崇青模样,持刀杀我?”

叶冉:!!!

这分明是道送命题!!

林钧的目光锁着她,叶冉的心都快跳出来了,脑子疯狂运转该如何回答才不会更加触怒这尊魔王。

林钧等了一会儿,没等到小丫头的答复,嗤了一声,正想发作,便听小丫头忽然开口道:“为什么要杀你呢?我身上不也有魔气吗?或许,真有那一日到来,届时被仙门指责排斥的并非只你一人,有我陪着,我都不怕,你还怕什么呢?”

林钧眼中,小丫头扬着脸,童言无忌,仿佛并不清楚自己所言意味,但林钧清楚,自己胸腔下已因她这番话狂风卷云。是了,为何自始至终受刀刃所指的只他一人?他昔日无力扭转叶冉想法,今日难道还不能掌控一名小小的丫头吗?

此界不容魔,这苦海这深渊必堕,那他总得拉下一个人与他陪葬!

叶冉睁大眼睛尽量让自己显得无害,庆幸自己所答圆满,未激起林钧多少凶性。额头上的汗凉了凉,她的心也稍稍放了放。

只是,她不知道方才眨眼须臾间林钧想了什么,若知道,怕也不会这么庆幸。

< 上一章 目录 下一章 >
×
徒弟回来杀我了
连载中槲叶枳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