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第 7 章

鸿鹄鸟自打来了一次后,心里没了障碍,隔三差五便要上来一回,导致卓琰虽身与世绝,对于蓬莱山发生的事却了如指掌,恐怕山下的师弟师妹们也追之不及。如此半年倏忽而过,虹映真人终于游历归来。

“他也没提找没找到什么珍稀材料,一回来就将陆离派了出去,自己则进了内殿,两天都没出来,也不知道在做什么。”鸿鹄鸟说着说着,开始惆怅,“总之明天开始,我可不好再上来陪你了,希望虹映早点放你下山。”

卓琰问道:“陆离恢复好了?”

“早就好了,这半年还涨了不少修为,你要是再不铸好炉鼎,过几年他说不定能超过你。”鸿鹄鸟扎完心,又安抚地拍了拍卓琰,道,“当然,你也别太难过,毕竟本命法宝可遇不可求,看开点罢。”

师弟师妹超过自己本是好事,卓琰并不计较,自然也谈不上看不开,只是鸿鹄鸟的话到底在他心里扎了根,等她走后,卓琰独自在寒光洞里打坐,总会忍不住想虹映真人回来后的反应,脑中免不了要出现各种各样的猜测,到最后,他使劲甩了甩头,立志将“不祥”撇去,自言自语道:“也许师父就是累到了,或者是得了什么感悟,所以需要打坐冥想。”

至于距离大罗金仙只有一步之遥的虹映真人有多大几率会因为一次游历而受累,卓琰就不愿多想了。

经过这些时日的修炼,卓琰虽不敢说下山后能顺利压制内火,但也不必像开始那样须时时靠近冰魄才能精进修为,尤其到了晚间,与其闷在石室内,他更愿意到外面坐着。

白昼天光渐逝,因云层都在脚下,于是抬头看去,天还未完全黑,星辰已经撒了满天。卓琰盘腿坐在崖边翻看石室内的龟甲,这些都是殷商时期留下来的截教心法,相较而言,碧游宫如今修习的心法还要全面一些,不过二者大体方向没有区别,卓琰这段时间研究下来,基本可以确认截教心法不曾有遗失,所以到后面看得也更敷衍了一些。

今日也不例外,卓琰散漫地翻阅了片刻,便要将它们放到一边,不料月上东山,清清冷冷的月华照过来时,手上的龟甲忽然有了变化。

卓琰顿时来了精神,换了一个角度,让月光覆盖在整篇龟壳上,只见银光丝丝从原本的文字间隙溢出,一缕一缕绘成笔画,呈出“奚苑”二字。卓琰又将其他龟壳一一展出,竟然都有这两个字。

“奚苑是什么?人名?地名?”卓琰印象里似乎见过这两个字,但回想了许久,却没有一点头绪,以他的记性来说,这种情况只能是自己无意中瞥过一眼,否则他定然能想得起来。卓琰又翻到龟壳反面,没想到里面竟然也用同样的方法留了字,卓琰认出来后,不由愕然——

“鹿吴?”

与鹿吴同刻龟甲之上,让卓琰不得不怀疑这位奚苑会不会也是人名,若果真如此,为何这两个人会一起刻在龟甲上?又是何人将这些龟甲放在石室里?

未等卓琰想出个所以然来,星空骤生变故,天边陆续有星辰突然湮灭,其中不乏有几颗原本十分明亮的星星。卓琰发现时,东南天已经暗了一大片,他眼皮一跳,忙开法眼细看,就在这时,一颗星辰自东南方坠落,从卓琰的头顶划过,带起一阵地动山摇,直往大地的西北方去,在天空留下一道耀眼的痕迹。

龟甲四散,卓琰虽不为外力所动,但心中震撼不已。修行之人对神界自然也有所了解,星辰忽然湮灭,神界必有天神陨落,而远在西北方的坠星之地却能让远在东海外的蓬莱山为之动摇,只能说明一点——这位天神与蓬莱关系匪浅。

“云霄师叔……”身后忽然传来一声轻叹。

卓琰被吓了一大跳,回头看去,这才发现崖顶不知何时多了一个人。此人身着素色窄袖长衣,腰束宽带,看着古朴无华,与碧游宫中人穿着相差甚多。只一眼,卓琰的目光便不由自主地落在了此人的脸上,《诗》有云,有匪君子,如切如磋,如琢如磨,如圭如璧,如金如锡,大抵便是如此,真遇人间绝色时,方知言辞有穷。

卓琰呆呆地看着他,对方却只注视着东南方昏暗无星的天空,似乎没注意到卓琰。

下一刻,一道紫光闪过,虹映真人落在了两人中间,他没有看卓琰,只愣愣地看着那个男子,顿了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立刻上前行礼:“虹映恭迎师祖出关!”

卓琰震惊地瞪大了眼睛,看着那人缓缓将目光落在了虹映真人身上,惊道:“曾……曾祖师?”

一觉醒来忽然多了徒子徒孙,鹿吴显然比他们俩还要惊讶,过了好一会儿,才试探地问虹映真人:“你是淅川的弟子?”

虹映真人直起身,面色复杂地看着鹿吴,点了点头,道:“正是。”

鹿吴看了看虹映真人的白发,又看了卓琰一眼,等了片刻,没等到虹映真人解释淅川的去处,便已经明白过来。他呆呆地看向西北方的坠星之地,嘴唇开合数次,才发出声音:“淅川……也在首丘么?”

碧游宫师承截教法旨,逝去的人与截教千万个弟子一样,埋骨于首丘。

在虹映真人给出肯定的答复后,鹿吴身形一闪,也不用法宝加持,凭虚御风而行,很快便落在了首丘下,密密麻麻的石碑从山脚蔓延至山顶,鹿吴顺着抬头看去,一时不禁有些迷茫。

虹映真人带着卓琰御剑跟来,两人落地后,见鹿吴看着山上,脸色有些发白,虹映真人忙上前道:“祖师请随我来。”

鹿吴脚步未动,先问道:“如今是哪一年?”

不管是仙历还是人间年号,鹿吴恐怕都听不明白,虹映真人便回道:“距师祖沉睡,已经过去了一千一百三十六年。”

鹿吴喃喃道:“原来已经一千多年了。”

千年岁月对于鹿吴而言,不过是梦中一瞬而已,他醒来后,不用问路便能轻易来到首丘,但看着眼前的石林,鹿吴才意识到何谓物转星移,时光这道鸿沟已经大到足以将他与这个时代生生割裂开来。

从见到鹿吴第一面起,卓琰就感觉到鹿吴对他们的疏离,这般态度也算是在意料之中,也并未打破卓琰以往对鹿吴的想象——霁月清风,霞姿月韵——但现在鹿吴的无措却让卓琰有些惊讶,鬼使神差地,他开口劝道:“人间有句俗语,洞中方七日,世上已千年,这一千一百多年是世间的,于修行的‘洞中人’而言,与几日并无分别,只是曾师祖久未出关,乍看之下,才觉得时移世易,只消过上几天,保管不会再有这样的感觉。”

鹿吴回神,虽未被劝动,仍旧露出淡淡的笑意,道:“或许——虹映,劳烦带路。”

三人拾级而上,一路走去,鹿吴一直在看台阶两侧的墓碑。卓琰从前没少来为先辈扫墓,但也只有在这次才仔细地跟着看,到得山腰时,不期然看到一个熟悉的名字,不由得停住了脚步。

奚苑竟是截教弟子,而且看墓碑的位置,显然是在万仙阵一战前便已逝世。

前面两人继续前行,卓琰压下心头疑惑,快步跟了上去。

过了约莫一炷香的功夫,他们终于来到首丘顶端,这一路走来,鹿吴见墓碑上的字体变了又变,见得多了,倒也看出些变化的规律来,因此到了山顶之后,他一眼便认出了淅川之墓。

虹映还未说话,就见鹿吴越过他,缓缓走近墓碑,蹲了下去。

鹿吴将手搭在冰冷的石头上,定定看了半晌,实在难以将它与淅川联系在一起——他仿佛才在几日前做下前去万仙阵的决定,那时的淅川还是个少年,送别时期期艾艾,不肯说些吉利话,为何几日之后,自己的徒孙都已经白头,而淅川却已长眠在黄土之下?

“淅川……”鹿吴轻声呼唤。

少年清越的声音仿佛穿过了千年,蓦然出现:“嗯?师父快看!”

鹿吴手一顿,回过头去,正见卓琰指着紫芝崖的方向。

鹿吴和虹映真人顺着看过去,只见星空下划过一道淡黄的身影,卓琰暗地里向虹映真人使了个眼色,虹映真人了然,向鹿吴道:“师祖,我初到蓬莱时,山中一直有一只虎精徘徊,后来师父助其化形,收为座下弟子,临终前又令我善待于他,只道等师祖出关后亲自安排其去处。”

秦於菟在石阶上狂奔,最后化为原形,在石阶上纵跃几步,落在了鹿吴面前,抬头时,虎眼中已经满是泪水。

鹿吴怔然一瞬,迟疑地开口道:“於菟?”

秦於菟忙点头。

鹿吴面上有些动容:“你竟也这般大了。”

秦於菟泣声道:“当年一别,我曾经答应过仙君,待他日修炼成精,便要做你的坐骑,从此上天入地,纵横山川。千年以来,我不曾有一日忘记誓言,无奈天资愚钝,幸得师父倾力相助,才能有今日的修为,若仙君不弃,我仍旧愿意伴你左右。”

鹿吴温声道:“你既已化成人形,当珍惜机缘,刻苦修炼,以求位证真仙,不必再将当日戏语作真。”

秦於菟先被鹿吴的笑意晃了眼,待听完他的话,不由心虚地撇开目光,这一转头,视线便落在了卓琰身上。

卓琰知晓他偷走戮魂幡的目的,此时哪里信他的所谓“忠贞”,便笑眯眯地冲他点了点头,心道:你这个老虎精倒是巧舌如簧。不过秦於菟的到来给鹿吴增加了一丝生气,如此卓琰便也不拆穿他了。

那厢虹映真人与鹿吴说起前去紫芝崖接受门中弟子参拜一事,鹿吴婉拒道:“如你所言,碧游宫算是淅川开宗立派,承蒙不弃,担了这许久的虚名,但我到底不曾为门中贡献半分,实在没有脸面去充什么‘祖师’,况且这次醒来是因为感应到了云霄师叔的气息,我想即刻前去坠星之地查看一番。”

方才在仙圣峰,卓琰听鹿吴所说的第一句话便是“云霄师叔”,那时只顾惊愕,不及细想,如今看来,他口中所念叨的人恐怕正是“三霄”之一的云霄仙子。据卓琰所知,当年三霄为报兄长赵公明被杀之仇,布九曲黄河阵,生擒玉虚门下多名仙者,最终元始天尊与道德天尊一齐出面,这才杀死姐妹三人,尔后她们魂归封神榜,如今该在神界才对。

“怪道方才蓬莱山地动,原来是因为云霄仙子。”秦於菟说罢,不禁瞪大眼睛,“等等!仙君方才说坠星?那云霄仙子她……她……”

话未说尽,但在场的几个人都明白坠星对于天神意味着什么。

虹映真人没接秦於菟的话,而是向鹿吴道:“封神一战结束后,七界不再相通,所有金仙早已迁往仙界,人间此时若是出现金仙,必然会被各派所觊觎,所以还是让我去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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连载中元灵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