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到五米深的死巷,此刻枪口对枪口,对峙着两个势在必得的人。
它们的手臂绷成了一条直线。
“这句话要我说才对。”伍德丝毫没有被围困的窘迫,反而语气略有轻松,“终于找到你了。”
看来伍德知道是她拿走异能管了。
“找到我也没用。早在我逃离沉没区的那天,异能管就被人抢了。”善越面不改色地扯谎。
伍德眯了眯眼:“谁抢的?”
谁抢的?谁抢的呢?
她脑中浮现了一张人脸:“一个叫岩羊的人。”
伍德愣住,脸上浮现出错愕:“岩羊?”
但很快他又反应过来:“说谎。”
“如果是岩羊,你现在早就化成一捧焦土了。”
“我没说谎,另一个叫霞切的人把我救了。”
她说完这句,两人同时陷入了沉默。
善越在思考要不要杀了伍德。
她坑了叶贼是真的,但一方面叶贼本就该死,另一方面叶贼并没有什么靠山。
但伍德明显不一样。在原主的记忆中,灯厂是世港南部最大的发电厂,其重要程度可见一斑。
如果她把伍德杀了,当下的麻烦是解决了,但很有可能招来更大的麻烦。
伍德同样也在思考。如果善越在说谎,她说的逻辑未免太通顺,可如果她没说谎,事情就更难办了。
即便他脑机里躺着岩羊的通讯方式,此刻却不能问。
他更倾向于善越没有说谎,只是这样一来,善越也不能再活着了。
在给对方选择命运这一题上,两人一个选择了生,一个选择了死。
伍德率先收起了武器。他丝毫不担心善越会向他开枪,因为他笃定善越不会。
“我没有想到你有这样的胆量。和叶贼一起盗窃,骗过了我的测谎仪,还偷渡到了世港。”伍德有些唏嘘,“曾经你不是这样的。你胆小、害怕且懦弱。”
令善越惊讶的不是伍德收起了枪,而是伍德居然对原主有印象。可在原主记忆里,伍德并没用正眼瞧过“她”,甚至有些针对“她”——
沉没区不光有元件订单,还有另一种赚钱方式:买断财。顾名思义,就是签一种卖身契约,去灯厂打工,往往这种方式得到的都是一笔巨款。
然而这种买断财名额稀少,沉没区的饿狼又多,每次伍德都是凭心情,挑一些生命微末的人去的,算是一种特殊关照,因此也常常被夸心善。
但原主恨死他了。
因为不管原主的身体是多么破败,不管原主向伍德祈求得有多么撕心裂肺,伍德从来没选中过她。
善越的枪并没放下:“你要说什么?”
伍德没有被她的冷漠影响,而是自顾自地说着:“我很欣慰看到你的转变,但你不该卷入这个事件。”
“你不知道这个异能管代表着什么,你也不知道我是冒了多大的风险才将它拿出来。”
说着,他又自嘲而绝望地笑了一声:“一开始我也不知道,如果知道的话我绝对不会去偷它,可现在说什么都晚了……”
善越动了动耳朵,身后似乎有什么飞行的东西在逼近,声音极轻。
“那两个保镖死了。”伍德说。
十米。
“叶贼死了。”
四米。
“对不起。”
半米。
“砰。”
沉闷的激光弹划破空气,击穿伍德的眉心,定格了他不敢置信的表情。
可惜善越没空看,扣下扳机的同时,她迅速侧弯腰身,整个人像一个被压弯的直尺,擦着无人机的绞刀而过。
无人机似乎绑定了导航系统,见一击未中,迅速调转方向,再次朝善越碾去!
“砰。”
被善越的激光弹快准狠地打碎了动力桨。
沉重的机身轰然落地,噗呲了两下火花,失去了行动力。
善越此时心情有些沉重。
伍德的话看似无厘头,却句句透露着一个信息:他不想杀她,却不得不杀了她。
这个异能恐怕大有来头,且伍德获取的方式也并不清白。
而且,她越是不想卷入有关灯厂的人和事,越是卷入了。
她吐了口气,现在也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善越拖着伍德的尸体,将他放到垃圾堆中间,接着用激光弹射穿纸壳,点燃了垃圾袋。
火焰越烧越猛,熊熊浓烟滚了起来,善越倒退几步,最后看了一眼,转身离去。
善越并没有因为这个小插曲而忘记了自己的主线任务,她沿路返回,站到了小诊所门前。
窄得无法同时通行两人的店面,飘摇着破布的招牌,乌漆麻黑的内里,怎么看,都像是个不靠谱的店。
而就是这样的店,门口却排着一眼望不到头的长队。
善越望了眼人群,再一看店面,那块破布招牌好像都有几分仙风道骨之姿。
肯定是个妙手回春的口碑大夫开的高店。
又便宜,又有效,这才是她该来的地方,而不是那什么科技署。
她老老实实地排在了队伍最后,打开脑机,继续看起她那本《不互斥异能容器的可行性研究》来。
只见她泯然人群中,时而发呆,时而恍然,时而用手在空中来回比划,搓出几个火星子。
旁边的人见怪不怪。
因为大家都沉浸在脑机世界里,都一样怪。
这队伍一排就排到了中午,轮到善越时,屋里飘出了香喷喷的盒饭味。
善越一闻,就知道是糖醋里脊、松仁玉米和拔丝地瓜,还有桂香奶茶。
走进去一看,果然没猜错,桌上一个半盖的饭盒内,正是这几样菜。
“请坐。”
温柔的声音响起,善越这才移开目光,隔着玻璃桌子,坐在了医生的对面。
她漫不经心地抬眼,却蓦地顿住了所有动作。
正午的阳光洒下,打在医生的侧颜上,给他的微卷粉发和白皙皮肤都镀了一层柔和的金光。
高耸的眉骨在眼窝打下阴翳,一滴泪痣坠在眼尾,让他整个人看起来破碎又圣洁。
柳叶刀敲了两下桌子,唤回善越游走的神:“哪里不舒服?”
善越眨巴眨巴眼睛,将视线从他深邃的蓝眼睛移开,摸了摸鼻子。
“是这样,医生。四天前,我喝下了无氧海的海水,重金属中毒了。中毒之后我又想活了,好不容易醒来,身体出了问题……”
善越将这几天出现的状况仔细地跟柳叶刀描述了一遍:“有的治吗?医生。”
只见柳叶刀在触屏上随便划了两笔,头也不抬地起身:“跟我来。”
感应门自动分开,向善越敞开了另一个房间,琳琅满目的医学器具和测量仪闪花了她的眼,她跟从柳叶刀的指示,站在了一个连接天花板跟地板的白色光柱中。
“这是身体机能测量仪,会对你全身进行扫描。”柳叶刀一边在触屏上来回戳戳戳,一边对善越说,“据你的描述,中毒情况应该属于重度,你能活到现在也算是个医学奇迹。”
他声音温柔得像羽毛,丝毫听不出话语中有任何的揶揄,只是在平静地陈述。
“下来吧。”他扫了一眼数据,“肌群和肝脏。”
善越松了一口气,看来问题不大。
柳叶刀:“只有这两部分是正常的。”
善越:“……”
不儿?
“还能活吗?”
“可以。”
柳叶刀示意跟着他,带她来到了另外一间房,噼里啪啦地说了一堆专有名词和专业术语后,终于吐出一句善越能听懂的话。
“……至少要分三次治疗才能够根清,而你说的那种‘金属痛’要在根清后才能消除。”
“你要做吗?”
善越毫不犹豫地点头:“做。”
这已经是非常好的结果了。她不想再遭受那种撕裂灵魂的剧痛,也不想自己的生命有哪个时刻是不掌握在自己手里的。
直到此时,柳叶刀才停下忙碌的双手,抬头再次看向她:“医疗的成本价格是一次10w,你可以按照自己的经济能力付款。”
10w!
善越的心在滴血。
她将脑机账户里仅剩的8w全部划给了柳叶刀:“今天先做第一次疗程可以吗?剩下的2w我下次付给你。”
“可以。”柳叶刀露出和煦而疏离的微笑,“我说了,你可以按照自己的经济能力付款。”
“我知道。”
善越当然明白他的意思,他想说你能付多少就付多少,但这是他的原则,善越也有自己的原则。
该给的钱,她一分都不会少。
见她坚持,柳叶刀也没再多说什么,让机器人给善越调配了修复液,注射进了医疗舱里。
“进去吧,一个小时后我会叫你。”
冰凉的液体没过了头顶,很快,善越就在舒适的医疗舱里睡了过去。
再醒来是被柳叶刀冰凉的手拉起来的。
“要时刻关注身体状况,基本的身体数据脑机里都有。有什么不适随时来找我,另外尽量少做剧烈运动,一周后再来进行第二次疗程。”
回去的路上,善越借着路边金属材质的建筑保护墙,在反光中照了照镜子。
好像脸色是稍微红润了一点,身上由内散发出的酸痛感也减轻了许多。
唯一不好的是钱包。
善越的脸皱成了苦瓜。
她上网搜索起世港最赚钱的工作,但是这该死的世界,工作但凡合法,就至少需要两三年才能赚到22w;但凡不合法……她不能再干不合法的事儿了。
穿越五天,她几乎没干什么合法的事儿,一直打打杀杀的,啧,这样不好。
树敌太多了,而敌人是杀不完的。
她就这样愁眉苦脸地回到公寓楼,愁眉苦脸地走到公寓门前,刚要回家,却见两个人堵在她家门口。
他们正是昨天决斗场顶楼VIP观赛室那两间房内的人。
善越并不清楚。她果断抽出腰间的两把激光枪,面无表情地对准了这两个人:“你们是谁?”
左边的短发女人一惊,立刻举起双手摆了摆:“别误会别误会,我跟他不是一伙儿的。我有事情想和你谈,向梅会长要了你的联系方式,她说没有,所以只能找到了这里。”
右边的金发男人明显更从容:“一样。自我介绍一下,我是寻猎公会的银寻猎手卡尔·瑞恩,正在为公会招新。昨天看了你在赛博塔之尖中的表现,对你很感兴趣,特地来向你发出入会邀请。”
“寻猎公会也能这么光明正大地说出来?就不怕世政局找上你?”短发女人疑惑地歪了歪脑袋。
“怕。但是面对你,控水学会的何默言女士,我还是不怕的。”卡尔说。
何默言:“……”
寻猎公会掌握着大量的信息,卡尔知道她是谁并不稀奇,只是……好像又被瞧不起了。
两人之间火药味越来越浓,善越却收起了激光枪。
她正色问道:“入会有什么好处?”
这话是善越问给卡尔的,却被何默言抢先回答了。
“我们控水学会能帮你从普通人晋升为异能者!虽然我们是个小学会,但是胜在清净,而且异能途径也十分纯粹,只要稍稍用心,很快就能从入门到精通……”
“确实清净,整个学会就你一个人。”
卡尔损了一句,优雅转头,对善越笑着说:“你可能不知道,我们寻猎公会简单来说,是个赏金组织。只要有人出钱,我们就接任务干活,所以加入我们公会,你钱途无量。”
“别听他的,它们是,是,是邪修。”何默言想了半天想出这么个词,义正辞严,“还是我们学会正规。你进了学会就有机会加入世政局,加入世政局那可就是铁饭碗了!相当于叠楼万巷那些人嘴里念叨的考公!”
“还考公,我考你大爸。”
“邪修!见不得光的下水道人!”
眼见着两人又要斗起来,善越连忙打断:
“两个不能一起加入吗?”
没想到斗嘴的两人在这件事上出奇的一致:
“你忙不过来的,很多人一个都吃不消。”卡尔说。
何默言也点了点头:“一般,学会和世政局站在一起,世政局和寻猎学会又是猫和老鼠的关系,所以……”
“什么破比喻。”一直保持着优雅的卡尔飙了句听不懂的脏话,“每天发布赏金任务的人里,属你们这些自诩清高的学会最多。”
“还说?要不是抓你们分走了世政局一部分的人力,贝洛克城区至于隔三差五就有异种袭击吗?”
“那是狗屁世政局无能!”
善越听不下去,钻进两人中间,用掌纹打开了门锁:“让一让哈,我回家休息了。”
两人也不斗了,同时伸手拦住她,齐声说道:“交换个联系方式吧。”
善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