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晚,此起彼伏的呼噜、呻吟、海浪翻涌声搅动着人的神经,让本就觉轻的善越更加难以入眠。
她干脆一骨碌坐了起来,地上又潮又凉,有一部分海水甚至漫到了脚尖。她将一只手垫在屁股底下,另一只手百无聊赖地从旁边抽出一条钢丝,在地上一笔一划地写出一个字:
“三”
三天了!
老娘穿到这个鬼地方三天了!
她身处一个由集装箱、混凝土块、塑料板堆叠而成的废弃“防洪堤”大楼,说是防洪堤,但底部有一半都浸在海水中,倒更像是海上孤岛。
也正因为是孤岛,所以防洪堤的物资极其匮乏。三天以来,善越唯一的食物竟只是早上从隔壁流浪汉那顺来的一小块面包。
这样下去可不行,善越想。
老天给了她一次从核弹下重生的机会,在这鸟不拉屎的地方饿死就太可惜了。
善越从袖口掏出顺来的小块面包,抵在鼻尖,深深吸了一口。潮软的面包味道已经很淡,但也足够让她幻想着充饥。
她仰起头向远处眺望,黑色夜幕下没有星星也没有云,霸占视野的是洋葱般裹了三层的半透明保护罩,从外到内每剥开一层,楼高几倍,灯亮几倍,最中心的那几栋楼甚至看不到顶。
善越通过原主的记忆已经知道,这洋葱正是人类最后的生存地——超级城市世港。
如果把世港的三层保护罩当成三环的话,那她大概在八环。
世港最边缘的贫民窟——沉没区。
海水漫上来,打湿了她略显历史沉淀的裤脚。
“踏踏。”
渐近的脚步声。
善越瞬间屏住呼吸,仔细辨认起来:来的只有一个人,步伐轻快,节奏熟悉,应该是——
“喂!善越!”一道刻意压低的男声从身后响起,语气不耐。
是了,叶贼。
沉没区人见人骂的小偷之一,平时没少“关照”原主,比如给他洗衣服、收保护费等等。
以至于叶贼的声音一出现,善越脑中自动浮现了他鄙夷的眼神,还有原主交不出保护费时被他拳打脚踢的画面。
善越眼神一敛,没有回头。
“暴雨季还有两三天了,到时候海水暴涨,防洪堤下面几层的房间都会被淹没。跟我再干一票,这次成了之后,我帮你换中层的房间,让你能安稳地度过整个暴雨季。”
叶贼将这几句话说得像施舍一样,仿佛给了善越天大的便宜。
善越知道,以前叶贼是绝对不会这么好言好语地跟“她”说话的。
但在昨天叶贼找她来当诱饵,掩护他偷东西,看到她打人之后,态度就变了。
“看来昨天那一票让你很满意。”善越似乎并不在意他高高在上的语气,顺着话问道,“这次要我做什么?”
叶贼内心轻笑。
是他高看这个废物了,也不知道她从哪学了点格斗术,以为她性情大变,没想到还是和以前一样好拿捏,给点好处就能把命搭上。
不过这正合他意。
“和昨天一样,‘借’点东西,你只需把那些碍眼的保镖引开,直到我拿完东西出来。但是我丑话说在前头,如果你没有成功引开那些人……”叶贼跨步上前,用压迫性的语气威胁她,“我会把你扔进无氧海里,被异种撕开吃掉,或者被海水里的重金属毒死。”
叶贼居高临下地睥睨善越,企图在她脸上看到害怕的表情,似乎这样就能为他今晚的行动上一层安全保障。
但善越没有。她不声不响,低头盘算着什么,用很平淡的语气问他:“几个人?”
叶贼只能压下心里的不爽:“两个。”
“两个要涨价。”善越坐着的身形懒散无比,“在房间的基础上加上食物。”
叶贼的脸色瞬间如同调色盘一样精彩,她这是在跟他谈条件?她以为她……
“可以。”叶贼咬牙说。
他本来想拒绝的,可脑袋里偏偏冒出了昨天善越打人的画面,嘴不受控地就回答了。
该死的……大不了事后反悔就是了,反正善越也不一定能活着回来。
毕竟这次要面对的,可是灯厂的人。
两小时后。
叶贼看着空无一人的作案场地,嘴角一抽:“你提前引开了?”
善越倚在墙边抱着双臂,没回答,只是示意他进去。
叶贼纵有无数疑惑当下也不想再提,尽快拿出东西才是最主要的,于是闪身进了办公室,善越则站在门口望风。
原主的记忆告诉她,这里是灯厂领队伍德的办公室。
伍德每三天会来一次沉没区,代灯厂收取贫民们做好的机器元件并支付上一批元件的报酬,是沉没区大多数人眼中的衣食父母、救命恩人。
但大多数人不包括善越。
因为伍德的元件订单永远流不到她手上。订单一更新,就会被顶楼以及中层瓜分,像原主这种居住在底层的底层,只能靠翻楼上倒下来的垃圾维生。
而作为曾经军队中最顶尖的突进型士兵,善越很不赞同原主的软弱与退让。
如果是她的话……
可惜没有如果,而且现在就是她。
善越三两步走向办公室另一侧,这里躺着两个刚刚被她打晕的保镖。
伍德下次过来将是两天后,她在门口放风其实没什么必要,最大的威胁,两个保镖都已经被她解决了。
只是……刚刚打斗中,有个保镖用手掌甩出了水弹,威力并不大,却让她很在意。
如果不是她饿出幻觉的话,那就说明这个世界的人能用超自然元素,可她没有在原主的记忆中翻找到一丁点相关的信息。
也不知道这样的超自然元素能不能为她所用?
善越半蹲下身,从头部开始检查这人的不同之处,视线刚划过臂膀,耳边就传来了叶贼开门的响动,她立即闪身至门口。
“伍德这个蠢货,居然用这么简单的密码锁。”叶贼双手揣兜,语气难掩兴奋,抬头见善越还杵在原地,他神色又变得古怪起来,“你……你直接去中层吧,食物我明天给你送过去。”
叶贼说完抬腿要走,却被善越叫住:“不。食物我等下找你拿。”
“……行。”叶贼不想再浪费时间,他心急于手上的东西,打算拿块面包打发了。
他离开的步伐无比轻快。
善越落后一步,不动声色地瞄向他插兜的手。
他“借”的东西就在兜里。
在手与衣兜撑开极小的空隙中,善越瞥见了一抹眼熟的红色。
她回望能用水弹的保镖,重新在他身上确认了一番后,也沉思着离开了。
午夜。
一道尖锐刺耳的警铃划破沉没区,紧接着是无人机循环播放的震耳机械音:
“所有人立即站到狭廊,否则将驱逐至防洪堤底层!所有人立即……”
是伍德的巡卫无人机,伍德提前回来了。
比预想中的还快。
善越一边在脑中盘算着新的计划,一边顶着老实本分的脸站在了狭廊。
深长的狭廊内,每个房间门口都站着形色各异的人们,此时像是监狱里等待指令的罪犯一样,有序地排成了一列。
整个防洪堤大楼,从上到下,有近百层,每层有数百人,从大楼正对面的无人机扫描眼看去,像一个有序的蚂蚁矩阵。
一个络腮胡男人站在无人机上,利用无人机放大声音:“大家放松,不用害怕,我是伍德。希望没有打搅到你们的美梦,但事情紧急,我需要尽快抓到一只,或者是几只,偷油的老鼠。”
隐隐有人欢呼,有人支持,有人赞赏。
“大家正视前方,无人机将对大家进行扫描测谎。接下来回答我几个问题,只要你们不说谎,很快就会结束的,好吗?”
蚂蚁矩阵齐声发出肯定回答。
“很好,现在,”海洛尔·伍德微微停顿,问出了第一个问题,“你恨海洛尔·伍德吗?是或不是?来吧,大声说出来。”
“不!”几乎高度一致的齐喊。
“是。”善越撒了谎。
这大概是个试错的机会,她必须抓住机会确认自己的谎言是否会被戳穿。
一束圆形红色激光打在了她的胸膛上。
“哦,我得提醒一下,红色激光代表着说谎,绿色激光代表着诚实。”伍德望着对面几乎三分之一的红点,重复问题,“你恨海洛尔·伍德吗?”
噔。
几乎满楼绿点,包括善越,只零星有几个红色。
“砰砰——”
一连串的枪声穿过,红点霎那间被清空。
血锈味儿混着海水的腥咸在空气中漫开,死了几个人,却诡异的没有一声尖叫,仿佛大家已经习以为常。
站在善越旁边的人抖着双腿,吓尿了裤子。
善越面无表情。
伍德袖口擦枪口,耸了耸肩:“还是不要说谎的好,伙计们。”
“正式开始。你在十个小时内偷了我的东西吗?”
噔,全绿。
“看来有人躲过了测谎仪。”
善越并没说谎,她用余光瞄向了右侧不远处。叶贼就站在那里,很明显他骗过了测谎仪。
或许她也可以一试。
伍德摆摆手:“换个问题,你今天是否进过我的办公室?”
噔,四分之一绿(没去过),四分之三黄(去过)。
善越调整呼吸,稳定心跳,企图用平静骗过测谎仪:“进——”
红色激光打了过来。
“——过才怪。”
及时转成了绿色。尽管距离较远,但善越还是敏锐地感觉到了伍德的视线。
阴冷而危险,像一条随时可以发出致命一击的毒蛇。
善越顿时捏了把冷汗,不动声色地调整呼吸。
再错一次,伍德的枪口绝对会对准她,她必须谨慎冒险。
仪器很灵敏,她确信她刚刚只有极其微小的波动,但还是被仪器捕捉到了。
善越立马咬紧了舌尖。疼痛让她肾上腺素飙升,心跳和呼吸都跟着加快。
她想,既然波动难以控制,那就让状态维持在峰值。
伍德自顾自点了点头:“这么多人进过我的办公室……嗯,收元件的日子,也正常。那么,你打了我办公室门口的保镖?”
善越额头布满了汗珠,她紧握着拳头,半躬着腿,做好了躲避子弹的打算,接着在舌尖持续的疼痛中抽空回答道:“没有。”
噔——善越看见了绿色的激光射来。
全绿。
“好,好。”伍德有些焦躁地摩挲着拳头,目不转睛地盯着防洪堤大楼每层的每个人,摩挲反复几十遍后,才问出一个稍显奇怪的问题:“我喜欢数字3,对还是错?”
与之前不同的是,有一束绿光相比其他人提前那么0.1秒亮起了,紧接着是几乎一半一半的黄色、绿色。
而提前0.1秒的,正是叶贼。
伍德当机立断,控制无人机只留下一束追踪激光在叶贼身上,一边开枪一边大喊:“抓住他!”
也几乎是在同时,叶贼拔腿就跑。
霎时间有序的蚂蚁矩阵乱成一团,有的尖叫着逃窜,有的帮着伍德追赶叶贼,混乱中完美隐身的善越这才松开牙齿,铁锈味早已布满整个鼻腔,舌尖传来清晰的肿痛感让她手抖个不停。
她压制着生理反应,将发抖的手揣进破烂的衣服兜中,面无表情地转头看去。
叶贼已经凭借合格的专业能力跑远了,有无人机加持的伍德在后面紧追不舍。
直到两人消失在视野,善越才回到自己房间,松松垮垮地坐下,从袖口中掏出了一个小物件:
两端被冷光金属加护的六棱管,里面跳动着血红色的神经丝。
——正是叶贼从伍德办公室偷的那个。
伍德就算抓住叶贼,也追不回他的东西。
因为东西,刚刚被她“借”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