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古,天地间由神族、海族、妖族和人族共同居住。神族们高居天界,龙族统治海洋,妖族占据深林与高山,人族则在广袤的大地繁衍生息,人与妖偶有接壤,倒也都恪守天地准则不渝。万万年来,四族各行其道,各自为政,互不相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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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窈醒来的时候,惊觉自己正躺在一个完全陌生的地方。这不是她珠光璀璨的居殿,此处清冷阴沉得狠了。她也并非窝在光亮水滑的大海贝里。如今她躺的这块,左右不过一个木头架子,上面垫了些算不上软和的被褥。
她有些嫌弃的从上面起来,才发觉自己如今幻化的是人族模样,两个胳膊两条腿,穿着的也不是水晶宫里的衣裙了,明显是人族的麻布料子,这令她十分惶恐,她的贞洁肉身被人看了个干净?!
若是在龙宫里,这时候她已经怒得恶龙咆哮了,可这四四方方的屋子,一看就不结实,只怕她咳嗽一声就散架了。
她细细回忆了片刻,脑袋几分抽疼,方才模糊记起来,在她晕死过去之前,她正在无川岛渡劫。怪她没算准,又或是灵力不够精进,这三千岁的雷劫还是有些难抗的。她的父王召来相助的海鸟精们都被劈得七零八落,她想着终究是难逃一劫了,实在承受不住了便干脆昏死过去,一头扎进了海里。
这么想来,如今她没死成,元灵也还都好好的,幸哉幸哉。只不过如今又怎会在人族地界?
正欲往外去打探清楚,那木门咔嚓一声自己开了,进来了一个端了陶碗的卷发少年郎。那少年郎低眉顺眼,瞧不出脸上的喜怒哀乐。只不过在看清云窈已经起来站在床边时,目光微微怔愣了一下。
他将碗放在小屋子里仅有的一张古旧木桌上,小声道“姐姐,醒了就喝药吧。”
云窈打量着他,又觑了眼碗里黑乎乎的药水,冷淡质问“你是谁,我怎么在这里?”
少年人似乎不敢看她的脸,只是看着她足下的一片地,回答“我叫祝容,你受伤了。我三日前的夜里见你晕倒在海礁边上,半个身子都泡在水里了,那水夜里凉,你身上又都是血……我阿娘会医术,我才带你回来的。”
云窈看他一副唯唯诺诺的样子,龙宫里最下等的护卫也不是这般,莫非她的模样实在幻化的奇丑无比,令人族不忍直视么。本来想怪罪他不经允许擅自触碰自己,但想到这条命是这少年捡回来的,也就忍了。又想到龙族禁令,不得擅自闯入神族、人族、妖族地界,她堂堂大公主,是应当以身作则的,此地实在不可久留。
于是冷淡道“本公……我知道了,现在我好了,就先告辞了。”
开着的门外看出去,是一方花草遍地的院落,空闲处一些簸箕上晾晒着干枯的草根树皮,有些花无川岛上也是有的,云窈见过。她想着绕过那少年郎往开着的门外去,那少年却胆大包天拉住了她的袖子。
“姐姐,地上凉,你不能光脚下地……还有,你先吃个饭再赶路吧,吃完我带你去找船。”
云窈闻言看了看自己的脚,确实,光溜溜的,啥也没穿,是有些不像话。
可她此时此刻若是捏个诀凭空变出一双来穿上,免不得给人吓哭了,只好妥协“听你的罢。”
于是乎,在少年人热切帮助下,云窈踏了双不算太丑的木屐,随着他出去。
那院中的饭桌上已经摆上了几道小菜,还有个人族的农妇端坐在那里。统共只摆了两副碗筷,想来农妇是在等少年人吃饭,并没有她的份。
这头戴包巾的农妇应当是少年人口中的阿娘,衣着甚丑,甚粗糙,云窈估摸着身上穿着的应当就是她的。
不过仔细看,少年人这阿娘其实长得算是秀丽的,除却那双皱巴巴的手,那张脸瞧着也是风韵犹存。
听说,人族的寿命十分短暂,再长也不过百年,而自己如今已足足三千岁,还去推演人家年老年轻,实在令人羞耻。
农妇似乎也看到了她,微微笑着对她说“姑娘醒了?过来一同用饭吧。”又对少年说“阿容,你去另拿一副过来。”
云窈也不拘束,踏着木屐咯吱咯吱就过去了,坐下了却不知道说什么话。按礼数来说,年少者是得向年长者行礼问好的,不过细究起来,她这年纪放在人族是老的不能再老了,让她问好,她实在拉不下脸来。
不过龙族的幻化之力向来是依照龙族的纪年来的,到了何处都是如此。在龙族她也不过就是个刚成年不久的丫头罢了,如今模样想必也不是太老,看起来必然是小一些的。否则那少年人怎么会叫她姐姐而不是婆婆呢。
“姑娘不是尧光人氏罢?”祝意琴探问。
尧光?这地方叫尧光么,倒是不曾听过,想来是离龙宫十分遥远了,云窈不禁蹙眉。于是随便应付道“当然,我家离这儿挺远。”
这时候,少年祝容已经捧碗落座,可他貌似生性沉闷,十分沉默,一语不发,目光仅停留在桌子前几道寻常不过的小菜上。对于云窈这生人,他好像没有什么好奇的,看也不看一眼。这举动让云窈觉得甚不解,这几道小鱼小虾绿叶子就这么值得他垂涎?
“喂!”她盯住少年“你看是菜好看还是我好看?”
少年祝容闻言一怔,云窈以为他会如那些她主动搭话过的虾兵蟹将一般面红耳赤,没想到少年不过轻描淡写说了一句“姐姐好看。”
祝意琴打破僵局,笑着说道“先吃饭罢,寒舍简陋,只怕招待不周,但姑娘多天滴食未进,多少吃一些。”又看着儿子道“阿容从小孤僻,不爱与生人来往,好在他心地良善。”
云窈也不想过多纠缠,懒得再拿他打趣,只随意挑了些鱼咽了,等着少年人吃完了送她离开。
“阿娘,姐姐要走,过会我送她去渡口。”吃到一半,少年主动开口说了一句话。
祝意琴意味深长的看了低头喝汤的云窈一眼,并无挽留之意,点点头道“路上小心。”
“姑娘换下来的衣服料子有些特别,染了太多血,又有多处被灼烧,一时半刻实在无法修补好。”
吃过饭后,祝意琴对正在百无聊赖的折桃花枝的云窈解释。
她脸庞精致,皮肤晶莹剔透,生得玉骨冰肌,不似海边被风雨日晒的一般女娃,就是穿了麻布衣裳,都像不染纤尘的仙子。细细看来,身材轻佻,面如皎月,微微上扬的双眉下眸光流转,显得清爽。花树映衬了她不点自红的朱唇与浓黑的眼,又显出几分明艳。通身贵族女子气质,不似凡人。
云窈摇着手里一枝粉艳的桃花,漫不经心道“无碍,扔了就是。”她倒是没受什么外伤,想来是那些海鸟精被天雷劈焦了砸在了她身上。
祝意琴笑一笑,继续手中研磨草药的活计。这时祝容也收拾好了,袖子半抡的左手上提了一只竹篮子。他面无表情的看了一眼云窈,朝她过来,似乎察觉不对,便僵硬的笑了一下,依旧很有礼貌的称呼她“姐姐,我带你去渡口。”
云窈打量了他片刻,随手抢过了他头上那一顶竹条编织的帽子,朝门走去,洒脱道“那就走吧。”
她不明白,为何这少年总是低垂着眼,戴上帽子就更瞧不清脸了,明明眉眼端正,身形健硕,也不知他躲躲藏藏在怕些什么。家门内如此,出门还要带一个帽子,瞧着也不是细皮嫩肉怕晒的模样。
她们龙族,有些姿色的男子都是热衷于展示自己的,生怕自个的魅力被淹没了,她从未见过如此畏畏缩缩的男性。
她还没迈出那木门,大门就被一推关上了。
“姐姐,帽子还我。”祝容抬手拦住了她,细长的眸子紧盯住被抢走的帽子。
云窈觉得可笑,不想计较拖延,啪的一声又给他戴了回去,心道他少年心气,不知好歹。
祝容扶正了那竹帽,压低帽檐,打开了门,送云窈往外去,回头对祝意琴说了一声才又关上了门。
这是一座近海的岛屿,海岛居民多靠打渔为生,迎面吹来的风都有些许咸腥气。出了祝容的家门,迎面就是一大片海滩,日头正好,满地金沙。不过他家像是与对面鳞次栉比的房子格格不入,单独隔了出来,而祝容此时正是要带了她往屋群过去。
“渡口在那边,得走一段路。”祝容解释。
若不是怕跳水里去吓到这缩头缩脑的少年,她倒大可以不绕远路。
“呀!这不是蓝眼儿祝容吗,往哪里去呢!”
忽听一阵喧嚷,一群半大不小的孩童推搡着过来了,他们身着棉麻短打,勾肩搭背,合着一副趾高气昂做派,为首的那人个头最高,十分壮实,抱着手臂看着云窈“小蓝眼不紧有个风流俏丽的娘,怎的什么时候还偷偷养了个这么如花似玉的媳妇儿?”
他身后众人一阵哄笑。
云窈冷眼打量这群人,只觉他们出言污秽不堪。再看祝容,帽檐遮掩,瞧不清上半张脸的神色,只见原本寡淡的唇已被咬出了血色,提篮的手青筋暴起。
这是要动手了?云窈心中思量,那她是不是应该先躲开些,免得还引火烧身了。如此想着便默默后退了两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