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他是怎么回答的?”
孟雪乔拿着逗猫棒逗了半天戚许的猫毛豆,结果毛豆仍旧那副万年斗鸡眼的痴呆表情,无动于衷。
她终于受不了被一只傻猫当成傻子看,于是终于放下逗猫棒,拿起飘窗上的奶昔,凑到桌旁继续来八卦那个戚许嘴里的帅交警。
戚许此刻正盘腿坐在宽大的人体工学椅上,带着防蓝光眼镜,对着电脑屏幕。
“他先是露出了疑惑的表情,不知道是疑惑我怎么知道他有这个经历还是疑惑我为什么这么问......”
孟雪乔拉着她的椅背,把人转了180度面对自己。
“回来就看你在这儿,你不是才面试完,又没有入职,在忙什么呢?”
距离那惊心动魄的二半夜已经过去三天整了,孟雪乔是今天上午回来的,表弟邵珩负责去机场接人,直接就把人接回了姨夫姨妈家。
戚许摘掉眼镜,捏了捏鼻梁,“两件事,一是那晚上的小学生集体食物中毒事件,已经能确定就是当天晚餐里的西红柿牛腩细菌超标引起的,目前进度在配餐公司的采购部门,”她皱眉撇嘴摇头,“卡住了。”
“意料之中,那另一件呢?”
“还是救你家锅仔的事呗,细想有点奇怪,贩狗,哪怕是偷的,用得着这么大阵仗舞刀弄枪的嘛,一定有隐情。”
“嗯,”孟雪乔吸了一大口奶昔,迅速咽下,很罕见地以严肃认真的态度跟戚许说,“食物中毒的事情你查查就算了,顶多又出个森城本地食品安全问题的新闻,你都说了那晚的事有警方的介入,那你就不要再碰。”
“好吧,小姐姐教育人了呢。”戚许瘪瘪嘴。
两个人认识已经超过了二十年,当初七岁的孟雪乔和四岁的戚许在儿童医院的病房相识,两人邻床,打针也安安静静一脸呆萌的戚许被孟家父母当成榜样教育孟雪乔。
原话是“看小妹妹比你小都比你勇敢,你这个小姐姐还哭鼻子,多丢人!”
这一招起到了一点作用,孟雪乔之后果然让他们省心很多,但根本原因是她找到了新的玩具可以让住院生活不那么痛苦。
不爱哭闹的小妹妹,长得简直像她家里床头的洋娃娃一样,大眼睛翘睫毛,皮肤粉白,头发还带些自来卷,最重要的是——是活的。
这可让她过足了各类剧情过家家的瘾,而洋娃娃小妹妹也对这种摆弄很受用。
于是,出院的时候,一个愿打一个愿挨的小姐妹难舍难分,直到双方父母交换了电话和地址,在发现两家住的其实挺近的并保证她们会经常见面之后,才依依不舍的告别。
之后的日子里,她们成了对方家里的常客,期间比戚许小一岁的邵珩也加入了进来,成为有点颜控的温柔小姐姐的2号玩偶。
铁三角就此焊定,只是虽然孟雪乔是三人中最年长的,一直照顾两个小朋友,却是脾性最软的,戚许古灵精怪,邵珩早慧桀骜,她也不喜欢像个家长一样“管教”他们。
不然更要被邵珩揶揄,从小就体现出贤妻良母的潜质了。
对新闻行业她也不算了解,只是担心戚许会初生牛犊不怕虎,再像她妈妈那样遭遇危险。
相识多年,很多话不用说得尽透,戚许完全能明白。
她拉了拉孟雪乔的手,嗲声嗲气,“好啦乔乔,放心放心,危险的事情我不碰。”
孟雪乔无奈,在戚许脸颊滑嫩的脸颊上掐了一下。
唉,洋娃娃小妹妹还很会撒娇,从小到大,她也还是抵抗不了。
“不过,话说回来噢。是不是就因为你平时跟方松丞相处的时候脾气太好了,让他产生怎么样你都不会生气的感觉,才会想和他的家人一起拿捏你。”
孟雪乔咬着吸管滞了一下。
“我觉得......你说得对。”已经下定了决心分手,复盘对方的心路历程其实没什么意义,但这也是她之前想到过但不愿意承认的。
“那你之后打算?”如果猜得没错,那家人现在应该还像什么都没发生一样,住在孟雪乔付了首付和装修的房子里,尽享天伦之乐和成功拿捏未来儿媳的成就感。
“首付和装修的钱细算起来,都是我爸妈的,不可能白送给方松丞,房贷是我们俩的公积金一起还,我准备把他这小一年付的月供还给他,别的也没有什么了。”
不过就是,这一切还没跟自己父母说。孟雪乔对于这一点是有些愁的,因为爸妈很看好方松丞,不然当时也不会安排他们俩相亲。
“别担心,有我和邵珩呢,包管叫那一家子不要脸的完完全全、彻彻底底的滚出你的生活!”
“还有你爸妈那边,我们都可以作证,是方松丞的问题才会导致你们分手,而且他们居心不良,抱着吃绝户的心态和你在一起的,虽然你有哥!”戚许依然义愤填膺。
孟雪乔苦笑:“但愿都能顺利吧,还好我们俩不是一个学校的,不然抬头不见低头见......”
戚许醍醐灌顶:“你不说我都忘了!如果他不配合,我们还可以去他单位闹,那我更有信心了!”
孟雪乔绝对相信戚许控场和舌战群儒的能力,毕竟她十六岁的时候就曾因为发现背了三天的包是pu的而不是真皮的,去退货遭拒之后,又是打12315,又是据理力争借用舆论力量,最后成功拿到了三倍赔偿。
“好啦,那就等之后按照你的计划去‘收拾’他们,所以现在可以继续给我讲你那位救命恩人的事了吗?”
“我还没说他怎么回答的哎。”
“如果他不是,那在你这儿,就不会有接下去的故事了啊。”
戚许把一直捏在手里的防蓝光眼睛搁回桌面上,悻悻:“那你刚还问我。”
孟雪乔在戚许床上给自己找了个舒服的姿势窝好,一副洗耳恭听状:“走流程。”
**
那晚戚许脱口问出之后——
任何人面对这么一双乞食的小兽一样无辜又热切的大眼睛,都会不由自主的觉得心脏软了一下。
况野当然也没能免疫。
他没有立刻回答。
帮人、救人这种事,他这辈子截止到目前的经历不算少,但场面达到那般惨烈的,只有一次,所以过了六年,他还是记忆深刻。
但做了交警之后,对于每年会发生多少起车祸,其中又有多少会致人死亡这件事,他的认知也实在清晰。
因此不能随便认定,这姑娘向他求证的,和他实际经历的,的确是同一场车祸。
他眉头微微拧着,复述那晚的细节。
六年前。
况野大学毕业之后,以应届生加上退伍兵的身份参加了当年的公务员考试,成功考上森城的交警。
他给奶奶上了坟之后,带着自己为数不多的行李乘坐长途大巴车从老家来到了森城。
相隔近两千公里,远距离的舟车劳顿,车里乘客都一身风尘疲惫,尤其到了夜间,车厢里唯一回荡的是此起彼伏的呼噜声。
况野是其中的异类,获得多年理想中的工作和即将开始新生活的期待感让他兴奋,尤其位置已经临近森城,这个对他来说意义很复杂的城市。
他扒着车窗一直张望划过的风景,沿途都是一成不变的高速路。
突然,前方司机发出“咦”的一声,随即是明显的车速降低。
其他人都还在沉睡中,只有况野注意到了这变化。
很快,那辆侧翻的车和变形、断裂的护栏就也出现在了他的视野里,事故应该是刚发生不久,周围弥漫的烟尘还未完全散去。
况野几步冲到司机驾驶位旁,“那边有车祸!”
司机已经从刚才的惊讶情绪里恢复过来,车速也提了起来,他朝况野挥了挥手机,“刚我已经打了救援电话,位置说得挺清楚的,一会儿会有人处理的啦。”
“但是,咱们......”车子已经驶出一段距离,“就不管了吗?”
司机有些无奈和不耐烦,“那我的工作就是把你们送到森城客运站嘛。”
况野迅速作出决定,“那你靠边停车,我下去帮忙。”
司机侧过头看他一眼,“高速上不能停车。”
况野用力按了一下他肩膀,“前后都没有车,我拎着行李就下去,很快的,就几秒。”
他话没说完,已经奔回自己的位置旁边,从行李架上取下自己的包。
司机嘟囔一声“有病!”,目测前方几十米远有个匝道,前后视野里又确实没车。
拐入匝道,刹车停了下来,开了车门。
况野跳下车,朝那辆车的方向狂奔。
到了附近,他先把自己的包找个不碍事的地方放下,凑近车窗。
他先发现的是驾驶室这边的中年女人,这一侧车辆受损的情况要比另一侧更严重。
里面女人背对着他,不知道为什么没有系安全带,导致她整个人扑到了副驾驶那边,双臂呈拥抱状,应当抱住的是副驾驶上坐的人。
况野已经可以直接确认中年女人死亡,因为她的头部整个儿被一根折断的栅栏洞穿,红色白色液体滴答顺着头发滑下,炎热夏夜里味道令人想呕。
但他顾不上先去吐,因为注意到了女人怀里抱着的副驾驶乘客,从头发长度推断也是一个女性,轻微扭动了一下身子。
他小跑绕去另一边,不知是不是事故发生当时开车的人及时将方向打到了右边的原因,有效减轻了碰撞,只是车体变形比较严重。
况野呼喊车里的人,查看是否有反应。
副驾驶的人从一开始的缓慢转动身体到慢慢抬起沾满血的手。
还活着,况野有点激动,喊着叫她坚持一下,他马上救她出来。
女孩抬起的手并没有放下,而是继续挨近玻璃,最终在布满裂纹的车玻璃上点了一下,留下个浅淡的血色印记。
况野四周打量有没有趁手的工具,能够用来救人的。
但随即越发浓烈的汽油味道让他意识到,他必须带着幸存的这女孩,赶紧逃离这辆车。
就算没亲历过爆炸现场,也看过车祸后起火爆炸的影视作品,他不确定什么时候面前就会炸响“砰”的一声,所以完成救人加逃离这两件事,越快越好,离得越远越安全。
在脑中快速模拟了一遍,大概能确保砸车窗把人拽出来这一行为不会对女孩造成二次伤害。
况野直接挥拳砸向已经有裂纹的玻璃。
清脆响声之后,玻璃上出现破洞,他跑回自己行李袋旁拿出一件长袖衬衫,包在玻璃断口处,继续拓大破洞尺寸,同时还能裹住碎玻璃乱飞。
终于,整面车窗都几乎被砸碎,况野将手伸进去试图打开车门,但因为挤压导致车门严重变形,他拉动几下把手,车门还是纹丝不动。
重新攥了下已经受伤的拳头,仿佛这动作能减轻痛感,他开始继续朝车里女孩喊话,叫她努力朝车门这边移动身体,自己会把她抱出来。
女孩应该是听懂了他的话,艰难缓慢地从紧抱着她的女人怀里挣脱出来,血糊糊的一个人,费力地爬向况野的方向。
况野万分焦急,看到两个人已经分开,女孩速度又实在太慢,索性两只胳膊伸进车窗里,抓住女孩肩膀。
控制着只用极小的力气,把人慢慢拖出来,在她靠近玻璃碎茬的时候,用胳膊挡在外围,女孩子留疤可不好。
先是头脸、肩膀、腰、腿......女孩整个儿身体脱出车窗,被况野稳当抱住。
他低下头,凑到女孩耳旁,“车子像是很快要爆炸,你妈妈应该已经......我实在没办法把她也从车里弄出来,我现在先要带你离开。”
女孩含糊地咕哝几下,头靠在他胸口,手指抓着他衣襟。
况野把人又往上掂了掂,疾步朝远方跑。
跟戚许对上了那晚的细节,她却讷讷的半天不再出声。
刚才,急诊门口不是个适合一直站着说话的地方,他们就绕到后方医院小花园里,两人坐在树旁的长椅上。
随着他的讲述,她眼圈眼见着红起来,滚圆的大眼睛里贮满泪水,嘴唇翕动。
最后最后,她抱着自己膝盖,把头埋在胳膊里,肩膀颤动,声音呜呜。
况野辨别出,哭声里偶尔夹杂着的音节是,“妈妈”。
“对不起。”他懊恼自己的思维简单,不懂变通和善意的谎言,才会让她这么难过。
戚许抬起头,抽噎未止,说话对她来说有点费劲。
她想说的是,谢谢况野告诉了她,她没看到的,她一直不知道的,原来妈妈在最后一刻还想着保护她。
话还没出口,鼻孔先冒出一个滚圆晶亮的鼻涕泡。
两个人都怔住,随后戚许不好意思地笑了下,“那个,你有纸吗?”
况野从裤袋里拿出一包面巾纸,整包递给她,“两次大难不死,你妈妈看到你这么顽强也会开心的。”
他看戚许已经擤好鼻涕,站起身,“走吧,送你回家。”
戚许捏着他的纸巾,披着他的衣服,跟在他身后。
“我带你离开。”
“我送你回家。”
唉,好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