刀刃抵在皮肤上传来的凉意让戚许对眼前这荒诞的一切终于产生了一些真实感。
毕竟,谁能想到帮闺蜜找个狗,还会有生命危险?
时间回到两个小时前——
戚许洗完澡,脸上敷着片面膜,正站在镜前吹头发。
恍惚觉得听到手机铃声响,她关掉吹风机仔细听。
确认是来电铃声,将吹风机放回架子,她走出去接听电话。
屏幕上闪烁着闺蜜孟雪乔的名字,戚许瞥了一眼屏幕上端的时间,有些意外地接起了电话。
“哇,你居然这个时间还没睡?”
对面的声音焦急还带些哭腔,语速是她平日的两三倍,“锅仔被方松丞的爸妈卖了!应该是卖给了收狗肉的贩子,现在正在高速上要运往外地......”
锅仔,是孟雪乔养了五年的一只法国斗牛犬,而方松丞是她交往了三年,已经将结婚提上日程的男朋友。
戚许不用多听都能猜到是怎么回事,方在她看来就是个皮相不错又会装乖的凤凰男,她一直就对这人观感不好,只是孟雪乔和她父母都对他比较认可,她就一直忍着膈应没说过什么坏话。
这次孟雪乔是参加学校组织的青年教师暑期培训,去首都封闭式上半个月的课,所以戚许回森城,她都没能来接机。
“走的时候他说,就放心把家交给他......”孟雪乔抽噎起来。
交给他,然后他把自己老家的爸妈和一众亲戚给接了过来,两室一厅的房子里人挤人。
有人提出要把锅仔宰了吃肉,方的父母觉得夏天吃狗肉上火,但也觉得养这么个东西纯浪费钱,还脏,影响他们要孩子。
所以很机智地想出了这个一举两得的好办法。
“好好,你先别哭,我知道你着急,但你就算立刻请假回来最早也要明天才能到,我现在替你去找。”
“你现在把你手里跟锅仔目前去向有关的信息都发给我,我马上出发,有什么情况第一时间告诉你。”
又安抚了几句,戚许挂断电话,查看微信里孟雪乔发来的内容。
还好,有具体的车牌号,目前车辆还在森城境内,已经被赶去的动保组织的志愿者拦截。
戚许加入救助群的群聊,按照里面分享的最新定位,打开叫车软件发布订单。
深夜加上目的地距离确实较远,一时没人接单,她换衣服间隙扫了眼手机,“啧”一声又加了一百元打赏。
视频里现场环境拥挤杂乱,戚许选了一双轻便的运动鞋,系好鞋带之后再拿起手机看。
很好,接单车辆已经快到楼下了。
头发还没完全干透,戚许随手扯了根发带几秒扎好丸子头。
揣好手机,去姨夫姨妈那屋跟他们打了声招呼。
姨夫姨妈倚在床头各自拿着一个iPad浏览,对她这个时间要出门有些担心,但听她解释是为了帮孟雪乔的忙之后也支持。
那孩子也算是他们看着长大的,知道她对那只狗的感情。
两个人一直把戚许送到门口,姨妈还是不放心,提出要不让姨夫或者表弟邵珩陪着一起去。
姨夫也附和,说着就要去换衣服。
戚许赶紧把他们往门里推,“这大晚上的,姨夫这么大年纪就别折腾了,邵珩在学校,开发区赶回来还要一小时,现在时间紧迫,我等不了他了。
不过你们放心,我就是去帮忙把狗子带回来,不会有什么危险的。”
“那我们等你回来再睡。”
戚许无奈答应,一边噔噔往楼下走,“关上门吧,进蚊子!”
**
路上,群里一直在汇报最新进度,同时请求支援。
情况不容乐观,狗贩子态度比他们预想的要强硬很多,一直阻止志愿者们往下抬笼子。
现在正当酷暑,晚上也有三十四五度,狗子们挤在狭窄笼子里,一直缺粮缺水,状态看着都不大好。
一路让师傅尽量快开,四十分钟后戚许抵达现场,跟在场的志愿者们简单自我介绍,讲清情况之后便加入了他们开始帮忙。
周围人告诉她,已经报了警,虽然狗贩子坚称笼子里的狗都是他们收来的,买卖自愿,但还是不少狗主人认出了自己家丢失的狗,无论狗贩子是收赃还是盗窃,一定都是违法的。
戚许拍了张现场照片发给孟雪乔和姨夫姨妈,告诉他们自己找到锅仔就会回去。
她准备先跟着一起将笼子从车上卸下来,再在其中找锅仔。
狗贩子一共两人,一人被一群志愿者围着交涉,另外一人一直锁着驾驶室的车门不出来。
四周的笼子被卸得差不多,戚许爬到较高的车斗里,她一直在留心看,地上的那堆笼子里没发现锅仔。
车斗里没灯,戚许拿出手机照脚下,一个更小些的笼子里关着的都是英斗法斗,正眼巴巴地瞧着往它们脸上照光的戚许。
这是按类别储存?
不知道这么做的用意,但还好,戚许在角落看到了锅仔。
她蹲下身再仔细确认,真的是锅仔,只是看着像受了不小的罪,泪痕深重,腿脚上都有血痕,不知道是蹭到的还是受伤了。
手指伸进去摸了摸鼻子,又干又烫。
心里暗暗咒骂着方松丞一家,戚许低声安慰狗子们,“没事别怕,我们马上安全了。”
她站起身想朝车下面再喊几个人上来,和她一起搬笼子。
刚站直身体,脖子就从后面被人用胳膊勒住。
那人大力地向后拖拽她,她惊恐地大叫出声,趔趄着随着他往后退,手里的手机被硬扯走朝车下砸去。
被生拉硬拽从车上拽下来,她又被推搡着来到车头前。
戚许看到驾驶室的门大敞四开着,刚被包围着的一名狗贩子走到她身边,跟箍着她,用匕首抵着她脖子的人站到一起。
原来刚到车斗里挟持她的人是之前一直躲在驾驶室里的另一名狗贩子。
戚许尝试跟他们分析利弊,“这一整车的狗加起来市价也最多几万块,我相信其中很多都并不是你们偷的,所以就算警察来了,这也不算多大个事,你们犯不上伤人啊,伤人性质就变严重了。”
“少他妈废话!车后头那箱子狗你们带不走,警察来了我们也不怕!”
说着话,那人又钻回车厢,取出一件长条形物体。
现场一片惊呼,人声又引得持续数秒的激烈犬吠。
“啊,猎枪!”
车头两束锃亮的灯光混着周围的暄吵、暑热,让戚许头晕目眩。
她尝试挣了挣,脱离开哪怕一点身后紧贴着的那具汗湿、散发馊臭味的躯体。
这动作进一步激怒了那人,于是刀刃更紧地挤向了她脖颈上的皮肤。
**
况野今晚替同事杨勇值了大半宿的夜班,他儿子在学校食物中毒了,他跟媳妇一起陪着孩子在医院输液,孩子睡了赶紧赶过来。
随口答应了杨勇下次一定请他吃饭的客套邀请,况野往更衣室走,半途被打着电话脚步匆忙从办公室出来的队长梁青松叫住。
“城北高速公路那儿有一起拦车救狗事件,需要支援,你也去。”
“行。”
况野答应着,跟上老梁的脚步,电话那头似乎是高速路辖区的派出所民警。
“有管制刀具,还有□□?”
“好,我们尽快赶到,六个人够不够?”
老梁挂断电话,站在值班大厅中央,简单复述了一下现场的情况,点了几个名字。
大家应声“收到”,起身出发。
动作利落地钻进车里,关门开车。
行驶路上干坐着难免交头接耳。
“拦车救狗,用得着这么大阵仗这么多人?”
有刚听到老梁打电话的,“有人质被挟持了,狗贩子手里还有枪?”
“啥?这么疯?”
“谁知道,至于吗,又不是贩0毒。”
“那为啥叫咱们大队来?”
“这派出所所长不是跟咱老梁是老哥们儿嘛。”
老梁听着七嘴八舌的议论,不解答也不评价,只最后结案陈词一样叮嘱:“注意安全,另外现场已经有媒体在,注意维护咱们交警形象。”
“嘿,那咱野子来就对了,颜值担当,武力担当。”
“刑警的资质干交警,咱交警队今天也惊艳他们一回。”
况野平静地看向窗外,被cue到和夸奖,只淡淡的笑一下算作回应。
如果是不熟的人看到这表情,大概率会分不清他是腼腆还是淡漠,好在做了几年同事,大家已经习惯他的寡言。
又东拉西扯一会儿,抵达现场。
与派出所的民警会和之后,开了一个简短的会议,布置了解救人质以及擒获狗贩子的行动计划。
十人共分成两队,一队负责一个狗贩子。也说不清哪一队的任务更难,一个手里有枪,很可能枪里是有子弹的;另一个手里有人质,人质的安全又是第一位的。
况野被分到救人那队,五个脑袋凑一起,迅速商定了左右两边各两人从斜后方围上去包抄,况野负责把人抢过来。
老梁和派出所所长两位年长同志负责做思想工作,举着大喇叭喊话,分散他们的注意力。
围观人群已经被疏散到安全线以内,几家媒体挤在线前都想抢到第一手消息。
老梁揣度,这两人的最终目的是带着不知道什么原因显得特别重要的一笼狗安全离开,所以谈判也是尽量口头上满足他们提出的条件。
答应下来,又不能执行得太痛快。
果然,两人提出再给他们提供一辆小厢货,他们要带着这女孩和一笼子狗走,如果不追击他们,会在下一个服务区放掉女孩。
不要钱,只要能顺利运走狗,那么想必这笼狗的价值不小,虽然目前还看不出具体的玄妙在哪里。
老梁一面说,调动小厢货过来可以,但这里离市区着实不近,开过来至少还要半个多小时。
一面苦口婆心劝,贩个狗而已,不算多大的事,警方并没想也不会把他们怎么样,所以不用这么紧张。
“你们看看这阵仗就知道了嘛,来的都是交警,我们呐就是抓抓酒驾违章,手里最大的家伙是酒精检测仪,腰里别的是对讲机,都不如你们手里这俩家伙硬。”
这番话起了一点作用,原本严阵以待举着猎枪乱瞄的那人也许是保持一个姿势太久累了,换成了以枪拄地斜靠着车身站着。
老梁仍在继续闲扯,语气轻松得像运动会开场前的动员词,随着在车前来回转圈踱步。
又一圈走下来,实际上是与蓄势待发的两队人都确认好,最后一个字音刚落,他挥了挥手,假作让人朝他挥动的方向望。
众人都以为是被调来的小货车驶来了,朝远处眺。
与此同时,两队人突然蹿到两狗贩子身边。
夺枪、肉搏、按倒、上铐一气呵成。
况野这边,狗贩子的第一反应是用力朝女孩的脖颈划下去,而他的第一反应不是去攻击,而是直接攥住了刀刃,同时另一只手拧住狗贩子手腕。
他下了力气,狗贩子立刻面露痛色,面容扭曲地叫喊疼,捏着匕首的手脱力。
况野一把夺过匕首扔了出去,同时两手抓着狗贩子的两只胳膊,结结实实的一记过肩摔。
“当啷”与“噗嗤”两声同时响起,匕首落地,狗贩子被狠狠砸落在地之后,又被五个人以泰山压顶的姿势按在地上一动不能动。
这一切只发生在刹那,戚许呆立原地,直到感觉有液体顺着衣领流入,才低头去看。
她穿的是浅灰色运动套装,前襟上洇出一道细红痕。
不能确定是不是那人还是划伤了她,戚许抬手往脖颈上去摸。
“别动!”她的动作被声音制止。
况野走过来,“手脏,伤口会感染。”
**
后续的收尾工作况野没有参与,现场唯二的两个伤号——他和那个倒霉的人质小姑娘,都需要赶紧去医院。
小姑娘被他那一嗓子喊过之后倒是没有再试图摸伤口,只是人好像也被吓住了,手悬在胸前半天才放下,看向他的一双溜圆的大眼睛里透出茫然无措。
老梁就是这时候走到他们两人身边的。
因为这女孩看着跟自家闺女差不多大,老梁很自然地多了点慈爱,他歪着头仔细往女孩的伤处观察了一番,“别怕啊姑娘,伤口不是很深。”
戚许嗫嚅着“哦”了一声。
“那群志愿者里有你朋友?”老梁指了指继续忙碌的人群。
“我是自己来的,我帮我朋友找狗的,就在刚他们不让带走的那笼子里。”戚许想起还没有给孟雪乔和姨夫姨妈报信。
更糟糕的是,手机还摔坏了。
戚许理了理思绪,跟老梁借了手机,“我想跟家里人先报个平安。”
“行,别让家里人跟着担心。”老梁解锁了自己的手机递过去,“但你这伤?”
戚许低头拨号,等待电话接通的间隙再次跟老梁道谢,“我准备去医院处理下再回家,不然怕吓到他们。”
她咧嘴苦笑了下。
电话很快被接通,看来姨夫姨妈果真一直没睡等着她。
戚许没在电话里告诉他们自己受伤的事,只说事情都结束了,她还好,只是手机不小心摔坏了,因为这边不大好叫车,回家会晚一些。
姨夫姨妈又叮嘱几句,不放心地挂断电话。
接着又给孟雪乔拨去一个电话,得知锅仔获救之后她情绪好了很多,只是声音里还带着闷闷的鼻音。
戚许交还了手机,顺口问:“那我一会儿可以直接带走狗子吗?”
老梁面露难色,“这个,应该还不行。”
具体原因暂时还需要保密,连况野他们都不能说,目前就他和派出所的几人知道内情。
“啊......”戚许难掩失望神色,忙活一晚上还差点血溅当场就为了它,结果还带不走。
老梁让她放心,“我们警方也有定点合作的宠物医院,这里的狗都会先送到那边去进行一个体检,也会得到妥善的照顾,而且时间也不会太长,最多两三天呐,就会通知你们来接的。”
戚许确实看到不远处,有警方在登记已经能确认是自家宠物的主人的联系方式。
“好吧。”
戚许现在没了手机,身上也没有现金,还不知道怎么离开这儿,但她决定还是先去登个记,再看看向谁借点钱。
“那如果没什么需要我配合的......”
“有哇,你还得去队里做个笔录。别紧张啊,就是详细讲述一下你知道的,全部的经过。”
况野低声提醒,“今晚去队里的人估计不少,要不,给她安排到明天?”
“也好,那就先去包扎。可是你现在没手机,估计也没开车来吧?你怎么去医院?”
戚许实话实话,想去和今晚打过一点交道的志愿者们借点钱。
“甭费那个事了,况野,你送这姑娘去,反正你这手也得去医院,还能不能开车?”
况野说没问题,老梁让他去跟王所借车。
见戚许有些犹豫,他爽朗笑起来,“别害怕小姑娘,跟警察在一块儿最安全不过了,我是森城交警支队太平大队的队长梁青松,这是我证件,一会儿和你一起去医院的是我们队的况野,包扎完啊,再让他给你送回家。
回去好好睡一觉,明儿起来就什么事都没有了。”
戚许回以笑容,“那谢谢了。”
况野经过简单止血之后拿着车钥匙回来,戚许已经完成了登记,看着一笼笼狗又被警方装车准备带走。
“唉......”她叹声气。
况野晃了下车钥匙,“走吧。”
戚许随着他走到车边,也是一辆警车,她拉开门坐进副驾。
况野打火启动车,余光瞟到她动作利落地给自己系上安全带。
“小心啊。”
“没事,我有仰着头,不会碰到伤口。”
“嗯。”
车子驶离,一切总算结束了,戚许终于完全放松下来。
她目光落在况野扶着方向盘,缠着绷带的左手。
“你的手......谢谢。”
“没事,小伤。”
“刚梁警官叫你况野,是哪两个字啊?”戚许因为自己的名字是谐音,遇到同类型的觉得很有意思。
“状况的况,野蛮的野。”
戚许“嗤”地笑了下,这人看着怎么也不像会跟这俩词扯上一点儿关系的,不知道他怎么就选择这样解释自己的名字。
笑完又觉得自己这样有点不礼貌,搞不好被解读成嘲笑。
找补一句,“哦,我叫戚许,不过不是期望的期,是戚继光的戚,许就是许多的许。”
“噢。”
“......”这位况警官,挺高冷呢,不像他的上司梁警官那样健谈。
刚等况野这会儿,梁警官自来熟地跟戚许聊起了家常,戚许已经知道他明年就将退休,女儿刚刚研究生毕业,和老婆感情非常好等家庭情况。
又相顾无言好一会儿,戚许打了个呵欠。
她又把座椅往后放倒了一些,车里空调有点儿凉,她抱着胳膊。
“那我先睡一会儿了,况警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