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年前的一个夏日春芽抽出嫩绿色，兽王乌化作一只黑色的飞鸟视察人间。
正是农人耕田时，少女与外祖一家推着一辆装满陈粟的推车向集市走去。
好生奇怪，这个季节该是农忙的时候，为何他们要将粟种退出去贩卖呢？他们的日子到底是出了什么问题？
不敢相信，乌发现自己不由自主地就跟了上去。
果真他们是要将粟卖掉，但这个季节屯粮的人已经不多了，虽然也有些人需要买种子，但需求的量也不多，一车的粟米足足卖了一天方才卖出去半车粟。
离开城邦的时候，女孩和外祖推着车上残疾的舅舅，年幼的小妹，小妹的手里捧着一个鼓鼓囊囊的钱袋，舅舅的手里则抱着一只橘色的小猫。
这一家人的日子虽然过得很艰难，但女孩似乎很满足于如今的生活，她的脸上时时刻刻有着笑容，那种看上去不是很开心，也不是很沮丧的笑容。
“她为什么那么喜欢笑呢？”乌很好奇，于是在女孩家的茅草屋门口的枝丫上停留了足足一个月。
他看着小女孩洗衣做饭，用剩下的粟米播撒旧田，松土交税，照顾一家人。
小女孩的妹妹今年方才两岁，正是咿呀学语有灵气的时候，那双水晶一般的大眼睛常常会看向他，随后就能听见从这个小儿的嘴里发出咕咕咕嘎嘎嘎的模仿鸟啼声。
少女抱着妹妹，温柔又强大的样子，不像是个少女，而像是神明。
就这样偷偷看着，偷偷看着，兽王乌爱上了这个凡间的“神女”。
从小女孩十多岁开始，到小女孩六十多岁病死在无能的丈夫怀里。他看完了女孩的一生。
就如每一次一样，他想要再看一眼，再看一眼。
每一次他都能准确地女孩的下一世，下下世，用那个禁术。
他收养了第一世女孩家里的一双狸花猫夫妇，教他们修炼，把他们培养成了新一代的兽王。
这对狸花猫就是如今的兽王夫妇，他们在万年前跟随乌走过几轮人间，也熟知那段禁术咒语对乌的伤害。
天道之间存在即合理，天道创造了这段法术自然安排了对应的命运，以及诱惑之下的惩罚。
乌发现每一次自己念动咒语都会造成不可挽回的结局，或许好，或许坏，但这一切早就已经停不下来了，他对于陪在那个人身边这件事已经上瘾了。
于是就这样，少女轮回千百遍，他跟随千百遍，直到他走火入魔，沉入深渊，天道将乌的尸体葬在一片美丽清澈的池塘之下，或许那里可以洁净他的魂灵，洗掉他的执念。
猫夫妇每一年都会去看望他，一直到如今。
他们不会忘记乌的样子，那霸道的鸟喙，那双精神的眼睛，还有乌黑亮丽的羽毛，一展开翅膀仿佛可以奔赴千山万水，无论何处，那双翅膀都能严严实实压住，遮的严严实实，这对于他们来说是向母亲一样的安全感。
“那是他。”兽王和兽后对视一眼，笃定地异口同声。
时间的长河从来不是顺流上下，而是流动可变的。
兽王知道，乌从过去来到了现在，或许是一个不经意的瞬间，他将他长长生命的某一点甩在了身后，像是一个无意间留下的礼物。
一把年纪了，孩子都要成亲了，他这只老猫妖居然想要掉眼泪。
乌看了他们夫妻俩一眼，眼神中隐隐有些动容，或许这时候的他还不知道自己的结局吧，但他可是乌，无所不能的乌，他又怎么会不知道自己的命运呢？
一拜天地，二拜高堂，乌站在房梁之上静静看着。
他的少女这一生或许会很幸福吧？
他知道。
他展开他的双翅，骄傲，幸福。
水镜那头，不知何时李跃已经站在年余身后了。
“水镜通晓万物，水镜看得见万事。”他叹了一口气，直直盯着水镜之中反映的那双狭长有光的眼，他好似要将镜子盯碎，却只是无用功，水镜的波纹只是动了动，又瞬间静了下去，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
气氛诡异地停顿了一会儿，忽的看见水镜之中发出一种彩色的异光，年余有些紧张，拉着小花朝着师傅的方向挪了两步。
只是片刻，水镜翻涌，又静了下来，镜中那张脸与李跃别无二致，却截然不同。
深邃的如鹰隼，如秋夜的鬼神。
这是他的前世，死在天地之间的一只鸟，过去曾是万物之上的魔界统治者的乌。
这真是一种很奇怪的感觉，前世种种如同河水泄洪一般向他的记忆深处涌来，他所看见的每一个瞬间都是崭新而深刻的。
少女的脸千变万化，脑海里最后定格在元帅意阑的脸上。
原本，这一切都是天注定的吗？
他不敢相信，觉得可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