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霜自监听器爆开，刹那间，水汽结作刃，坚冰如箭发，寒意压制全屋。子弹紧随其后，自百米外来，爆开落地窗，枪枪瞄准莉维丝塔人头。
莉维丝塔快如闪电，几乎在冰霜爆开的同一霎就扑倒钟情，将她护在身下，利落推进桌底。
因这一护，莉维丝塔手臂中了一枪，但这点痛楚于她不值一提，她迅速起身，一脚踹倒冰箱，确定钟情被挡得严严实实后方投身对战。
片刻的喧闹后，战斗结束了。
袭击者是个长相雌雄莫辨的少年，一头蓝发，满脖子妖纹，妖纹十字花刀模样，密密麻麻交织着，让他脖子看起来既像针脚混乱的毛衣，也像即将下锅的淀粉肠。
少年从碎裂的玻璃窗荡进来，与莉维丝塔交手不过须臾，便身首异处。
他的躯体主干不知去向，一节胳膊挂在窗沿，一节大腿混在碎玻璃里，头颅贴着冷冰冰的地板，只剩半截，正一边融化一边嘻嘻哈哈地笑：“不是吧莉维丝塔，打我个分身你都能负伤？我本体都要被你逗化了！”
“雪见川。”莉维丝塔喊出袭击者的名字，语气不善，“你要代表妖族撕毁盟约？”
雪见川，雪妖，妖族八大领主之一。
“盟约？哈哈哈哈哈哈哈哈。”雪见川重复了一遍，蓦地狂笑起来，脸皮都笑得裂开，簌簌落下雪粒，“这是笑话吗？这是笑话吧？快说这是笑话，不然我可要狠狠嘲笑你了！”
“哈哈哈哈哈哈！”
他倏地冷静下来：“莉维丝塔，你没睡醒吗？你当这是哪里？这是死后的世界，我们已经死过一遭了！你想用生前的盟约约束死人？你真幽默。”
“更何况。”雪见川咧开嘴，复又笑道，“哪怕是生前，我也不把这盟约当一回事。妖族和魔族又不像千星联盟，有什么抱团取暖、互利互助的关系……我们暂且止战，不过是因为我们有共同的敌人！”
“可现在，我们都输给了令伊，被千星联盟搞死了！这儿是我们死而复生的新世界……新世界，自然要有新世界的活法！别说是什么妖族、魔族的盟约了，便是寿美枝这个妖王，我也是不认的！”
雪见川的声音渐渐高亢起来，兴奋抑制不住。
“在这新世界，我们实力恢复的速度并不相同，瞧瞧看！你这堂堂深蓝总督、魔王三近卫、魔族第三军团军团长，如今打我的一个分身都打得这样吃力！你不明白这意味着什么吗？莉维丝塔，我现在想杀你就杀你，轻而易举！”
他狞笑：“莉维丝塔！感恩你的运气吧，感谢我只埋伏了一具分身，才让你捡回一条小命！在旧世界死去了，你能在新世界重生，但在新世界再死一回呢？你想和业红枫一起去探探路吗？”
雪见川大笑着，轻狂的，张扬的。
“哈哈哈哈哈哈哈，这可真是千载难逢的机会，抓住这个时机，我雪见川——未尝不能成为妖王，也未尝不能除掉魔王！”
莉维丝塔不为所动，冷笑一声：“既然是死后的世界，哪来的陛下。”
雪见川从鼻孔扑出气音：“得了吧，莉维丝塔，我也看了那本小说。虽然造物主没放出小说结局，你和我也没活到结局时刻，但我们都知道结局！”
“小说的主角是令伊，造物主对她偏爱至极，不可能放弃她。而你们伟大的魔王陛下……不过是个配角！作为令伊的死敌、灭杀降灵族的凶手、千星联盟最憎恨的对象，他没有善终的可能！我们都知道他的下场，他注定如丧家之犬一样匍匐在——”
声音戛然而止，分身头颅被莉维丝塔一脚踢爆。
莉维丝塔转动脚腕，将碎裂的分身彻底碾成一道水渍，阳光一照，便消弭于无形。
满地玻璃渣支离破碎地映出她身影。
不知不觉中，身体原主人的黑色眼眸褪去了，取而代之的，是魔族特有的猩红血瞳。
“雪见川。”
莉维丝塔咀嚼这名字，新长的獠牙刮擦过旧齿，嘎吱作响。
“叩、叩。”
钟情敲了敲冰箱。
莉维丝塔压下烦闷，稍一用力，推开挡路的冰箱，等钟情慢吞吞爬起来。
待钟情站定，莉维丝塔才发现，钟情没有故意磨蹭，她动作缓慢不是个人习惯，而是单纯的——负伤了。
钟情的裙摆因大幅动作稍稍提高，露出的腿部有明显的红肿、淤青，显然是由突发撞击所致。而稍稍回想就知道，钟情唯一遭受的撞击，就是莉维丝塔在危机发生之际的扑救。
莉维丝塔：“……”
一息后，她扭头向门口，对几个探头探脑的员工发号施令：“疗伤……嗯，医疗相关的东西，拿过来。”
几个人眼睛瞪得大大的，呆呆看着她，没响应。
他们循着巨响过来，倒是没有目击莉维丝塔的战斗姿态，但办公室狼藉的模样已经足够骇人，足够让人反应迟钝了。
一秒、两秒……莉维丝塔轻轻“啧”了一声，正要抬腿，只听两句“来了、来了！”，一个扎马尾的年轻人拎着药箱跑过来，挤开呆愣的同事，小心地越过玻璃渣，凑到莉维丝塔和钟情面前。
她瞅一眼莉维丝塔的脸色——什么也没瞅出来，但不敢再瞅了，赶紧抬腕屈指，略显慌乱地掏出碘伏和棉签……
“我自己来。”钟情婉拒了她的照料。
“好、好的。”
钟情把药品放到一旁，伸出一只手：“你好，我是江总的新助理，应钟。”
“你好！我是行政部的谢红叶！”谢红叶连忙握住，自我介绍道。
“小谢。”钟情不客气地喊，“麻烦你在江总办公室门口设好警示牌，联系大楼物业说明情况，再发个通知，告知各部门楼层玻璃破裂，安全起见，公司放假一天，确有需要的，也请居家办公。你和部门同事辛苦些，组织大家尽快、有序地离场，待疏散完成后再下班。”
“好的。”谢红叶点点头，领命而去。
钟情再次敲打键盘，用江山丽的电脑调出公司和写字楼所有方签署的租赁合同，一目十行地看。
莉维丝塔没对她的安排发表意见，只在人员退出办公室后开口：“应钟？”
“借用下尊作者的笔名。”钟情漫不经心地说。
莉维丝塔眯起眼睛：“你打算把这动静敷衍过去？自然崩裂和蓄意破坏差别很大，没这么容易吧。”
有修正功能在，其实无所谓。真正的原因是钟情不喜欢和警察周旋……修正功能毕竟不是时时刻刻如启动时瞬发的，星城警察也算不上酒囊饭袋，必然会抓住这间隙。可能的话，钟情不希望像今早陪同寿美枝应对搜查问询那样虚耗光阴，她又不是什么时间充裕的人。
“警察……维护公共秩序的执法者。”钟情说，“你不会想和他们打交道的，遮掩可以稍稍拖慢他们的调查进度，聊胜于无。”
“你既然这么了解我，知道我不会想和警察打交道，一开始就不必拆穿雪见川的小把戏。难道你的熟悉只针对魔族吗？这和你一开始说的可不一样。”
莉维丝塔模仿钟情的语气：“我对这小说的每个字句都了如指掌，你们——小说中的每一个角色，只要出现在我面前，即使改头换面、隐姓埋名，我也能极速辨认。”
一模一样。
这是她第二次模仿了，真可爱。
钟情微微一笑：“你模仿得很像。”
“别太高估我。我熟悉你们，但也没到触碰冰霜就能判明冰霜主人真身的地步，擅长冰系魔法的角色比比皆是，雪见川的魔法又没有什么特色。”
钟情用棉签沾了些碘伏：“我预知不了监听者的反应，但不得不这么做，毕竟你看起来对出手试探我充满兴味，我再不展露些实质性的价值……”
她挽起衣袖，露出手臂的淤青，客观陈述：“你的轻轻一击可能会是对我的致命一击，我不太想冒险。”
莉维丝塔不置可否。
钟情表里如一的脆弱粉碎了她登场时带来的威慑感，如果她一开始就展示出这份弱势，莉维丝塔绝不会给她平等交流的机会，只会当机立断镇压她，以上位者的姿态逼问、利用，榨干她的每一分价值。
但如今，在钟情以相对强势的姿态给予帮助后，莉维丝塔暂时没有重新确立双方地位的打算。
她不讨厌钟情的小花招，自己也曾用过类似的方法谋生，自然愿意为此分出些耐心和尊重——前提是，不擅正面作战就是钟情唯一的缺陷。
莉维丝塔笑问：“实质性的价值……你指对现世的了解、对小说的了解，和对我的友善？”
“你列举了一部分。”钟情说，“但仅仅是这些的话，出门随手捉一个就是了，你有千万种方法让他做得比我更好。”
莉维丝塔配合地追问：“所以？”
“所以……我有除此之外，更有用的价值。”钟情转动手中的钢笔——她又带了一身文具，这会儿特地抽出钢笔一支，随意把玩着。
她倏地换了个话题：“雪见川很没有礼貌，他不仅监听你、捉弄你、讥讽你，还对爱泽西尔出言不逊，你是怎么想的？就这么算了吗？默默忍下，等到实力恢复后再算账？”
“实力恢复几成不重要，下次见面，我会杀了那小子！”莉维丝塔毫不犹豫地说，“我摒弃梦魔传统，跻身军团长之列，靠的难道是与生俱来的战斗天赋？雪见川既然不认盟约，那我会让他知道没有盟约的妖族该有什么命运！”
她领悟了钟情的言下之意：“你能追踪雪见川？”
“我能。”钟情也不卖关子，微笑道，“你这么说，我就放心了。莉维丝塔，我需要一个人将我引荐给爱泽西尔，这个人可以作为下属的你，也可以是作为盟友的寿美枝。”
“论身份，优势在你。可——无论你的引荐比寿美枝珍贵多少倍，如果你活不到再见爱泽西尔的时候，有什么被我投资的价值？”
“如你所见，在这死后的世界，生前种种未必再可信，雪见川是第一个挑战者，却不会是最后一个挑战者。他今日比你强，难道你就甘受压制、任他欺凌？在爱泽西尔降临前，因为各式各样原因强于你的人说不定一个接一个、源源不断……”
钟情说：“如果你想要得到我的帮助，就必须向我证明你可以活到最后。”
莉维丝塔问：“你想用雪见川的命，互相证明你我价值？”
钟情颔首：“可以达成共识吗？”
莉维丝塔缓缓牵动嘴角，笑了。
“正合我意。”她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