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
有一瞬间,连理枝以为自己听错了。
她瞪大眼睛,惊愕地复述:“监控拍到我和他交谈的画面?”
“这怎么可能!我绝对没见过他!我……”
眼前阵阵发黑,脑袋也晕乎乎的,连理枝忍着不适,辩解说:“你们会不会看错了,会不会是哪个长得和我有点像的人?会不会是那混账的阴谋?是他栽赃陷害我的诡计?会不会是Ai,现在Ai很发达的,伪造图像轻而易举……”
她就像个不停突突的机关枪,话语像子弹一样射出来,子弹的速度随着个人精神压力的攀升而飙升。
可她滔滔不绝到喉咙发紧、发疼,刑警的怀疑也没有减轻——不仅没有丝毫减轻,反而因为她神经质的表现愈发浓烈了。
是她的错觉吗?是她的观察出错了吗?错的究竟是警察在怀疑自己这件事,还是……
一些不应该出现在记忆里的画面骤然浮了上来,模模糊糊的,似乎是自己在与谁争吵、推搡,又似乎是自己在奔跑、跌倒,被追逐、被斧头……
鸡皮疙瘩攀了半截小臂,连理枝头疼得厉害,却还强撑着自白:“你们要相信我!我真没见过他,你们把监控给我看看,我就不信了!我……”
“堵在门口做什么,进来说。”钟情幽灵似的现身,不知听了多久,倏地开口。
连理枝一怔,头疼好像也因这打岔轻了些许。
她抬眸望去,发现好几户邻居的门缝都悄然开了一丝,她与警察的对话就像风,吹入千家万户中。
连理枝不自觉打了个寒颤。
她连忙应和:“对对对,快进来,杵门口像什么样子,是我招待不周了,真不好意思。”
刑警们穿上鞋套:“这位是?”
“我的助理,钟情。”
“助理?”一直默不作声的刑警枕溪光忽然说。
“对。”连理枝解释道,“我是个视频博主……搞笑、美妆、生活,方方面面都涉及一点,钟情是我的助理,平时帮忙整理整理素材,拍摄、后勤之类的。”
“全职吗?”枕溪光问。
“兼职。”连理枝说。
枕溪光点点头,没再继续追问。
交谈并没有因为场所变换变得顺利,很快,刑警们提出了搜查要求,并掏出了搜查证。
这显然不是在征求连理枝的意见,而是在通知。
他们有备而来……通常来说,不会无凭无据。
连理枝错愕地看着他们,感觉自己脸僵住了,她努力张张嘴,想要怒斥些什么,可舌尖沉沉坠在口腔里,仿佛被无形枷锁捆住,一个音节也卷不出来。
好半晌,她才在钟情的提醒下,点了点头。
连理枝跟着两个刑警挨屋搜查去了。
留在客厅的枕溪光率先打破沉默:“视频博主助理?杀鸡焉用牛刀。”
钟情不理他,他却不屈不挠:“怎么想到做这个?”
他开了个玩笑:“就业形势再严峻,也没到星**学系毕业做网红助理的地步吧?”
“你不会以为,律政比自媒体赚钱吧。”钟情总算开口了,不过,话语有点残酷。
“……”枕溪光一时噎住。
这显然不是个好话题,他赶紧换了个话茬:“我以后就在星城工作了,前些日子发了社交动态,你看到了吗?”
钟情说:“我不看动态。”
“一点也不看?”枕溪光顺势往下,和她聊起天来,不过语气莫名轻飘,口吻也不似寻常,“大部分人发动态都是希望同列表里的某些——或某个人分享生活,你一点不看,说不定会伤了他们的心哦?”
“这说法。”钟情品鉴了一下,“有点恶心,像是莫警官的风格。”
“……的确是他。”在出卖亲舅舅和背负恶心评价之间,枕溪光只犹豫了一秒。
卖都卖了,不妨卖得彻底一点。
枕溪光老实交代:“他说你就喜欢这腔调,每次都很愿意跟他说话,让我学着点,别把发小关系处成冰山对望,建议我模仿他,用你喜欢的方式缓和关系。”
“我爱好猎奇必须是这唯一的解释吗?”钟情问。
“依我之见,是他长辈的身份、警察的身份、邻居的身份、过盛的热情、过往的交情和你嫌他烦——多方因素综合作用的结果吧。”
钟情静静看着他,仿佛在说那你在这演什么?
枕溪光忍了一下,还是没忍住笑了起来:“抱歉,但分析是分析,从实际达成的效果来看,你不得不承认……”
他煞有介事地:“确实有效。”
钟情无语。
“好久不见。”枕溪光正式打了个招呼。
钟情敷衍地颔首。
枕溪光习以为常,切入正题:“言归正传吧,你做她助理多久了?”
“三天。”
……真是微妙的巧合。
枕溪光观察着她的表情,一如既往,什么都观察不出来。钟情表情管理的水平登峰造极,她不想让人观察出什么的时候,指望神态分析求解不比指望运气发力更靠谱。
枕溪光遂压低声音,好似他俩是什么秘密同盟一般:“有发觉什么不寻常吗?”
钟情同样不吃这招。
但在她回复之前,枕溪光的同事先叫了一声:“小光!”
声音是从连理枝卧室的方向传出来的。
钟情同枕溪光循声而去,不出钟情所料,刑警们注意到了那个尺寸不太常见、还散发异香的行李箱。
男警李桃蹲在衣柜,抵住不太稳固的柜门,观察着箱体。
而女警颜如玉,她半扶着神情恍惚的连理枝,既是无声的安抚,亦能在下一秒将人制服。
望见钟情进来,连理枝没有说话,目光却无意识带上了哀求。
钟情上前一步,女警立刻微微侧身,不动声色拦下她。与此同时,枕溪光亦悄然点触她手臂,示意她退后。
钟情没有进,也没有退。
僵持片刻,枕溪光没再坚持,戴上手套、拿起相机,协助李桃处理行李箱。
连理枝对房间里微妙的氛围没有感觉,又或者——刻意地忽视了。她望着钟情,这个房间里唯一的熟人——虽然只认识了三天,但相比全然陌生的刑警,钟情已经足够有资历。更重要的是,比起孔武有力的警察,钟情看上去弱不禁风,令人安心太多。
连理枝不久前还明亮的眼睛变得雾蒙蒙,没等到钟情上前,她哀求的目光化作了无助,嘴唇嚅嗫几下,声音也带着怯:“我、我不记得了……在行李箱里放了什么,我……”
不清晰的杂音似有若无,连理枝仿佛远远听到了求饶声、哀告声、呜咽声、惨叫声……又仿佛耳畔交织有阵阵毛骨悚然的、某种大型动物的骨肉被撕咬咀嚼的嘎吱响。
连理枝从不知道自己还有幻听的病症。
……这些如记忆般忽然复苏的、过分拟真的声响,真的只是幻听吗?
——当然不是。
连理枝的前夫失踪仅仅三天,警方便立案、侦查,签发搜查令、传唤嫌疑人,行动如此迅速,其手中必然握有足以推断前夫性命堪忧的信息。
他们的推断没有错,前夫确已遭遇不测,动手的也确实是连理枝——更准确地说,栖居在连理枝身体里的寿美枝。
寿美枝甫一附身,就绞死了距离自己最近的生物,不顾那生物的哀鸣、尖嚎,让他在剧痛中极其缓慢地死去了,随后将那破破烂烂的遗骸储存起来,以自产的香料保鲜。
此刻房间里还没彻底散去的异香,便是她防腐技术的证明。钟情不久前挪动行李箱散味时,从行李箱缝隙中淌落的猩红液体,亦是那遗骸还未干涸的血。
这陈旧简陋的行李箱,的确是连理枝前夫的埋骨之地,但……
枕溪光谨慎地伸出手,同李桃一道,尽可能平稳地将行李箱抬出衣柜。
缓缓地、小心地……
行李箱离地的瞬间,他们便意识到自己的直觉出了错——重量不对!一个成年男性的遗骸,哪怕只剩白骨,也不可能轻成这样。依这重量,这箱内不说空无一物,也一定空间充裕。
果然!
打开行李箱之后,里面只有几株盛放的花,薄薄覆了一层土。不知道是什么品种,花朵开得很大,香得发臭,枝叶繁茂,根茎上还长着刺。
凝滞的气氛骤然一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