宿莽掏出一张黄纸,飞快地画了几笔,贴在对面少年的胸口说:“你拿着朝东,找出控制铃声的人,法力催动唤我。”而他自己朝刚刚的西边飞奔过去。
西边全是楼阁,厢房太多,而且铃声似有若无,断断续续,无处不在,令人辩不清方向。
宿莽快速掠过一间间房,眼前金光一闪,他看到了来自符箓里的景象。
一个白发苍苍的老妪,坐在一颗大槐树下,布满血丝的眼睛望着树顶,那上面坠着一只小小的青铜铃铛。
随着符箓转动,他看清了四周的布置,说是阵法,更像是祭坛,一阵血污出现,看样子那位少年受伤了。
他跃上西厢房的楼顶,远处的赋华已是双脚踩地,压下来的阴魄和地上大量的怨魂融合,形成一道道直冲云霄的漩涡,飞速向赋华卷了过去。赋华的长鞭在他四周飞快地画着圈,带出道道残影,企图燃起净魂火焰护住他。
然而不过螳臂当车。
可万万不能让这背后的东西吞噬了修为高深的赋华。
宿莽唤出断虹,翻出一张火符贴上剑身,顿时火焰暴涨十丈之外,仿佛一只火焰巨兽,嘶吼着冲进阴魄形成的旋风里,野蛮地扯出一道裂口。
宿莽风驰电掣地冲进断虹撕开的裂口,掳了赋华便走,飞上最高的正屋楼顶,一眼扫到了正东方没有建筑,只有一片黑漆漆平坦的地面,孤独地立着一棵大树。
近了才知道那哪是什么平坦地面,是一片沉静的黑色湖水,湖面没有丝毫波澜,湖中央孤零零的一小片土地,上唯有一颗古木参天,盘根错节,遮天蔽日,葳蕤生光。
明明是一颗植物,居然透着一股仙门之人才有的威压。
树底坐着一个老妪,穿着一身少女才有的粉色绫罗衣裳,眼睛死死盯着树顶上的小铃铛,一根极细的、仿佛透明的银色丝线从青铜铃铛的上面连接着老妪的一根手指。
她的手指动一动,小铃铛便响上两三声,即使距离这么近,入耳的声音也如刚刚宿莽在西厢房听到的一般,音量并无增大。
少年握着刀半跪在一旁吐血,似是已经经过一番恶战,胸口的符箓也不见了。
赋华像是杀红了眼,还未落地便一个弹射便直冲那老妪而去,鞭子快狠准地抽了上去。老妪看也没看这边,只稍稍动了手指,赋华一鞭子抽了个空。老妪像是一团气体一般随着鞭痕飘荡开来,又慢慢聚拢回来,成人型那刻从铃铛里射出一道黑影直冲赋华面门,使用的也是赋华刚刚一模一样的鞭法。
毕竟是自己的武功路数,赋华轻易地便躲了开去,落在少年的身边。
此刻少年已经吐完血,调息了一会儿,开口道:“老妪是虚影,实体是树顶的青铜铃铛。”
赋华翘起嘴角:“要你说?”他正欲再冲上去,一阵桀桀的笑声却传了过来。
是个女子的声音,清脆但阴冷。
她道:“天凌台的赋华仙君,别来无恙啊。”
赋华直觉声音熟悉,但一时又想不起来:“谁?”
那声音大笑起来,环绕着三人震耳欲聋:“真是贵人多忘事啊!你和江云书做了什么苟且之事,还要我说给你听不成?”
“哼,邪魔外道,千方百计地将我从天凌台引过来,却不敢不露面会会我。”
那女子不笑了,但是显得更阴沉了:“我就不告诉你我是谁,我要你要死不瞑目。”
一直盘旋在半空的阴魄和怨魂终于完成了融合,形成一个巨大的裂隙,像是甩雨点子一样,将鬼物从裂隙里源源不断地扔了出来。
阴魄带着不洁之气,怨魂略带三分思想,融合而成的鬼物能听懂指挥,而且对猎物纠缠不停至死方休。
那些奇形怪状的鬼物一落地,便流着涎水,拖着生得乱七八糟的躯体朝赋华三人攻来。
即使隔了好几步的距离,宿莽也听到那个少年嫌弃地“啧”了一声。
那少年飞快的几步走出个阵法,大喊宿莽:“那个谁,从坤字入。”
宿莽脚尖点地,落入阵中,而后道:“我不叫那个谁,我叫宿莽。”
对方也面无表情地报出自己的名字:“季云间。”
宿莽不合时宜地问:“哪几个字?”
“四季,白云,人间。”
赋华朝他们喊:“麻烦你们注意一下场合,现在是交换名帖的时候吗?接下来是不是等你们交换了生辰帖,拜了天地,才开始动手?”
过了这么多天一直被“喂、哎、那个谁”称呼着的季云间瞥了赋华一眼,抬手撑起一道金光,道:“赋华仙君,我阵法不太好,撑不过一盏茶。”
赋华“呵”了一声:“又是一个不学无术的后生。”
阵法金光的外缘已经密密麻麻地爬满了鬼物,长长的指甲或者爪子好似马上就要戳进来了一样。
赋华已经在外面大杀四方了,鞭子上天入地,虎虎生风,每抽中一个鬼物便令它四分五裂。净魂术同时附加在鞭子上,令鬼物毫无重生可能,一时间,那些有三分思想的鬼物竟不敢近得他身。
但是赋华深知自己这种状态撑不了多久,先不说净魂术相当消耗法力,平日里四五天也只偶尔用上一两回来净化一两只恶鬼,更何况现在鬼物源源不断地从那个大裂口里生成出来,看看那阴魄云的范围,再生出上万只也不是问题。
单凭赋华的力量,不可能净化掉这无穷无尽的鬼物。何况这是他今天第二次使用净魂术了,已经有些力不从心了。
那边季云间的阵法已经摇摇欲坠了。他说自己不善阵法,但在宿莽看来,在几百只鬼物的轮番攻击下,以他的年纪和修为能维持到此刻,恐怕也是下了死功夫的,何况他好像还受了伤。
季云间看了看四周,对宿莽道:“你朝乾字出。”话音未落,金光大盛,笔直地朝一个方向横扫过去,杀出一个缺口来。
宿莽想也没想,往那个缺口跑,却见季云间朝反方向杀去。
鬼物惧怕宿莽周边的阵法金光,当然是朝季云间疯扑上去。他两寸薄刀在手,一砍一削,两只鬼物就被收拾得利落干净。
只是他不会净魂术,那些鬼物七零八落之后,又飞快地聚集起来。不过季云间更快,他身轻如燕,上下翻飞,那些鬼物聚合的速度居然比不上季云间的刀法,硬生生被削成了一片雾气,围绕在季云间身周。
这样下去不是办法,宿莽唤出断虹,爆出火焰。他的断虹取材自烈焰赤金兽的第七根颈骨,在妖火里淬炼了几百年。鬼物着了它的火,满地打滚,四处乱爬,复原的速度肉眼可见的减慢了。
宿莽低头认真画符。他用黄纸为媒,以血为引,灌入自身修为,符成的时候,白光通天,硬生生冲破遮天蔽日的阴魄,直达云霄,四周犹如白昼,天际传来一声闷响。
他喊赋华:“赋华,天雷,接着。”
说罢,他手一甩,将符箓扔了过去。
赋华一瞬间就明白了宿莽的想法,咬牙切齿骂一句:“兔崽子。”
鬼物是天成之物,一般无甚灵慧,飘飘荡荡几十年或转世投胎或烟消云散,只有一些有深刻执念的鬼,渐渐地生出智慧与灵力,沦为恶鬼厉鬼,更甚者成鬼将鬼王,为祸人间。
因此,佛家有大悲咒、愣严咒,主唤醒它们的善念,超度它们的三魂,去往生。而天凌台 有净魂术,一些冥顽不灵的恶鬼,就一道术法赐下,斩草除根,赶尽杀绝,狠辣无比。
而现在,宿莽引来的是天雷。天成之物的鬼,又以天凌台净魂术裹挟天雷劈下,自然尘归尘,土归土。
只是天雷无眼,又不受控制,降下后这一片土地恐怕瞬间就全部沦为焦土。当然也包括了宿莽他们三人。那么势必就要一人以一己之力引天雷上身,控制雷电,化为法术,只攻击鬼物。
现在这种时候,没得选择,只能是三人中修为更为深厚的赋华了。
只见他高高跃起,长鞭化枪,直指天际,通身法力外散,头顶的聚花冠也掉了下来,长长的发丝凌乱地飞舞着。
第一道天雷准时劈下,赋华准确的以身为引,接住这道闪电,浑身上下闪着滋滋电流,长鞭笔直地往下一扫,所过之处,狂风呼啸,电闪雷鸣,寸草不生。道道天雷如此这般,如长枪般坚硬的鞭子带起的闪电势如破竹,所向皆靡。
季云间不知何时来到了宿莽身前,他一身白衣浴血,薄刀紧紧插入地下,与宿莽一起展开一个金光闪闪的阵法,为两人隔绝外面的天雷和上天入地四下翻滚七颠八倒的鬼物们。
一时间,外面呼啸的风声和鬼物的嘶吼都听不见了。
符箓引来的天雷持续不了多长时间,但也足以赋华将这里搅个天翻地覆了。
天上的裂隙渐渐消失,再也没有阴魄和怨魂融合形新的鬼物。地面泥土半焦,漫天黑灰乱飞,残留的鬼物身上还冒着滋滋电光,花不了一刻钟,它们自会消散于天地。
赋华从半空落下来,他毕竟还没修得法身,落地之时,一个趔趄,倒在了厚厚的鬼物黑灰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