端午的早上,何花花被一阵惊叫唤醒。
“啊啊啊啊啊啊!”
何花花踹门而出,一脚落在了商兰志屁股上:“姓商的,你小子大清早又发什么疯?”
有病不是不是,吃多了是不是?
商兰志捂着屁股,一双美目泪眼纵横:“何花花,都怪你!你看我的脸,都比村头的牛黑了!”
何花花认真辨着他的脸,没忍住笑出了声:“哪有你说的那么夸张?”
她自己都不信自己说的,笑得可大声:“而且男子汉家家的,黑一点怎么了?”
商兰志扒拉着他的袖子,把晒成两节的胳膊拿给她看:“你瞧,我都晒成什么了?”
何花花忙别过眼睛去,像是见了什么脏得不得了的东西:“非礼勿视,郎君还是收敛一些。”
商兰志恨不能扒开自己的衣襟,让她看看肤色的差异,看看他饱受折磨的证据。
“混账,你在做什么?”
一道浑厚的男声打断了商兰志的裸奔计划,男子挡在他面前,豆沙包大的拳头差些落下:“花花,这种登徒子你还留他作甚?
“不如早些将他丢在山头上喂狼!”
这话说得偏激,商兰志虽然人糊涂,不讨人喜,还有点讨人厌,但罪不死。
何花花拦下他的手,道:“阿牛哥,商兰志不是坏人,他只是嘴巴有点欠抽而已。这几天还多亏有他帮忙,我才能在端午前忙完田里的活。”
商兰志才躲过一劫,便翘起了尾巴:“听到没有,多亏了我!我是花花的大恩人!”
又转而道:“你就是阿牛?我听大家都说你是个多风光的人,原本我还以为你是个好人,可没想到你竟只是个不分青红皂白便动手的莽夫!
“懂什么叫君子动口不动手吗?”
是是是,哪有人比他商大公子懂?
何花花手痒痒了,但她没动手。
“阿牛哥,你别管他!”她无视商兰志的嘴脸,把范令闻拉到了一边,“你找我是有什么事吗?你不在家里读书,特意跑上山来,多远呐。”
范令闻从袖中拿出一根发簪,是镇上时兴的款式,放在了她手中:“上次你说的发簪,给你。”
他的指尖碰到了何花花的手,惊得她缩了缩手:“我之前让阿铮帮我拿,他没和你说吗?”
范令闻尴尬笑了笑:“铮哥是粗人,哪里会懂女孩子喜欢什么,自然要我来。”
言外之意,他懂。
可他也没让何花花进行挑选,不过是亲自将簪子送了过来,而这一道步骤可有可无。
“阿牛哥,你先在这里等着,我去给你拿钱。”
何花花收下簪子,转身就往屋里走,范令闻那句“不用给钱了”还没说出口,就见她已决绝走开,顺带还将躲在一旁偷听的商兰志薅走了。
“花花花花,你轻点!”
是商兰志的哀嚎。
何花花在屋子里翻东西时,手下没轻没重,把东西摔得震天响,引来了守在门外的商兰志的频频侧目:“花花,你在生气吗?”
何花花朝他扔了个木盒,险些要把他砸毁容:“偷看什么?滚出去!”
商兰志委委屈屈,琉璃似的泪珠挂在了脸上:“你干嘛对我这么凶,我是在关心你。”
这种口头上的关心,说出来都浪费口水,听起来都浪费耳朵,啥用没有。
何花花掀开门前的帘子,黑着一张脸出门:“我没有在生气,只是有些不舒服罢了。”
商兰志抱着小木盒,腆着脸过去问:“不舒服?花花,你是来癸水了吗?”
女子私事,他张口就来。
何花花一拳头杵在他脑袋上,红着半张脸震怒:“商兰志,你要不要脸?”
商兰志觉得莫名其妙,脆弱地抱头痛哭:“何花花,你又打我!我要去告诉村长!”
他不过是担心何花花的身体,却不想莫名遭了这种罪受,实在是天理难容。
何花花脸色阴狠狠的,桀桀笑道:“你去啊,今日你去找村长,明日你去找镇长,再一日你去找县长,看他们愿不愿意为你做主。”
在她的角度,这便是顶天能见到最高的官。
她想商兰志再厉害,也没这本事。
“阿牛哥,”她算了几块铜板出来,问道:“你给我的这支簪子花费多少?我拿给你。”
范令闻皱着眉,唇动了动,却并未言语。
“花花姐姐,我爹娘让我来叫你下山去了!”何康的到来算是将范令闻从尴尬之中解救出去,“长桌宴就要开始了,赶晚了就吃不上了。”
长桌宴是小荷村端午的习俗,此处并没有太多河流以供竟舟,有的也就是各家都端出一盘好菜来,拼出一个绵延好几条路的长桌宴来。
范令闻如释重负:“花花,钱的事下次再说,我们先下山去赶热闹。”
说完转身就带着何康去往何嗣铎的屋子,准备叫醒还在睡懒觉的何嗣铎。
何花花本想叫住人,却不料被商兰志拦了前路:“花花,我看那莽夫分明是想将簪子送给你,有礼收干嘛推拒?这簪子还蛮衬你的,嘿嘿。”
“你有病是不是?”何花花耿直发言,把簪子扔到了他手上:“你喜欢就给你戴!”
商兰志把簪子拿在手里,仔细辨了辨:“这簪子的样式是挺好看的,可就是用料太廉价了。花花,你若是跟着我回府,准保有用不完的首饰!”
又说这话。
真是坚持不懈。
何花花懒得理他,直直往前走,可是过了一会儿,她又掉转头来从他手里夺回簪子,随意地插进发髻里,喊住范令闻:“你们等等我。”
她故意和范令闻一行人同行,问起何康:“阿康,今日怎么是你?寻常不都是朵朵来的吗?”
平常二叔家都小气得紧,可舍不得让朵朵闲下来哪怕一时半刻。
何康绕路走到她身边,解释道来:“朵朵病了,我便要她在家里躺着,没让她来。”
商兰志三步并两步上前来:“你人还怪好嘞!姐弟相亲,何其和睦的一家。”
前半句是对的,可后半句就太假了。
他还在呶呶不休:“不论圣贤,抑或是帝王,皆有偏爱幼子的,这些被宠坏的幼子多数品行不端,性格顽劣,你和他们都不同。”
家中人偏爱何康,岂会单因他是幼子。
会这样想,还是因为商兰志就是被偏爱的那个,属于是在说贼喊捉贼了。
拢共四个人,三个被商公子说的无了语。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偏偏有刁民不搭理堂堂天潢贵胄,皇帝宠儿四皇子。
何花花突然轻笑一声。
“商兰志,你比岑四叔家的驴还会叫。”
大胆,辱驴了。
——
何花花下山,先去看了何朵朵。
好巧不巧,正碰上何二婶在给何朵朵端碗:“真是赔钱货!这才忙活了几天,身子骨就扛不住了,瞅瞅这碗汤药,可是花了好几钱!”
何朵朵听见有人进来,赶忙拿起蒲扇给半瘫在榻上的何二叔扇风:“娘,我没有在偷懒,我在给爹扇扇子。”说着露出了一个讨好的笑。
何二叔维护她道:“是了,保弟一直在帮我扇风,一刻都没有歇下过。”
何二婶把药碗重重放下:“不是说没力气了嘛?怎么我瞧你比我还精神?枉费我花大价钱从王大爷那里抓药!”
碗里的东西说是药吧,却又清得能照出人影来,杂质看起来比井水都要少。
还有那什么王大爷,根本就是个卖卖香灰的骗子,连赤脚郎中都算不上。
何二婶那套“赔钱货”的理论还没有再次搬出来,何花花就进门了:“哟,二婶,我这远远就听见您训朵朵的声音了,也不怕邻居们听了笑话!”
她端起一旁的药碗嗅了嗅,不禁笑道:“就这种东西,也敢叫做药,怕不是随手在庙里抓了一把菩萨尊前的香灰,扔进水里搅了搅。”
何嗣铎用手点了点碗里的汤药,伸进嘴里尝了尝,尖锐发言:“这根本就不是药!”
根本就是脏水一碗。
何二婶摆了摆手:“你们这是说的什么话?”
可眼神里的闪躲,不是假的。
说来奇怪,何康读书的束脩是一摞肉干,须得他们家节衣缩食几个月才能供得起,何二婶二话不说就出了,可到了朵朵治病却是囊中羞涩。
何花花已经懒得说她,朝何朵朵问:“朵朵,你现在感觉怎么样?可有哪里不舒服?”
何朵朵给二叔扇着扇子,自己闹了个大汗淋漓,脸上笑吟吟道:“嗯,我没事了花花姐姐,今天我感觉可精神了,绕着村子跑三圈不是问题!”
何康欢呼起来:“那太好了!”
今早还见何朵朵半点力气没有,现在她就能站起来了,他是真的开心。
倒是商兰志这个缺心眼的,莫名皱起了眉头,像是故意煞人风景。
何花花把何朵朵手上的扇子取下,抱着她下了榻:“好了好了朵朵,你看二叔一点都不热,咱们快点出去吧,外头可是热闹得很!”
其实五月就已经很热了,何二叔擦了擦额头刚冒出的汗:“是啊,我一点都不热。”
何朵朵小心翼翼地觑了一眼何二婶的表情,见她并没有阻止,才趿拉好鞋子。
那鞋说是她的,却比她的脚大了足足一圈,底上磨出了一个洞,只有形态勉强看出来是鞋。
“咱们走吧,花花姐姐。”
她牵起何花花的手就要往外走,临出门是还是遭了打,何二婶玩笑似的拍她的腰:“小贱蹄子,叫你做点事你哼哼唧唧的,出去玩倒好了!”
何朵朵龇牙咧嘴地躲开,何嗣铎拦道:“二婶,朵朵哪天躲着没干活的?今天难得歇一次,你就让她跟着我们出去玩一阵儿怎么了?”
说干活,就没见过她对何康要求这么严格。
不过好在她今日开了恩,嘴上没有饶人,手上的动作终于停了下来。
“去吧去吧,都出去疯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