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牢内,幽幽寒气如针,直入骨髓。
白鸢被锁链高悬于空,足下寒池泛起幽红血光,天地玄晶折射冷芒。纵然呼吸间皆似刀割,她双眸仍带几分凌厉。
而她面前之人,却笑得张扬恣肆,如来自九幽的阎罗。
姜白露懒倚石阶之上,身披黑紫交织的修身长袍,胸前镂空间露一颗朱砂痣,妖冶动人。
“师姐。”他轻启朱唇,语气懒散中透着几分病态的暧昧。指间鞭柄轻晃,随手挑起白鸢下颌,迫使她与他对视,“你明明救了沈师兄,他却懵然不知,早去了山下历练。你说,他还会回来救你么?”
白鸢面色冷漠,唇瓣紧抿,不发一语。
姜白露低低嗤笑,俯身更近,语气更添几分讥诮:“哦,对了……他是不会来的。”
“你这副模样,宗门上下哪个不想要?若非我先一步下手,你此刻怕早已躺在他人榻上,连骨血都被分得干净。”
他眸光半敛,忽又转调,似撒下一颗糖:“不过——你若肯低头求我,求我放你出去,只需一句话,‘愿叛宗离门,永不归来。’我或许还可大发慈悲,饶你此劫。”
白鸢冷嗤一声,目光如刃死死盯住他,唇色因寒早已褪尽,却启口清冷如冰:“痴心妄想。”
话落,她眼神如锋,狠剜姜白露一眼,眸底杀意翻滚。
她的灵力早在囚禁前便被尽数封印,现下不过是个无力还手的废人。手腕新伤方将愈合,姜白露却屡屡残忍割开旧痕。
鲜血滴滴洒落,顺指而下,沾染冰冷铁链,转瞬凝为血晶。
地牢内,唯余两人呼吸交错。白鸢咬唇轻笑,语气讥冷:“姜师弟,你也不过尔尔。宗主之子却靠着旁人血肉苟延残喘。你说,这宗门到底养了个什么孽种出来?”
姜白露眸色顿冷,手中鞭子“啪”地一声抽于石壁,崩落数点玄晶碎屑。
“敬酒不吃吃罚酒。”他眼神森寒,再度挥起软鞭,于昏沉地牢中划出凛冽一线。
白鸢下意识闭目,心头一紧,静待那一击。
然而那鞭子终未落下。
她缓缓睁眼,见姜白露持鞭的手微颤,那双惯含恶意的眼眸深处,竟隐隐浮现一抹难以言说的复杂情绪。
“白鸢,你可知……若不是……”姜白露忽而噤声,神色幽晦莫测。随后长鞭垂落,发出一声轻响。
白鸢心头一动,唇角微扬:“姜师弟,不过又在演戏罢了。为了我的血,连脸面都不要了,可笑。”
言罢,她垂眸望向腕上伤痕,竟已尽数愈合,那是因为……
她缓缓阖眸,思绪飘回那场宗门试炼——
当时宗门弟子分作数队,各自入了秘境历练。沈长烬乃大师兄,独领一支,众人皆道他天命之子,被天道所钟。此人温润如玉,风度翩翩,宗门内外无不敬服。
姜白露亦带一队随行。此人乃宗主养大的病秧子,凭着尊贵出身与艳绝容色,常立于众人之上,身畔环绕的多是趋炎附势之徒。
白鸢向不屑与之为伍。
若非宗主低首求她师尊,以天材地宝延续姜白露命脉,助其修炼,他连试炼的门都难以跨入。
那一日,秘境深处桃林如海,花雨纷飞,枝头春红如绣。远处弟子三三两两,相聚言笑。白鸢独立桃树之下,静看沈长烬于人群中被簇拥前行。
忽有一道熟悉身影自花海踏来。
姜白露懒懒踱步至她身前,恰巧遮了她的视线,眉眼含笑,语带轻佻:“师姐看得如此出神,不知是看了什么佳景?”
白鸢眉头微蹙,眸中掠过一丝不耐,随手拈起落在他肩头的花瓣,语气冰冷:“姜师弟,莫挡了我看师兄。”
语毕,纤指轻甩,那瓣桃花顺风而去。
姜白露立于原地,目光却定在那片花瓣之上,喉结微动,眼底泛起异样情绪,唇角笑意愈深:“白师姐,礼数这等事,还是得学一学的。”
于白鸢而言,最没有礼数的便是姜白露。但白鸢却懒得应声,转身离去。
徒留姜白露立于花林之间,十指慢慢收紧,眸中暗藏几许偏执——比这满林桃红更浓烈的,是那份不加掩饰的占有。
后来,秘境突生变故,妖兽肆起,弟子惊惶奔逃。白鸢闻声赶至,见沈长烬倒卧血泊之中,气息微弱,命悬一线。
她毫不迟疑地俯身跪地,剑起一斩逼退妖兽,随即运转灵力,凝成冰锥,猛然刺入自己胸口,心头血汩汩而出。她扶起沈长烬,手指轻托其颔,将一滴滴心血渡入。
“师兄,撑住。”
待沈长烬伤势稍平,白鸢略整衣襟,袖边虽染上些许血迹,却未多做停留。她不曾再看沈长烬一眼,便悄然离去。
她素来不求旁人知晓,因她天生异血,能愈百疾。她的心头血,可活死人、起白骨。本是同门之情,她愿出手相救,却不愿将秘密昭于人前,引来觊觎。
而她离去不久,藏于暗处的姜白露便现身。
他目光落在沈长烬渐愈的胸口之上,眸色幽深。满身天材地宝护体,使他未被白鸢察觉。方才那一切,他看得分明——白鸢所用的,并非灵丹,而是心头血!
姜白露站在原地,指节微颤,眸底翻涌着近乎扭曲的情绪。
“白鸢,原来你竟是如此……”他低喃,声线喑哑,夹杂着难以遏制的嫉妒,“你竟如此待他,连命与秘密都舍得暴露?”
他缓缓阖眸,猛然俯身扶起沈长烬,眼底闪过一抹阴狠算计。
“既是你愿救,那便由我,替你收下这份‘恩情’。”
待沈长烬苏醒,姜白露脸上的笑意,已带上了三分讥讽与凉意。
试炼方毕,他便在宗门大殿之上,轻描淡写地抖出了白鸢的秘密:“那日偶然见白师姐出手救人,瞧着她的血……似可疗疾。连剑尊赠我的灵药都难见效,不知白师姐的血,对我这病体,是否也有奇效?”
话音刚落,殿内众人皆转眸望向白鸢,眼中露出贪婪之色,犹如饿狼闻肉。
那一刻,白鸢心底一沉,如坠冰渊。她未曾料到,等来的竟是宗门满堂冷眼与觊觎,一道道符箓破空而来,封其灵脉,将她囚于这座寒彻骨髓的地牢之中。
“白鸢。”耳畔传来那人轻唤,拉回了她的思绪。
她缓缓抬头,望见那张俊颜近在咫尺,心中微微一震。
姜白露低笑出声,语气缱绻却透着寒意:“还在想沈长烬?”
白鸢冷嗤,眉眼间尽是薄霜:“与你何干?”
姜白露垂目,眸中阴暗一闪,忽而一笑,甜得发腻:“啧……嘴倒是硬。白师姐,我分明说过,若你肯求我,我便放你出去。可你偏偏惹我不快。”
白鸢唇角一挑,笑意森冷:“你装得倒像个好人。可割我手腕取血时,怎不见你心慈手软?”
这一座地牢,不正是他亲手所赐?若不是他,她怎会身陷囫囵?
姜白露神情一滞,眼底情绪几欲撕裂,却很快低下眼睫,收了手中鞭子,语气淡漠如风:“那是你自讨的,怨不得旁人。”
他俯身贴近,语声低哑:“你当我是在为宗门出力,才揭发你的秘密?”
“白鸢,不如你猜猜……是不是因为,我容不得旁人染指你。”
白鸢本已猜到几分,却仍觉荒谬至极,眼中闪过不可置信:“可笑。”
“是么?”姜白露垂眸凝视,指尖拂过她面颊,带着一丝令人战栗的寒凉,“你当沈长烬真是你的救星?得知你血有奇效后,他来找我,第一句话便是——愿为我所用,取你之血。我还告诉他,我要的是你心头血。”
白鸢心神骤震,果然他知晓得一清二楚,只有她的心头血可愈顽疾。
姜白露低语,唇角带着一丝危险的弧度:“但我拒了他。”
他凑近她耳畔,轻声道:“因为,比起让旁人动手,我更想亲手折断你的傲骨。”
白鸢屏息凝神,指尖死死攥紧,她望向他,眸中头一次漾起了恨意。
姜白露垂眸凝视她片刻,忽而抬手,长鞭挥出,劲风破空,刹那斩断她手腕上的锁链。
白鸢猝不及防,身形一晃,跌入寒池,水声溅起,冷意迅疾深入骨髓。她强撑着起身,目光直直盯着那人。
姜白露立于地台之上,居高临下看着她,眸中却晃过一抹微不可察的怜意。
“你便在此,好生思量——沈长烬会不会来救你,而你自己还想不想活。”
语毕,他转身而去,背影冷峻如刃,步履无半分迟疑。
白鸢咬牙,伏于池水之中,冷意已麻痹指尖,而她眼底,却燃起滔天恨火。
她绝不会倒在这里。
随着“砰”的一声,地牢大门合拢,姜白露的身影消失在厚重铁门之后,只余白鸢一人,困于这四壁冰寒。
片刻后,地牢外忽传一阵骚乱,铁门再度被人猛然撞开。
一名弟子神色惊惶奔入,声带颤音:“不好了!不好了!姜师弟突然昏厥,气息紊乱,怕是命悬一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