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跑到里屋,却见宋风和崔玉折分坐在两侧,正在饮茶,看样子诊治已告一段落。
陆江以眼神示意宋风,宋风岿然不动。
本想喊他出去,问一问怎么样了,见他这样,只好作罢。
崔玉折轻声道:“我的真气何时能回来?”
宋风将杯盏放到桌上,笑道:“你别着急,这事急不来,要十月怀胎后,真气自然就会回来了。”
十月怀胎……
崔玉折听罢,脸色一白,抿了抿唇。
宋风眼珠子转转,知道自个儿说错了话,对陆江笑了笑,“你笨手笨脚的,别把我的宝贝弄坏了,我这就去看看,检查一番。”
说罢,也不管陆江,忙起身出去了。
陆江扭头瞥了眼崔玉折,“你别在意,他就是这样,并不是成心的。”
崔玉折缓缓摇了摇头,“是我不对,本来就有的事,他一说,我自个儿反倒生起气来。莫非他提也不能提了?我要还是这样,先自己憋死了。”
陆江笑道:“你别多想。哎,宋风已经不好意思了,这才一下子跑出去了。”
崔玉折道:“你不必这样关照我,若有用的到你之处,我一定开口。但我没提的地方,你也不用事事维护我,本来我们就是叨扰了宋风……”
“这有什么,他皮糙肉厚,整日里嬉皮笑脸,不会介意的。”
接着又是一阵沉默。
陆江起身道:“我出去看看。”
宋风正在药房内摆弄货架,陆江斜靠着门框,抬着眼皮看他。
宋风笑道:“怎么不进来?”
“我笨手笨脚,怕弄坏了你的东西。”
宋风微笑,“我说着玩呢,你还当真了?怎么不在他屋里做你的孝子贤孙了。”
突然,宋风额头猛地一痛,陆江则收回了手。
宋风额头红了一块,他揉了揉,“哎呦,你真能狠下心,怎么不干脆打死我?我哪里说错了,你是没拿镜子,不然照照你自己,看看你对他的殷勤劲儿,孝子贤孙这四个字你是当得起的。”
陆江迈进屋里,卷起袖子,帮着他一块料理,适才只是搬了进来,看屋里满地狼藉的样子,真要收拾,可要好大一会儿。
“我对不住他,你看在我的面子上,也别为难他。”陆江忽然道。
宋风本以为他不会回话了,突然听到他来了这么一句,倒是吓了一跳,手里面的宝珠险些掉下去,他赶紧将宝珠放到架子上,腾出来手,不动声色问:“你怎么对不住他?”
陆江皱了皱眉,“你打听这么多做什么?”
宋风哼了一声,“不说就不说,当我很愿意听吗?你日后想说了,我反而不听了,我把耳朵捂的严严实实。再说了,我哪为难他了?我已经处处小心了,你这是关心则乱,一点小事,就疑到我身上来,又怪我。”
陆江道:“跟你一时之间也说不清楚,总之,你将他放心上就成,要有哪里不满了,你来找我,冲我发火就是了。”
“我还没说什么,你就弹我脑门儿,我再不敢说话了。”宋风哼哼一笑,“你不说我也猜的到,崔玉折肚里的那个跟你关系不浅,可他对你又这么冷淡,看不出来呀,你还敢犯下这样的事。”
他吊着眼看向陆江,颇有几分不怀好意。
陆江眉心一跳,“我犯什么事了?”
“你心里清楚。”宋风大笑。
陆江道:“随你怎么想了。”
三人就此住下,宋风虽心中有惑,但在陆江的时时敲打下,并不敢多问崔玉折,只做个锯嘴葫芦,但医者仁心,日子长了,倒真对崔玉折有了几分真心。
虽原本是看在陆江的情面上,才这般尽心尽力。可现在陆江不在身边,宋风倒从没懈怠过。
孕期一长,药石作用就消减了几分,崔玉折本来养起来的二两肉竟又消减下去,宋风试了几种办法,都没输送真气来的快。幸好身侧还有陆江在,放着他不用,岂不是浪费,陆江倒没二话,尽心尽力,浑身真气不要钱似的传给崔玉折。
只是这几日陆江出了门,少不得宋风废上几分力气,他抬袖擦了擦脸上的汗,笑道:“我没陆江这么深厚的真气,只能勉强缓解一二,聊胜于无,你再难受就要等他回来了。”
崔玉折低声道:“多谢。”
宋风说:“陆江这都来药王谷了,离学宫相隔千里,还能找到他,叫他去杀妖。他也没办法,这不,走的时候再三嘱咐我一定要照顾好你,我同他相识多年,真没见过他这么上心过,你别怪他,他说不定已在赶回来的路上了。”
崔玉折大感尴尬,宋风总时不时说些陆江的好话,就如这次。
陆江出去几日,他走时已同崔玉折说过,崔玉折理解,既然是学宫下了严令,他肯定是要去的。
陆江在学宫是个厉害人物,声名显赫。他虽说告假了,可学宫却总有用得着他的地方,要他效力。
崔玉折的父亲当初引荐两人之时,隆重介绍过陆江一番,直把陆江夸的天上有地上无,他那时就在心里与陆江暗暗较劲。
在杀第五只妖时,才会冒进,本意是要让陆江瞧瞧自己不比他差,谁知吸入毒气,纠缠到现在……
但他又不是离了陆江就不能活了!
自然不会对陆江有什么不满。
偏偏宋风非要提起来。他日日来把脉,二人不可避免要说上几句话。可宋风真是奇怪,非要扯到陆江身上,说尽无数好话,仿佛生怕崔玉折气到。
这同崔玉折有什么干系呢?
一时之间,崔玉折竟不知如何回话,原本他就少于交际,同宋风相谈时,便是宋风说的多,他说的少,可干撂着总不答上一句,也显得太冷淡了。
崔玉折想了半晌,只好笑笑。
宋风已知他性子,并不在意,张着嘴,又要说些什么。
就在这时,门被推开——陆江探着头朝里看,笑道:“你们都在这呢。”
他的长发随意用布条束起,额前几缕头发垂下,眼下有了一层青影,更多了几分平日里没有的落拓不羁。
显然,他这几日并不好过,一路风尘仆仆,都没来得及打理自己。
宋风嘴角扬起,站了起来,整了整衣衫,“你连个脚步声都没有,像鬼一样就飘回来了。”他眨眨眼睛,“你回来了,我倒是要走了。”
陆江问:“怎么这就要走?去哪?”
“我又不是卖身到了这里,还不能走了?我能去哪,当然是回药王谷。”宋风又是一笑,“你算算什么时间了,马上要过年了!我总要回去点个卯。”
陆江抓抓脑袋,“我倒是忘了,行,这段时日劳累你了,你走罢,我不留你了。”
陆江真没注意到这都到年关了。从前,他在外待久了,又常是一个人,师父无事不会传唤他,远在天边,异乡行走时就算是知道到了节日里,他也不放在心上,什么节日自己一个人过都没什么意趣。
这一被宋风提醒,他仔细算算,还真是,这就过年了。
他与崔玉折一块从学宫出来,都小半年了。
陆江知道,崔玉折见了自己不自在,这太明显了,原本他还跟宋风有说有笑的,一看到陆江的身影,唇角就立即绷成了一条直线,眼睛低垂,似乎一点也不想看到陆江似的。
陆江有自知之明,非必要不来找崔玉折。
可陆江一走就是几日,总惦记着他身体怎样了,竟不由自主又走到他屋前,一听到里面的说话声,就把门推开了。
他以前怎么没发现,自个儿这么讨人嫌呢。
宋风一走,崔玉折又是这样,陆江真觉得自个儿在这呼吸都是错的。
可他已经踏足此地,真要一句话不跟崔玉折说,转身就走,简直就是落荒而逃了。
他心想,我怕他做什么呢?
陆江摸了摸鼻子,自从那事发生之后,他在崔玉折面前竟有些抬不起头似的,总不自觉做出小动作。
陆江沉了沉气,笑道:“师弟。”
崔玉折答了声,“师兄。”
他反而放松了下来,几步走到崔玉折跟前,崔玉折似乎受惊,抬眼看他一下,又快速别过眼去,睫毛微微颤动。
陆江盯着他似蒲扇一样纤长的睫毛,胡思乱想,他的睫毛可真好看,又密又长,不知我废些功夫,能不能将他的睫毛数清。
陆江心思飞到了天边,突然福至心灵,笑道:“你怕我?”
他心中突然有种奇异的感觉,莫非两人相对时,如履簿冰的不止有自己。
崔玉折的眼神中不是厌恶,似乎有些小心谨慎。
陆江当即凭空多出几分底气来,他在崔玉折面前,是不是从此可以肆无忌惮、随心所欲。这念头一出来,他立刻暗骂了自己一声,“得寸进尺!”
崔玉折怔了片刻,轻声道:“我为何要怕你。”
陆江随意坐进凳子里,神态放松,抓了把在眼前晃来晃去的碎发,全向后拢去,手一松,偏偏又有那不听话的,依旧掉了下来。
他不耐烦的啧了一声,干脆不再管了,扭头冲崔玉折笑笑,“师弟,咱们俩老这样僵着也不是办法,以后日子还长,咱们毕竟是同门师兄弟,低头不见抬头见。”
崔玉折道:“以前在学宫,我从未见过你。”
这话不假,他们两个是在崔扬戚的引荐下,方第一次见面。陆江只知道学宫西边有个逍遥峰,偶尔见过崔扬戚来找师尊商议事情,但从不知道崔扬戚还有个后辈继承衣钵。
陆江卡了一下,“那不是你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嘛,我可是天天在学宫转悠,你回去打听一下,年纪相仿的弟子们,有几个不认识我的?”
崔玉折答道:“我不用打听,等回去后,我就再也不出山门了。”
“你……”陆江有些愣住了,他讪讪一笑,“你不能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罢,这是因噎废食。你只是一时受挫,天底下名山大川多的是,你光拘在学宫里,怪没趣的。”
崔玉折沉默半晌,说:“我父亲并不愿意要我下山,试炼是实在没法子了,才不得不允我出来,他不放心我,甚至要你作陪。我如今才知道父亲说的是对的,日后我就在学宫孝敬他,哪也不去。”
“你不孤单吗?”
崔玉折摇摇头,“我一直都是这样过来的。”